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帝心——青文木【完结】
时间:2023-07-29 23:09:37

  穆童眼睛里全是水润润的光,仰着头无比信赖的注视楚江离。
  楚江离心里更软了:“高氏与贺氏、吴氏,号称江南三大世家,每个家族都绵延近千年,历经三朝,底蕴之厚,不是寻常世家比得了的。高鑫有高氏作为后盾,怎么可能咽得下今天的气?后续必然还会来找麻烦,想要收拾他还不容易?”
  穆童渐渐收了眼泪,点点头:“那肖叶白呢?”
  “肖叶白祖母出身高氏主支,倒是他自己所在的肖家虽然说是世家,却早已败落,只能依附高氏。不过是他自己学识才气出众,才能出头罢了。他心里自有秤,懂得称量。他也不想一直做高氏附庸,故而在江南的时候就拉拢寒门,在寒门中树立威信。这次科举于他而言十分重要。”楚江离从不是多话的人,只有对着穆童,才会掰开来分析。
  穆童边听边颔首,一不小心话就说秃噜嘴了:“所以,只要能中状元,那就是我最好的驸马人选。”
  楚江离一震,再看穆童的脸上哪还有眼泪,小娘子眼中的那点心机狡黠猝不及防的全落在他眼中。楚江离咬牙切齿:“穆童,你故意的?”
  “咦?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呀。”穆童赶紧推开楚江离装傻,“圣人好厉害,你一说我就听明白了呢。”
  楚江离心疼。之前是被哭得心疼,现在是被气得心疼:“你是黑风卫首领,什么消息得不到?我说的那点消息,还是你交给我的!”
  也就是他傻,才会被穆童骗着把话都说出来,让穆童钻了空子。说到底,还是要让他亲口承认,肖叶白是最适合做穆童驸马的人。
  穆童牵了楚江离的袖子,轻轻的晃:“别生气嘛。话都是你说的,我只是根据你的话得出个结论而已。”
  楚江离抽出袖子:“别想我给你指婚,不可能。”
  穆童装模作样的叹气:“你不给我指婚,那我只能去找嫂嫂了。向来嫂嫂是很乐意见我寻到良人的。”
  “屁的良人!”楚江离急得爆了粗口,“这一届科举,我不会让肖叶白参加的。你死心吧。”
  穆童瘪嘴,叹气,自言自语:“好吧。不是肖叶白就不是肖叶白吧。左右我只是要个状元,哪怕状元又老又丑,我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依旧招做驸马了。”
  “穆童!”楚江离握住穆童的肩膀,小娘子的肩膀细细瘦瘦的,骨头仿佛被他大手一使劲就能捏折。然而就是这副小肩膀,却在以自己的驸马之位为他筹谋。楚江离心里酸酸涩涩,“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自己。”
  穆童笑了。她抬手捏住楚江离的下颔,让他与自己对视:“你想多了,我只是恨嫁。我可是咱们大彦独一份的大长公主,要嫁自然就得嫁天下最好的郎君。这状元郎,不就是天下学问最好的郎君?我自然不能放过。”
  楚江离抿唇。
  穆童望着皇帝陛下那双被说薄情的唇,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去,轻轻擦过。她笑容更加明丽:“楚江离,好好点一个状元呀。你得想仔细了,那可是我未来的夫婿呢。”
  楚江离一把抓住穆童的手,咬牙切齿:“穆童,你好狠的心。”
  穆童巧笑倩兮,似完全不懂楚江离在说什么,纤纤指尖划过楚江离掌心,溜到人脸上眼角:“胡说,你小姑姑我明明心软得很,不然哪容你这么放肆呢?”
  “你……”
  “你倒是气什么?”穆童踮起脚,小脸凑到楚江离耳边,吐气如兰,语声含笑,“楚大哥驾崩前,你是不是应了楚大哥什么?”
  然而那声音再软再动听,这一句话听在楚江离耳中也是如坠冰窟。他一把抓住穆童,捧着穆童的脸,焦急暴躁通通搅合进心里眼里:“你听我说……”
  穆童竖了食指在楚江离唇边,笑得没心没肺:“好好替我挑驸马。一个不成就再挑一个。什么时候我成亲了,什么时候你对我的责任也就尽了。”她退后一步,开开心心的弯了眼睛,如同两弯月牙,“到时候啊,我管你叫不叫我小姑姑呢。”咱们就可以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楚江离的心沉沉浮浮,穆童的话在他听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他安定下来,与穆童的笑颜对视:“好,我给你挑驸马。”待你成亲之后,洞房的是谁,就由不得别人了。
第30章 可口
  皇帝不能总在宫外待着, 大长公主却可以随便离府。
  打从进京的举子越来越多,皇帝陛下每日里忙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大长公主优哉游哉的在自己置办的寻常民宅里闲坐, 时不时的换了男装跑出去参观个举子的诗会文会什么的, 混在举子里头跟着起哄看热闹。
  不过更多的,大长公主发现点有趣的事。
  举子们来了京城,虽然是参加科举的,却还会提前向一些盛名的官员自荐,以求在考试之前就混个脸熟,待考官们阅卷的时候就可以多几分情面照顾。
  贺成闭门,不肯接受任何一位举子的自荐。其他官员则该收该见的都收了见了, 各个心里都有自己中意的人。
  穆童不满了, 跟张希孟抱怨:“怎么就没人来我门前自荐呢?在我这里混个脸熟不比别人强?我这里一句话,可是能直通楚江离的。”
  张希孟暗笑:“那我明儿跟我哥哥说, 让他带着他的同窗来娘子门下自荐。”
  穆童兴奋的连连点头:“好呀好呀。你跟你哥哥说, 自荐诗都做得好点。顺便多写一首夸我的诗呀,让我看着高兴呢。”
  “行, 一定如娘子所愿。”张希孟哄小孩儿一般应下。
  穆童顿时神采飞扬, 仿佛已经见着一堆夸她的诗了一般。
  她们两个在摘星楼里, 依旧是之前的雅间。
  两个人正聊得开心,门被敲响了。
  张希孟开门,倒是怔了一下。
  “张娘子有礼。”肖叶白总是彬彬君子。
  张希孟回礼。
  穆童瞧见肖叶白, 立刻落了脸, 将之前的春风拂面化作秋霜,开口就是讥诮:“哟, 这不是才华横溢的肖郎君吗?怎么纡尊降贵的来找我了。”
  肖叶白将一封书信递到张希孟手上, 又向穆童一礼:“江南肖叶白, 来向穆二郎君自荐。”
  穆童眨眨眼,歪头:“你说什么?自荐?向我?”
  肖叶白被穆童逗笑了:“是。我来向你自荐。”
  穆童起身,绕着肖叶白走了好几圈,皱眉:“你怎么想的?来向我自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在我这里自荐对你是不是有好处,你想明白了?”
  肖叶白被穆童绕得晕,忍不住伸手去按穆童的肩膀。
  穆童却在肖叶白的手即将碰触到她的时候反向一转,恰恰好把肖叶白的手错过。她浑然不觉似的,还在纳罕:“肖叶白,我以为咱们才闹完不愉快,你纵使不跟我别苗头架梁子,也当敬而远之。怎么又凑上来了?”
  肖叶白叹息:“其实那日若是穆二郎你肯多留我说一句话,也便明白我是真心致歉的。你与穆大郎说得对,本就是我和高鑫的不是。你们生气是理所当然,合该我受着。”
  穆童拧眉,这话不算很能说动她。回到位子坐下,扬扬小巧的下颔,示意肖叶白也坐:“行,你对我们有歉意,想要真诚道歉。那赔礼呢?”
  肖叶白一滞,没想到穆童会这么直白。
  “上次你们来可送了好东西做赔礼,虽然我没要吧。这一次既然道歉,那也要送点赔礼吧?不然就一张嘴上下嘴唇一碰,就算完了?”穆童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双灰色的瞳子明晃晃的,就像把“不会吧不会吧,你真这么抠门”这句话写在里头一样。
  肖叶白尴尬极了。他家里不似高鑫豪富,真让他拿些值钱的玩意儿赔礼,他也拿不太出来。然而对上穆童的眼睛,又实在说不出不给的话来。终究踌躇之下,解了腰间玉佩,双手送到穆童面前:“囊中羞涩,只请穆二郎不要见怪。”
  穆童仿佛没见着肖叶白的肉疼,痛痛快快把玉佩拿了,看也不看的让张希孟替自己收好,笑得意味深长:“行,我收了。”
  肖叶白看着穆童的神情,心里一跳。他多少明白穆童的意思,只觉得百味杂陈,其中更有分明的雀跃与兴奋,以及沉在心底不易察觉的不安和些许负罪感。
  只是如今什么都没明说,肖叶白安下心思,只当什么都不清楚,只慢慢混着。
  “我有一家书肆,想着过几日便开张。只是如今书虽有,却不好往外卖或出借,还需要一些抄书人抄了副本才好。听说你结交甚广,朋友众多,你看看有老成实在的,便给我介绍来,我这边银钱上自然不会亏待。”穆童既然有意,便不吝多给肖叶白一些便宜,也是让肖叶白再给人卖个好。
  她开的书肆,里头的书都是从弘文馆、史馆乃至楚江离私库里搜刮出来的,其中不乏孤本善本珍本一类,甚而有些外头听都没听过,见都见不着的。
  在科举之前把这些叫人誊抄,一来也是多做保留,二来也给了誊抄人多些见识机会。
  “好。若是着急,我也可以来抄几份。”肖叶白既然有了决断,自然不会推辞。
  书肆就在摘星楼对面。之前张敏岳和肖叶白两边起了冲突的那家书肆被穆童盘下来,连着两边的铺子,又建了个二层小楼,生把一家书肆扩成了开在闹市里的藏书阁。
  匾额还没挂。穆童早就跟楚江离说好了,让他题字之后做好匾额,赶在她开业之前送来就行。
  一楼分了两边。一边是只能在书肆里借阅抄录的,立了两面墙的书架,正中摆着桌椅,预备好了笔墨纸砚,谁想抄录便可以直接抄。一边则是对外出售的,一排排书架立着,书架之间间隔大约可供三人并行。
  通往二楼便是闲人止步。实际上是给抄书人留的。穆童打算着,抄书人固定设着,长期雇佣,一来也给寒门书生一些进项的机会,二来抄出来的书多了,也方便传播。
  抄书人在二楼抄书,抄好的按照珍惜程度放在一楼去。这边书架只有两架,一架全是珍本善本孤本,一架则是常用的书籍。珍本书架上的书总换,抄出来几本就会把原本送回弘文馆、史馆或者楚江离的私藏里去。
  肖叶白带着人来书肆找穆童的时候,穆童正在二楼跟楚江离抱怨。
  “这书抄来抄去的太麻烦。看得多了容易坏损,全靠人力来抄许久也抄不出几本来。我这还是财力丰厚,才能多多的觅了抄书人来做事。”一只手拎着本残卷,抖一抖都能掉渣,穆童撑着下颔,鼓了两腮做梦,“要是能像印章似的,刻出来之后想怎么印就怎么印该多好。”
  楚江离也希望能如此方便。
  读书人少,世家执掌大权,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书籍难传。书难觅,笔墨纸砚也各有其价。寒门之家自然难读书。
  不说别的,就张敏岳如今在的私塾,也全靠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效仿先贤有教无类,自家出资维持。不然张敏岳那些同窗,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读不起书的。
  穆童如今开这书肆,也全靠她自己筹谋,不指望赚钱,只希望能让书籍学问能多往外流传罢了。
  “楚江离,你找人想想办法呗。”穆童戳着楚江离的胳膊,鼓动他想辙,“怎么才能让这些书能多多的被人看到,多多的流传出去。”
  楚江离夺下穆童手里的孤本,小心翼翼的放好:“好,我回去就下令将作监想办法去。”
  穆童乐呵呵开心,一转头就瞧见窗外肖叶白带着人正在门口与高鑫对峙。
  “肖三郎,你就算想要摆脱我高氏,找人投靠也要找个靠谱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郎君,也值得你这么巴结?”高鑫倨傲的挡住肖叶白的路,说话半点不客气,“别以为进了安京,就能另寻比我高氏更好的门路。你这算盘打得虽响,却不够分量。”
  肖叶白挺直脊背,如松如竹,不亢不卑:“高郎君说笑了。我不过是给穆二郎帮个忙,寻些人帮他抄书罢了。抄书本就是上进又风雅的事,随手为之,也不为过。”
  高鑫不屑一顾:“也是,一群穷酸,也只能靠抄书来多看几本了。肖三郎果然是常在我高氏抄书的,自然对此十分了解,才会冠冕堂皇的扯块布遮羞。”
  穆童在二楼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往窗口一趴,优哉游哉看热闹。
  楚江离就站在穆童身后。他心境变了,再看肖叶白虽然还是不爽,但也多少能忍耐些。还会出言调侃穆童:“你看中的人正被欺负呢,你不替他出个头?”
  “你也说是我看中的了。”穆童漫不经心,“连这点小事都应对不了,那还要他何用?”
  楚江离想了想,又问:“若是我被欺负呢?”
  穆童惊悚回头,上下打量一番楚江离,嫌弃得要命:“你被欺负?谁能欺负得了你?打小就是个独霸的性子,谁要是敢望你身前进一寸,你能把腿给打折。欺负你,是不要命了?”
  楚江离不满:“甭管能不能欺负我,你只说,若是有人欺到我头上,你也要这样看热闹?”
  穆童懒得搭理楚江离,继续扒着窗户往外瞧,随口敷衍:“当然了。敢欺负你的人出现了,可是天下奇景,我不多看些热闹开开心,难不成还要自找麻烦的当菩萨救人?”
  楚江离挑眉,对这答案不置可否。
  楼上两个压根没把底下的当回事。
  肖叶白倒也没辜负穆童,面对高鑫的挑衅羞辱不急不躁,不怨不恼,依旧微笑:“当初与高郎君一起求学,先生便说过,书读百遍而义自见。高郎君不耐烦读,先生不得不叫高郎君抄书。想来在抄书上,高郎君才是真正有心得。正巧高郎君今日也来了,不如先教教我们,怎么抄书才能又快又好?”
  此抄书非彼抄书。同门求学就是这点不好,进学的时候有点什么丢人现眼的糗事都被了解得清清楚楚,屡屡被先生罚抄这种耻辱直接就能被随手捡出来打嘴。
  高鑫气得脸色涨成猪肝,红紫发黑,盯着肖叶白的目光阴狠:“肖叶白,你当真想好了,从此要与我高氏划分泾渭?”
  肖叶白轻笑:“高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祖母出身高氏,我身上也流着高氏血脉。如何能划分泾渭?”
  “那你……”
  “只是咱们上京应科举,为的不是家族荣誉,而是报效国家朝廷。”肖叶白北面拱手,恭恭敬敬,“肖某自忖多有不足,还得多学多看才是。过来抄书,也不过是为的静心罢了。”
  高鑫听完虽然还是别扭,脸色却好了许多。
  穆童不觉挑眉:“肖叶白倒是很会左右逢源。他这样的人入了朝堂,倒是可以平衡世家与寒门。”
  “不过是油嘴滑舌,两边都不想得罪罢了。”楚江离见到穆童对肖叶白的夸奖,酸水都快流出来了。
  穆童往后一靠,脑顶正抵在楚江离下颔:“你自己眼里揉不得沙子,正需要这样的人帮你。肖叶白不管能不能做状元,入了朝堂用得好了,对你也是一个助力。提早收拢,总好过推出去让他投靠了别人。”
  楚江离把人搂住,脑袋压在小娘子的脑顶:“有你如此为我考虑,夫复何求?”
  穆童笑笑没说话,推开楚江离,扬声向楼下:“肖叶白,还不快点上来?这里可是不少书等着你们抄呢。后日我书肆能不能开张,就看你们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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