“二师兄，你的剑法这么好，不如去跟我竹声师兄切磋一下吧？他也很厉害的哦。”
“我是魔。”
“所以呢？”
“……”
周双从掌心调出一缕魔气，试图为她无声解释——你看，我是魔，这缕魔气一下便能入侵人的神识，没人会喜欢，所以我不会轻易踏出魔殿。
然而，小师妹只是沉默一瞬，唇畔轻张，惊呼道:“好厉害！你用这招跟我竹声师兄比，说不定能赢他呢！”
周双错愕一瞬:“……”
是吗？她的二师兄萧竹声，不会厌恶他的魔气，将他看做一个正大光明的对手吗？
想谁谁到。
“这座山还真是高啊。”
风声猎猎，古柏下，萧竹声一袭青衣俊逸潇洒，笑意吟吟地爬了上来，跟周双轻松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
周双皱起了眉:“你我如今是敌人。”
敌人相见，就应该拔刀相对，你死我活才是，怎么能如此嬉皮笑脸？
“别这么说。”
萧竹声笑叹了一声，右手抚上雪翎剑，温声道:“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更没有永久的敌人。”
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已经疾速拔出了剑，剑影纷飞，直奔周双眉心而来。周双提剑回击，霎那间剑气交缠，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绵绵春风，一招招都惊天动地。若不是山底埋着大灵脉，只怕这座孤峰就要被剑气摧残，轰然倒塌了。
周双默然几许:“你很强。”
萧竹声:“多谢夸奖。”
周双却道:“所以我要用出全力了。”
他说罢，调出全身魔力，顿时周围黑云翻涌，瘴气弥漫，这是魔族与生俱来的本事。
萧竹声神色肃然:“真是了不得。”
好在他有谢玄分出来的一魂，否则真要被魔气侵蚀了。
周双看着他脸色，心中微微沉落:“你现在知道我们魔族的本事了……”
“知道了。”
萧竹声一剑划过，剑意凛然，他长指微捏，化了个剑诀，轻笑道:“这般厉害的本事，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这些年他在神宫历练，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强的剑士了。
当然，谢玄除外。
周双一顿，神色纠结:“你不应该这么说。”
萧竹声一愣:“嗯？”
周双:“你应该嫌弃我，厌恶我。”
“……”
萧竹声沉默些许，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周双:“……什么？”
萧竹声趁着他出神之际，已然牵动无边的剑气，给了他疾速而利落的一击。
“我说你……是不是太认死理了？”
“……”
周双提剑回挡，衣袖被割出一道裂痕，抿唇道:“那又如何？”
萧竹声忽然笑道:“不如何，曾几何时，我也跟你一样。”
“……”
其实，身为青楼女子的孩子，萧竹声也跟这些魔族一样，从小在歧视与偏见中长大。
他永远记得那些谩骂的话语和鄙夷的目光，记得昏暗的巷子里，那些少年们将他践踏在脚下，不停地殴打。
“脏死了！”
“打死他！免得脏了我们的眼睛！”
那是萧竹声一生也无法逾越的心结，就算后来他被宫千收为弟子，娘亲也因此脱了贱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从未再回到过那条小巷子。
在避玄宗遇见宫羽汐的时候，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世。
他害怕金尊玉贵的小师妹也会嫌弃他。
小宫羽汐时常缠着他:“二师兄，陪我玩！”
萧竹声牵着她去山下的邺都，正逢元宵灯会，街上人来人往，他不慎将宫羽汐弄丢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寻遍了大街小巷，才在一条偏僻的巷子前找到她。
“你去哪了？！”
萧竹声生气地拉住她的手，指责道:“不要乱跑，这样我会很为难。”
“二师兄……”
小宫羽汐眼眸中雾气朦胧，心碎道:“我给你买了这个，不小心被挤走了……”
她递过来一枚剑穗。
“……”
萧竹声一愣，随即软了语气:“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凶了。”
他背着她，穿过灯火阑珊，走过茫茫的人群，往避玄宗中去。
小宫羽汐伏在他的肩膀上，兴致勃勃道:“二师兄，刚刚卖剑穗的叔叔跟我说，带了这个，就能成为超级厉害的剑客！”
萧竹声莞尔一笑:“他骗你的。”
小宫羽汐渐渐涌起困意，喃喃道:“二师兄，等你变成了厉害的剑客，一定要保护我……”
“……”
萧竹声没有作答，轻轻地托了托她，后来，他一只将那枚剑穗穿在雪翎剑上。
即便是小师妹离开的三年里，看着那枚剑穗，总令他心里难过得像被巨石重击，他也没有收起来。
那时候，萧竹声时常坐在竹林里，轻轻地抚摸着那枚剑穗。
他回了一趟那个充满着不好回忆的小巷子。
巷子里空空荡荡的，那里再也没有人欺凌、辱骂他，过往的记忆也渐渐变得斑驳起来。
“小师妹。”
萧竹声抚摸着剑穗，独自呢喃:“我从来没有跟你说，我是花娘的孩子，但是我想，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世，也不会嫌弃我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
“……”
周双看着眼前的长剑，神色微顿:“不可能，她会嫌弃你的，她会……”
萧竹声语气淡然:“她不会，就像她也从不因你是魔族而疏远你。”
周双:“……”
……
七灵阵，嗔阵。
冯无为披着一身道袍，坐在亭中，他神色端正，一丝不苟地摇起了六爻卦。在这天地动乱，十三域即将毁灭的时刻，他忽然想算一算，在荒境里的小师妹如今是什么光景——
然而，起了好几卦，卦象都迷迷蒙蒙，难以解开。
道法有定，凡是涉及大道者、或与自身息息相关者的卦，都是算不出来的。
“也不知是哪一个……”
冯无为笑了笑，靠着亭柱，看林间的小鸟，恍然间想起一些事来。
他曾经，在人间混迹过一段时日，做过周国的大国师。
那里没有修士，他可以很好的隐匿魔气，在人们面前扮演着法力通天的国师。他护佑着大周国，辟邪镇灾，祈祷风调雨顺，除去魑魅魍魉。那时候，人人他敬重尊崇，走在街上，有人送来瓜果蔬菜，有人欢呼相迎。
甚至连大周国的小公主也对他青睐有加。
冯无为曾经沉浸在那样的繁荣中。
只是好景不长，天玄域的修士路过时，察觉了他的魔气，揭穿了他的身份。
“他是魔族，你们不知晓吗？”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人们忘记了所有，眼中的崇拜悉数退去，投来的目光中已经满是猜忌。
“国师大人是魔族？”
“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人们倒戈相向，对着他指指点点，扬言要将他赶出大周国。
“骗子！”
“我最讨厌魔族了！”
“滚出去！”
就连小公主也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含泪道:“你骗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魔族？”
“……”
冯无为眼睑微垂，袖中的手轻轻攥紧。
魔族怎么了？
魔族不也庇佑着他们，不也为大周国带来祥和盛世了吗？
他叹了口气，摇起了卦，决意若此卦为凶卦，便将大周国屠尽。
然而，本该是大凶的卦却硬生生被改成了大吉。
“今日，不宜杀生，宜拜师呢。”
知晚拢着衣袖，朝冯无为笑道:“如何，要不要拜我为师？”
他冷笑:“若我摇一卦，卦象如此，我便拜你为师。”
知晚只是笑:“好啊。”
谁料，他摇了一卦，卦象竟真的显示他该拜此人为师。若这不是天意，那便是这人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冯无为收了手，安分进了神宫。
神宫里的日子十分无趣，他每日摇一卦，算自己那位师父何时能够倒台，自己好去凡间搅动腥风血雨，但每次都无果。
小师妹来的时候，日子才稍微有趣一点。
他认认真真地教她起卦，她也认认真真地学，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每次的卦象都显示他要倒霉。
而他也确实倒霉了。
“三师兄……”
小师妹正色道:“你是不是命不好？”
冯无为无语凝噎，后悔教她算了卦:“遇见你，是命不好。”
“三师兄！”
小师妹兴冲冲地从廊下来，递过一枚平安符:“这是我去求的平安符，能祛除霉运的，你带着吧。”
冯无为:“……这玩意没用吧。”
他算了多年的卦，在逢凶化吉这方面深有造诣，一看便知那平安符是哄人玩的东西罢了。
小师妹却又摇起了卦:“那我替你算一算今日的运势……”
冯无为一惊，连忙收下了:“我带，我带就是了，有话好说，不要算卦。”
上次她给他算了一卦，他转头踩到了鸟屎，实在是不吉利。
“呵呵……”
想到这里，冯无为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平安符，望着天下的山川，默默想道——
也不知小师妹现在怎么样了，司南有没有为难她？
若他不是魔族，真想和小师妹做一辈子的师兄妹啊。可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如果呢？
看着山脚下走来的姬野，冯无为朝空中随意扔了三枚铜钱，卦象落，却是大吉。
他挑了挑眉:“……”
这一卦，是为姬野算的。
姬野来到冯无为面前时，就看见他一脸深意地盯着自己，于是顿了顿脚步。
“我……”
姬野朝冯无为掏出了护身法器骨棱，抿唇道:“虽然你也是小师妹的师兄，但是你伤害她，我不会心软的。”
冯无为笑了笑:“正合我意。”
作者有话说：
快结局了，征集一下大家的意见，要不要给李竹清写个官配呢？
第81章 风
（他死了）
七灵阵中, 姬野与冯无为相战。
八卦阵以冯无为为中心，在地上蔓延。姬野陷入死门中，巧妙地以骨棱支撑，避开了阵阵死气, 又朝冯无为挥出一道丹火。火中□□, 迷了冯无为的眼, 他却不慌不忙，阖眸感知, 甩出一枚铜钱，划破了姬野的左臂。
“……”
姬野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吃了颗回血丹，又继续攻克阵法。
冯无为叹了口气:“虽然我算了卦，你是吉兆, 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值得吗？”
姬野:“什么意思？”
冯无为看了他一眼:“我并不觉得这天下苍生有待你多好，值得你以命相搏。”
身为卦师, 他能看出些姬野的命运。
“……”
姬野垂了垂眸，笑道:“我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他是为小师妹, 也为他自己。
来到避玄宗的那一年, 姬野沉默寡言，不喜欢跟任何人交流，只一个人躲在小小的炼丹炉里, 日以继夜地练丹。
“三师兄，你在做什么？”
小师妹爱玩，不厌其烦地找到炼丹房, 探着脑袋跟他打招呼。
“没, 没什么。”
他小声答一句, 便不再说话了。
小师妹也不嫌他沉默无趣，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她生性好动，趁他在炼丹，偷偷捡了颗药草吃，然后开始眼冒金星。
“……你吃了什么？”
他木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惶失措的表情，慌忙掐住了她的脖子，摇了好几下，才让她把那颗毒草给吐出来。
“三师兄……”
小师妹咳得眼眸通红，还傻笑道:“你终于舍得理我啦？”
姬野:“……”
有的人，你天生拿她没办法。
后来，裴顾来了避玄宗，小炼丹房又归于平静，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修习炼丹术，在她来给裴顾要丹药时，递上自己亲手练的丹药。
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后来，小师妹又像变了个人。
她的眼里不再只有裴顾一个人，偶尔竟然也会看一看他，为他打抱不平，替他教训欺负他的人，气鼓鼓地教导他要为自己着想。
那样的小师妹，一点点为他驱散着炼丹房里的阴霾。
姬野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
刚失去小师妹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像孤魂野鬼一样，这世上再没有人为他出头，没有人为他撑腰，没有人为他着想了。
她说自己只能被她一个人欺负，可她却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天雷之中。
他总是会想起她说的话——
“三师兄，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呀？”
那后来，姬野回了一趟姬家。
彼时他已经是五品炼丹师，即便是放在神宫，也是天才炼丹师。他找到了昔日嘲讽他是私生子的姬家少爷，在对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将往日受过的鞭刑悉数还了回去。
姬家无人敢置喙。
因为他再也不是那个不受重视、忍气吞声的私生子了。
人们以为他是在报复，但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在践行和小师妹的承诺，那个看似荒诞，却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的承诺。
“我答应你，我只让你一个人欺负。”
“……”
听了姬野的话，冯无为双目微垂，嘴角一咧，看似无谓，语气却低了几分:“所以呢？”
他可不会为他们之间动人的故事而感动。
然而姬野执起了骨棱，气势冷冽道:“所以，我不会输。”
因为他只会让小师妹一个人欺负。
冯无为:“……”
……
七灵阵，痴阵。
天色阴沉，姜湛躺在枝叶繁茂的柳树下，柳叶被肆虐的风吹落，掉在他脸上，他却连吹开也懒得吹。
“要下雨了啊……”
姜湛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脑海里却莫名浮起多年前的事来。
曾经，他也勤快过。
姜湛曾经有一个妹妹，一个人类妹妹。他还有一对父母，是乡野的一户村民，见他躺在雪地里，以为他是个孤儿，所以将他捡了回去。
其实，姜湛当时只是懒得动而已。
他是魔，怎么可能被区区凡间的雪冻死。但是他懒，所以他也懒得解释，索性就留在了那座小乡村里，兴致缺缺地接受着那对愚钝夫妇的善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