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头也不行,太后就在公案后坐着,皇帝陛下虽没来,也照样盯着。大长公主这次被就受了屈,那就绝不能把这事轻拿轻放。
甚至李仪这个审案讼司的老油条就着张希茹和赵老大的线索,生把张敏峰一个才弱冠的年轻郎君给诈出实话,叫人听得清清楚楚,张希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张敏峰借了自家妹妹的手而已。
别说衙外听着的百姓,就连被牵扯进来的太仆寺卿和审案的李仪到最后都像看傻子一样看张敏峰。
好好的大长公主驸马不当,竟然想着要害了大长公主退婚,这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啊?真觉得他们长平侯府离了大长公主还能维持呢?
“她一个女流,又失了倚仗,能有什么本事?”张敏峰既然已经逃不脱,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李仪和太仆寺卿,“你们今天为她做主,岂知将来圣人会不会为你们做主?大长公主?她是谁家的亲眷?她可姓楚?你们是不是忘了,穆童她姓穆!”
穆童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前还坐得稳稳当当只是脸色煞白的小娘子再待不住,用手帕捂着脸投在太后怀里哭得委屈:“嫂嫂,原来张家就是这样看待我的,难怪张希茹在我府里就俨然一副主人架势欺在我头上。他们这是看我没有依侍,欺负我呢。”
可怜的小娘子哭得太惨,无论哪个瞧了都不禁心生怜惜,再想想她还没过门就被未婚夫家暗算成这样,对所谓长平侯府和张敏峰兄妹又添了一层厌恶。
不知哪一个先出的手,一颗鸡蛋被从衙外扔进来,正中猝不及防的张敏峰头上。蛋打黄碎,淋淋漓漓的顺着他头发流下来,拖在额头眼角。
紧跟着臭鸡蛋烂菜叶的劈头盖脸,都冲着张敏峰和张希茹砸过去。明明审的是拐子,到头来拐子招来的厌恶竟然还没张家这两位招来的多。
穆童也不说话,就在太后怀里呜呜哭。
太后抚摸着穆童的发,那点子温柔慈爱一腔慈心都倾泻在穆童身上。哪怕早就知道实情,她此时听着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个的都打量着哀家与童童两个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呢?怎么,我们娘俩就这么碍你们的眼,堵你们的路?童童不姓楚,哀家也不姓楚,是不是,就不值得你们看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太严重。
李仪和太仆寺卿两个带头跪下去,连辩解的话都不敢说,只能道:“太后息怒。”
“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朝中重臣,是国之栋梁!容不下我们两个无能女流!既然如此,索性哀家就跟童童闭门罢!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不打扰你们这些大人先生了!”她起身,拉着穆童就往外走。
这一回任凭谁来劝阻安慰都不管用,总之把这场已经审完的官司彻底抛在脑后。
李仪这边吃挂落被太后一堆儿骂了,一股气都发泄在张敏峰和赵老大这干人身上。回到公案之后,惊堂木一拍:“赵老大拐卖妇人证据确凿,徐六娘知情不报狼狈为奸,罪证确凿,斩立决!张敏峰、张希茹谋害性命属实,罪行无误。这件事,本官自然会如实上报,听圣人发落!”
张希茹和张敏峰就怕听见李仪说“斩”,见还要把他们两个留给皇帝陛下发落,张敏峰就觉得还有转圜余地,毕竟皇帝陛下嫌恶穆童,对于张敏峰来说可是清清楚楚的事。总不会为了穆童处置他们的。
李仪把张敏峰的嘴脸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蠢得可以。别说圣人与大长公主是不是真有嫌隙,就算有,张家这事做得这么绝,又都晾在众目睽睽,圣人为了名声也只会从重不会从轻。
倒是听见“斩立决”,徐六娘不干了,挣扎起来扑向赵老大:“你这杀千刀的阉人!非得贪什么财?老娘平日给你的少了?要不是你接了这么个催命的活计,哪会让老娘跟你这阉人一起丧命!”她扑打完赵老大,又跪向李仪磕头,“府台容秉,大长公主的事奴婢真不知情啊!求府台饶命!”
李仪案子审完,压根不想搭理她。
倒是憔悴的闻雁还没走,这时听着徐六娘的话抬起眼皮:“你说,赵老大是阉人?”
“小娘子救命!”徐六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去抱闻雁的腿。
闻雁缩回脚,不再吭声。
徐六娘紧抓着机会,一股脑的往外说:“小娘子容秉。这赵老大是个天阉!不然奴婢做的买卖用的人哪敢从他那边过?这雏儿的价格能和破了身的一个样吗?”
闻雁忍着厌恶,绷着脸问:“按照你这说法,大长公主不可能被人辱了清白。”
徐六娘连连点头:“对对!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这么谣传!”她转头看向张希茹和张敏峰,阴阳怪气,“必然是这些人要害大长公主的人,才会故意说这些风话祸害大长公主。”
闻雁事毕,向李仪一福,离开府衙,上了原来时候的牛车,走了。
没去别的地方,去的是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里,穆童脸上哪有半点沮丧难过?正兴兴头头的给太后布置房间呢。
“嫂嫂,这静华园是专为你留的,你看着可还满意?”穆童以前一直住在宫里,直到先帝驾崩,她才主动提出宫的事。
这两年选址又修葺,很花了些时间,直到去年年底,她才正式搬进来。
不过自己住了没几个月,倒是真觉得寂寞。完全没有在宫里的时候方便,能跟太后说说话,还能跟楚江离拌拌嘴。
尤其这些日子回宫住的,楚江离日日都要在她面前晃几圈,晃得她眼晕,但也觉得热闹顺意。只是可惜,她可以邀请太后来她这边住,却不能把皇帝陛下从宫里偷出来。
穆童笑嘻嘻的,小蝴蝶一样绕着太后忙前忙后:“嫂嫂可要住久一点,好好陪陪我呢!我可想嫂嫂了!”
太后笑着握着穆童的手:“好。嫂嫂这回就跟咱们童童住了。嫂嫂不回宫了。”
“啊?”穆童一心想着把人拐过来,可没想不让太后回宫啊。
“这次的事二郎要是不能给童童一个满意的结果,嫂嫂啊,就长长久久的跟童童住下去了。”太后傲然而笑,“哀家这回倒是看看,这满朝文武的,会怎么做。是不是还要让二郎高抬贵手,给所谓不相干的人网开一面!”
第22章 偷来了皇帝
穆童噗嗤就笑了,腻在太后怀里撒娇:“还是嫂嫂对我好。”她弯着眼睛,笑得促狭,“可惜嫂嫂这回没办法在我这儿常住了。”
太后搂着穆童,笑眼慈和:“童童这么笃定?”
穆童撇嘴:“我和嫂嫂都闹成这样了,楚江离要是还搞不定那些狐狸,那他这皇帝也别当了,以后且得被辖制呢。”
“童童确信二郎能做到?”太后再问。
穆童埋首在太后怀里,掩下自得一笑,抬头时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呀。咱们楚家可不会出笨蛋呢,这江山楚大哥能打下来,楚江离就必须得给守好了。”
太后便也跟着笑。
锦星就是这个时候来通报,说闻娘子来了的。
穆童亲自给太后铺床叠被:“嫂嫂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吧。我去招待闻娘子去。”
太后冷了脸:“招待什么?直接打出去就是了。”
穆童失笑:“嫂嫂息怒。闻雁其实也是无辜,被人算计了。这事儿说来她也是受害者呢。”
“她自己蠢还要连累你。”太后不满得很,“就这么点头脑,也不堪入宫。”
“是是是。”穆童连连应着,服侍着太后躺下,“嫂嫂放心,这样的我也不会挑给楚江离的。”她给太后掖了被子,都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嫂嫂心里可有中意的?闻雁不行,贺家的更不可以。嫂嫂可再想想别个。”
活泼泼的小娘子走了。太后在床上合着眼。
夏妈妈凑到太后身边,悄声问:“娘子,小娘最后那句是……”
太后眼也没睁,摆摆手让夏妈妈退下去了。
穆童最后一句能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这件事别看落在了长平侯府那兄妹两个身上,实则背后还另外有其他手笔罢了。
太后唯一不太确定的是,这件事到底是她那个好儿子透露给穆童的,还是穆童自己知晓的。
穆童不知道太后心中所想,她来到前堂准备见闻雁的时候,却发现人正跪在地上,前堂正位上已经有人端坐气势十足。
穆童眨眨眼,差点怀疑自己眼中所见。
楚江离放下茶盏,与穆童对视,忽然嘴角拉平,露出点笑意来,对穆童勾勾手指,像在招呼狸奴。
穆童无奈,走进前堂时,正听见闻雁低声在说她离开京兆府之后发生的事。
“赵老大与徐六娘都很配合,将圣人交代的办妥了。”闻雁这一次过去,最重要的就是完成这一件任务。
大长公主的名声必须恢复,皇帝陛下说得明明白白。若是做不到,就要让闻家为她这次的愚蠢付出代价。
所以,不管赵老大是不是真的阉人,他都必须是。闻雁确实天真单纯,可闻家的手段不少,自然能让赵老大与徐六娘老实配合。
穆童听得笑咪咪,凑到楚江离面前弯腰与他脸对脸:“你有威胁人家小娘子啦?”
楚江离淡然:“我几时威胁过小娘子?我吩咐的是闻家人。”
穆童嗤笑:“懒得听你掰扯。”
说是吩咐闻家人,闻家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背后收拾赵老大和徐六娘的手段可以让别人上,可台前露面的事必须要让闻雁来做。这也是为了让闻雁在楚江离和穆童面前求个宽赦。
只是可怜闻雁一个才花季的小娘子,必须要在一众人面前说些不该小娘子说的羞耻之言。
撇开楚江离,穆童过去把闻雁搀扶起来:“别跪了,你也是惨。这事原本你也是无辜被拖下水的,下回可长点心吧。”
闻雁诧异:“大长公主不计较妾?”
穆童失笑:“计较什么?这事么……”她不好意思的挠着脸打了个哈哈。
要不是她自己想要将计就计,一来打拐――那些拐子很做了一些年了,好几次黑风卫要找到踪迹,最后都被溜了,无论是楚江离还是她,都惦记要把这伙可恶的拐子收拾了;二来也是黑风卫查到背后一些隐秘,让穆童起了心思要替楚江离做成大事。
“行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这些日子受的教训也够了。”穆童觉得闻雁也挺不容易的。
闻雁忙抓住大长公主的手:“大长公主,妾还有一件事要问。”
“你说。”
闻雁急切得很:“那几匹马现在如何了?可有医治好?还是已经……”
穆童有点心虚:“放心,没事。马都安然无恙。”
楚江离插话:“你回去告诉闻青,就说那三匹马完好无损,不曾中毒。”
闻雁听得还有点懵,想要细问。
奈何皇帝陛下不耐烦,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穆童这才坐在楚江离旁边,抢了楚江离的茶盏一看,瞪圆了眼睛:“我拢共就这么点好茶了,你还都给我喝了。”
楚江离不可思议:“去年上供的茶你出宫时我都给你带着了,怎么现在就喝得只剩下这点了?你拿茶浇地呢?”
穆童鼓了脸颊:“浇地没有,都做点心用了。”
楚江离给了穆童一个鄙弃眼神:“你放过你府里的厨房吧。怪道知南才出来几个月,人瞧着老了好几岁。”
穆童眯眼:“你说什么?”
楚江离一把掐在穆童脸上,扯着已经愈合,只剩下一些青紫的脸颊:“丑。”
穆童抬手就拍:“坏人!”跟狸奴一样伸爪子。
楚江离却猛地把人往自己怀里一裹,死死抱住。
穆童才要挣,就察觉到人在颤。
“傻不傻?拿自己做饵,你的心是有多狠?你就没想过,若是真出了事,我要怎么办?”楚江离哑着卡得生疼的喉咙,下颔放在穆童的头顶,哪怕被穆童头上的簪子硌着,也不想挪了位置放了人。
之前事情多不说,穆童伤也没好,人也惨兮兮的,他连捧在手心都怕化了,重话也不忍心说,担心也不敢轻易表露。
如今大事已定,再瞧见穆童这张尚留有痕迹的小脸,楚江离再也忍不住了。
穆童拍拍楚江离后背,如在安抚一个害怕的孩子:“我这不是没事嘛,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哪里有数?”楚江离梗得心口疼,“要是我去得晚一点,你……”这事只要想起来就剜心的疼,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穆童那么惧怕,那么惊恐。
不敢再说,楚江离只能硬生生转个弯:“以后再有什么事,不许不给我知晓!要是再犯,看我不揍你屁股!”
穆童嗖的回手护住自己的屁屁:“楚江离,我可是你小姑姑,你竟然还想揍我?你大逆不道不敬尊长!”
楚江离咬牙切齿的冷笑:“我还就大逆不道不敬尊长了,你下次可以试试,再敢自作主张犯险,看我会不会说到做到!”
穆童运气,憋气,最后泄气,耷拉脑袋无精打采:“我知道了还不行嘛。”不敢再撩拨虎须,穆童只想尽快把这个明显还没撒完气的家伙送走,“眼见着天要黑了,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哈。”
楚江离起身,背手,从容:“听说你给母亲准备了院子。”
“嗯。”穆童傻乎乎点头。
“那我的院子呢?”
穆童歪头,没理解皇帝陛下这话的意思。
“我累了,带我去我的院子里休息吧。”楚江离掸掸衣袖,话说得理所当然。
等到穆童回过味来,大惊失色。
夭寿了,她这真的是不仅拐来了太后,还偷来了皇帝?
要是明天早上皇帝罢朝,她不是要成了祸国妖妃了?
第23章 争权
皇帝罢朝了。
一众大臣们赶着蒙蒙天色,卯时初等在宫门前准备入殿上朝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然而等来等去,等了一刻,都没等见宣。宫门依旧紧闭,将人牢牢关在外面。
不少人来到坐着荷叶交椅的贺成身边悄声打听:“贺相,圣人自打登基便勤勉异常,今儿这是……”宽大的袍袖遮着,隐晦的指了指一脸颓丧相头一回主动上朝的张高原,“被气着了?”
贺成靠着椅背,莫测高深的微笑不言。
打听的便把这当默认。毕竟,昨日京兆府一场审讯,整个安京都传开了,百姓里尚且沸沸扬扬,何况他们这些四品以上的高官显宦呢?
“那圣人可有什么交代?”
贺成微微摇头:“且等着就是了。”说得胸有成竹。
一圈竖着耳朵听消息的听见这话,便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左右这事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到最后倒霉也不过是长平侯府罢了。
其实皇帝陛下没跟贺成通过气,但贺成自己琢磨着,大约能明白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今天来这么一出也很正常。
昨儿那一场审讯,别人听着审的是拐子和作死的长平侯府兄妹两个。但贺成可是清清楚楚,甭管是穆童还是外头被安排在百姓里起哄的人,都隐晦的在布另外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