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叶白应了声,向高鑫略拱手,就要带着人进书肆。
高鑫一把抓住肖叶白的胳膊,低声在他耳边问:“肖三哥,你当真想好了?这个所谓穆二郎我并没有查到什么跟脚,从他这里能得到的,恐怕不如你所想,将来,也未必如你的意。”
肖叶白笑着推开高鑫的手:“我自有道理,劳高贤弟记挂。”他想了想,提了一句,“高贤弟不应该往郎君上找。之前一直没对你说过,这位应当不是穆二郎,而是穆二娘。”
高鑫恍然。
肖叶白笑笑。
高鑫连忙跟上肖叶白,依旧扬着脑袋傲慢:“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能抄出什么好书来。架子拉得够大,谁知道底子到底行不行?”
然后,高鑫就被二楼的书震住了。
穆童今儿拿过来的珍本书,好几本都是高鑫只听过没见过的。他高氏可是有自己的藏书阁,颇有盛名。可他高氏藏书里,也没有穆童带过来的这几本。
更别说其他真正的寒门学子了,对穆童拿出来的书叹为观止,发出了没见识的惊叹。
“这些书脆弱,你们抄的时候小心些。”穆童没在意跟上来的高鑫,只着意叮嘱,“这些书抄过之后,抄本你们可以随意看,但原本不能擅动。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对原本动了心思,别怪我不客气。”
一众举子连大气都不敢出,各自捧着卷书抄去了。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对肖叶白和穆童更感激几分。
高鑫看了一圈,又转到穆童跟前:“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书的?”
穆童也捧了卷书读,完全无视高鑫。
高鑫想发火,想到肖叶白说的,还是按捺下来。他不但没走,还寻了一卷之前没见过的,也老老实实抄起来。
穆童看高鑫都像在看稀奇,偷偷用高鑫能听见的声音跟楚江离咬耳朵:“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脾气猫一出狗一出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说他跟咱们闹矛盾吧,他还能留在这儿抄书。说他性子好吧,结果三番两次的挑衅。他到底想什么呢?还是脑子有问题?”
高鑫气得摔笔。
他与肖叶白年纪相近,当年都是一起在高氏家学进学的。
他这一支本就是旁支,又是行商贾之事,在家学里自然有人看不起。肖叶白是靠着祖母的关系附学,对于高氏这些子弟来说就是一门穷亲戚。两个都被排挤的自然就走到了一起。
肖叶白性子好,学业也好,渐渐的成了高氏家学里最优秀的那个,又把文名在江南广播。可即便成了人人口中称赞的才子,肖叶白也没忘记带着打从入学就在一起的兄弟高鑫。
高鑫也只认肖叶白这个哥哥。
如今从江南到京城,高鑫自傲又自卑,处处都像点了炮仗。然而最让他生气的还是肖叶白明显被别人拐跑了。
这个别人,就是穆二郎。
高鑫心里拉扯又纠结,又生气又怨恼,可不就一日三变吗?
肖叶白止不住穆童的“悄悄话”,只能按住高鑫安抚:“我知道高氏豪强。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城,高氏如今还没发展过来。穆二郎的身份你也不曾探听明白了,还是暂时小心为上。”
高鑫气不过,眼见着外头开始挑灯,眼睛一转,又想出个主意来:“今儿大家抄了一天书也是辛苦。不如我请客,咱们去晏平坊如何?”
举子们虽是寒门,但既然与肖叶白相熟,自然也与高鑫认识。高鑫一句话立刻迎来众人欢呼。
肖叶白一个没拉住,只能回头歉意望向穆童:“二郎见谅,高鑫也是为了让大家松快松快。他是好心,还望二郎勿怪。”
楚江离的脸当即黑了,死死盯着肖叶白质问:“你也想去晏平坊?”
晏平坊什么地方?烟花之地,青楼之馆。
肖叶白紧忙摆手:“大郎误会了,我对晏平坊倒是没什么喜好。不过与人谈诗宴游,偶尔会去喝点酒罢了,向来是不过夜的。”
这话没打动楚江离,更没换得楚江离的好脸色。
高鑫还不忘火上浇油:“穆大郎与穆二郎,你们两个也赏个脸?之前算是我的错,今儿去晏平坊只当我赔礼了?”
“晏平坊算什么赔礼?”穆童撇嘴,“要真有诚意赔礼,就来点实在的。上次那个玉雕就不错。不过既然已经是第二次赔礼了,那自然要在第一次的赔礼上加价码。”
高鑫鼻子都能气歪:“看来穆家真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识,竟然贪财至此。”
穆童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啊。我们是北地土包子出身,以前可穷了,可不就喜欢钱么!你放心,只要你出手大方,我很愿意多被你惹几次,让你多赔礼几次。”
高鑫指着穆童转头问肖叶白:“这样的你还觉得他们有来历?”
肖叶白没说话,指着高鑫的手。
高鑫一低头,就见到自己手里还没放下的书,顿时说不出话来。
肖叶白拍拍高鑫肩膀,笑向穆童与楚江离:“天色不早,坊市也要关了。不如我送两位回家?”
“然后呢?”穆童问,“送我们回家之后你也去晏平坊?”
肖叶白紧忙摇头:“我当然是回客店里休息了。”
高鑫又来拱火:“穆家两位郎君又不是小孩子,晏平坊有什么去不得的?”他上下打量穆童,故意挑衅,“难不成两位有什么难言之隐?”
肖叶白说穆童是娘子,高鑫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先入为主,如今再看又确实见她与一般的郎君有别。
其实穆童清丽明媚,小脸不过巴掌大,若是单纯的穿着男装,也不会被人当郎君。不过她随军日久,自然了解军中郎君的习惯,行动坐卧就很有英气硬气。
再加上多少化了些妆掩饰,也就导致除了肖叶白都没人注意到她的真实身份。
楚江离淡淡瞥了高鑫一眼,终于施舍的跟他说了一句话:“难不成一定要去晏平坊,才能证明你不是宫中出来的内侍?”
高鑫一口气梗住,差点背过去。
穆童笑嘻嘻拍着楚江离胳膊:“别啊,你再把高郎君气跑,谁来给我赔礼呢?再说晏平坊我听闻已久,也很想去瞧瞧呢。正好借着高郎君请客,还可以少花一笔钱。”
听起来小算盘打得十分精。
肖叶白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没阻止。
楚江离倒是想直接把人拽走,可惜一对上穆童兴致勃勃亮晶晶的双眸,再多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一伙人呼啦啦的,又趁着坊市门没关闭之前涌到晏平坊去。
晏平坊里夜间的热闹繁华不下于东市的白日。一扇扇门户外挑着一盏盏红灯笼,远远看过去便是绮丽旖旎。
一家家大门敞开,等着如织的客人进门。
高鑫到安京没多久,却显然已经在晏平坊熟门熟路,十分顺嘴的就跟肖叶白商量:“今日不如还去卢三娘家?她家最大,咱们人多,都待得下。”
肖叶白脸上笑容差点没绷住,不禁看了穆童一眼。
穆童一脸的懵懂单纯,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好奇:“肖郎君看来也是常客,还挺熟悉呢。”就是这一句感叹,也不知道是当真如同语气里的一般钦佩,还是另有深意。
肖叶白忙说:“只来喝过几次酒。”
穆童好奇:“每次都是白日里来白日里走的?就没有哪天不小心晚了,坊门关了出不去的时候?”
肖叶白紧着说没有。
穆童只笑眯眯点头,也不知到底信了没有。
就在肖叶白与高鑫走到卢三娘家门前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悠然一句。
“肖郎君,我说过,我眼里不揉沙子,若是肖郎君骗了我,也别怪我翻脸无情。”穆童说完,越过肖叶白率先走进去。
肖叶白浑身一寒,定立当场。
一行人进了卢三娘家,当即有堂倌迎来,让入座位。
一位娉婷娘子便缓步而来,向众人行礼。
这位卢三娘显然对高鑫很是熟悉的。她眼波流转,瞧瞧高鑫,又看看肖叶白,抿嘴笑了:“高郎君你今儿可跟肖郎君一起来了。我还白日念叨呢,上次高郎君自己来的,瞧着心气不顺,怕是跟肖郎君吵嘴了。两个好好的兄弟,可别生了嫌隙才好。今儿既然一起来了,便是和好了。”
穆童似笑非笑,不听别的,只看肖叶白。
肖叶白简直无地自容,只能凑到穆童身边低声解释:“我不过是……”
穆童阻止肖叶白的话:“肖郎君不必多说。”她转头亲手给楚江离倒了杯酒,“这样也好,是不是?你来尝尝这边的酒,不知道跟咱们常喝惯的有什么区别。”
楚江离拈起酒杯,斜了窘迫的肖叶白一眼,深以为然的颔首,将杯中酒痛快的喝下去:“不错。好酒。”
肖叶白听着两人的话,感觉到他们在打哑谜,却不知道这两人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说到底,那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自称一统,他总觉得自己是外人,被隔绝开来。
楚江离可不管肖叶白想什么,他只觉得穆童说得很好,非常得他的心意。
穆童丢开楚江离和肖叶白,兴致勃勃的问卢三娘:“我是第一次来的,娘子不如给我介绍介绍,你家里什么最好?有什么新鲜的可给我见识见识?”
卢三娘和煦笑着:“有啊,正有新鲜的可以给小郎君试试呢。”她弯腰俯身,胸口正对穆童。
穆童就见到一片白生生的晃了她的眼。紧跟着艳的香气笼罩了她,如蛇般的手臂挽住她的脖子,卢三娘攀附在她身上,轻声暧昧。
“我最喜欢可口的小郎君了,今儿就让我好好服侍小郎君,如何啊?”
第31章 谁闹谁
穆童被卢三娘吓得腾地站起来, 一把将人推下去,紧跟着就躲在了楚江离身后。她脸上红通通的,被卢三娘的大胆直白吓着了, 一副小鸡崽的样子揪着楚江离的衣裳, 胆怯又好奇的露了半边脸瞧着卢三娘。
卢三娘被推得一仰。她腰肢柔软,如风摆柳的又摆了回来,还故意往前一倾,要往楚江离身上倒。那一双柔弱无骨的白玉般的手就往楚江离的胸口按。
奈何楚江离不但更加不解风情,下手还更狠辣。
卢三娘甚至没察觉到自己是不是碰触到了人,就忽地飞了出去,好好一个柔弱娘子砸在桌上。
“滚!”冷厉残酷的声音这才入耳。
“你做什么?”高鑫不满, 紧过去扶起卢三娘, 叱责楚江离,“将好好的娘子摔开, 你还是个男人吗?”
楚江离握住背后戳他的穆童的手, 脸上没有半分残酷,更无悔改的意思:“吓着我家童儿, 只摔出去算是我手下留情。”
穆童在楚江离身后做鬼脸嘀咕拆台:“少来。你到底是为了吓着我出气, 还是你就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性子?之前在我那儿可是把人都踹进池子里去了。”
楚江离握着穆童的手把人拎到自己面前:“怎么, 你还想让这些东西近我的身?”
穆童大张眼睛,忽然学着卢三娘抿嘴笑了,矫揉造作的掐着嗓子:“郎君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时常跟嫂嫂念叨呢, 总不见你招个人伺候, 害得我与嫂嫂都疑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今儿想着过来这边, 说不定能把你的隐疾治好了?”
楚江离手痒的想揍穆童的屁股, 或者将那张小嘴狠狠堵住, 让她再说不出气人的话来。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话:“难不成你还真想把我送到哪个人床上去?”
“不然呢?”穆童还真对这事儿很有兴致的样子,“你当我今儿为什么答应要来?往常家里没个合适的人也就罢了,如今来了这里,总不能还说没有合适的了吧?何况这边的也不用你怎么样,一夜过后,各自散了,好歹嘛,你总得让我和嫂嫂别白替你担心不是?”
“担心什么?担什么心?”楚江离冷笑,“家里养的大夫都没说我有什么毛病,你们跟着瞎操什么心?”
穆童扁嘴:“老大夫自然是向着你的,不可能对我和嫂嫂说你不好。可你如今都多大了,别说成亲,连个身边人都没有。嫂嫂不得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毛病?”她笑着凑到楚江离身边,还劝,“不如今儿就来一次,也让我和嫂嫂安心不是?”
楚江离一把抓住穆童的手腕,把人拎到自己面前,轻声耳语:“你既然想要安心,不如自己来看看?今晚我就让你好好安心。”
穆童一巴掌糊在楚江离脸上:“别啊,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嘛。”她若无其事的甩开楚江离,又踱步到卢三娘身边,“刚刚可摔疼了?有些人啊,不解风情。倒叫娘子受罪。”她取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卢三娘手上,“这些给你看伤,另外我们这些人今晚的开销,你看够不够?”
卢三娘立刻转惧为笑:“够了,尽够的。小郎君当真大方。今儿我一定好好招待小郎君。”
穆童摆手:“不用管我,招待好他们就行。”她扯过卢三娘,悄悄指着楚江离,“那一个重点照顾,若是能有人能让他舒爽,我另外再赏你与那人一人一片金叶子。”
卢三娘眼中放光,再看穆童就是在看日日上供的财神爷:“小郎君放心!一定办到!”
高鑫可没错过穆童给出来的金叶子,更是把穆童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怎么瞅穆童怎么怪异,不禁问出来:“你既然有钱,为何还贪我那点赔礼?”
穆童鄙夷:“我有钱是我自己的,你给的赔礼是白来的,不要白不要。”
高鑫倒是把楚江离的反应看得明白:“你这么算计他,他不生气?”
“生气又如何?”穆童浑不在意,“他又不能宰了我。”
楚江离不能宰了穆童,但他可以宰别人。
在又一位舞姬将水袖甩到楚江离脸上后,楚江离当场将那舞姬掐着脖子按在桌上。一双漆黑的眼瞳里暴风狂卷,海啸惊天:“再有不开眼的敢碰我,就如此人。”
舞姬惊恐,双手扒着楚江离的手想要把自己的脖子呼吸解救出来。奈何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她甚至听见自己脖颈骨裂的声音,再继续下去,便要彻底被折断,香消玉殒。
所有人都吓着了,惧怕的躲得远远的,望着楚江离如望着一尊狰狞的修罗。哪怕这尊修罗有着一张俊逸非常的脸,也依旧令人胆破心寒。
还是一只小手抚在楚江离掐着人的手上,轻轻的。小手没有舞姬的柔荑软和,掌心肌肤对于娘子来说还有些韧。就连手背也没有卢三娘的皮肤白,色如满月之轮,鲜嫩腻滑似乳酪。
“我错了。”穆童把楚江离的手从人家的脖颈上取下来,捧在自己手心里,仰着脸望进楚江离的眼睛,“是我不对,不该逼你。”
楚江离与穆童对视,眼中除了深渊地狱,还有伤:“我以为你明白。可看你现在,原来都是我会错了意?”
穆童强迫自己不挪开眼,空着的手轻轻抚在楚江离的眼皮上,笑:“这么吓人做什么?瞪着眼睛不累?”
“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楚江离追问。他不想逼迫穆童。甚至他以为那日与穆童说得好好的,他懂了穆童意思。可偏偏穆童又做了这么一出,他又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