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不愿。”肖叶白对这一点倒是拒绝得颇为断然。
穆童放轻了声音, 添上几分蛊/惑:“若是本宫招你为驸马,你会愿意放任本宫后院养些面首吗?”
肖叶白沉默。
并没有当机立断的拒绝。
穆童倒觉得有趣, 也不催促, 只轻轻拨弄手中茶杯里的浮沫, 不疾不徐,偶尔听闻背盖与杯沿磕碰的清脆声响。
知南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表面上充作耳聋眼瞎, 心里在想什么就不为人知了。
倒是高鑫依旧大胆,或者说, 左右已经得罪完了人, 也不怕再说什么更容易挨打的话:“大长公主前些日子去晏平坊游戏, 今日就大喇喇说些养面首的话,未免肆意过分,身为娘子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穆童转头瞅着高鑫:“这一回说完这话,你又要送我什么作为赔礼?放心,只要你送得好,我也不是不能多原谅你几回。”
高鑫一窒,没想到穆童竟然大喇喇就说出来,可谓十分厚颜。高鑫鼻子喷气:“若我送得更多更好的,请大长公主放过肖三哥呢?”
穆童眨眼,似乎十分不解:“放过?怎么个放过?是不用养面首这样的问题为难他,还是索性不给他做驸马的机会?”
“大长公主这样的奇人,我们实在高攀不起。”高鑫答。
穆童噗嗤笑了:“这话有趣。多少人想要攀附于我,我只要随便递个话,想做我面首的人都趋之若鹜,怎么当驸马的机会都摆在面前了,反而你不想要了?哦,对了,我本来也无意招你。倒是你,确定可以替肖郎君答?”
“我……”
“大长公主说笑了。”肖叶白到底按住冲动的高鑫,“大长公主厚爱,草民受宠若惊。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要写信回去问过家慈才好回应。”
“行,你回去问吧。”穆童不置可否,“左右可选的也不只你一个。相比之下张敏岳或者学问不及你,听话却远胜过你。另外也可以再挑挑,等到科举考完之后,未必没有才学不在你之下的。”
这话显然逼迫得紧,明显要肖叶白尽快回应的意思。
不过肖叶白还是暂时不为所动,没有当场应下。
穆童顿时没意思得紧,懒洋洋的挥手让肖叶白和高鑫退下,没等两人踏出前堂,就抓了楚江离抱怨:“原本瞧着挺伶俐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木头疙瘩。罢了,从长计议吧。”
楚江离对此倒是反常的有些积极,比穆童更上心:“来参加科考的举子不少,不如办一场诗会,诗会上再瞧瞧有没有可心的。也实在不必盯着一个看。”
高鑫听得可气,拽着肖叶白快快离开,不想再听大长公主的无耻之言。反而是肖叶白陷入深思,显然在想着穆童的话,以及另外一种可能性。
没理会高鑫与肖叶白到底怎么个态度,那两人本来也不在穆童眼里。她笑睨楚江离,含嗔带戏:“原来你这般大肚的?也不怕驸马来了容不下你,再把你这面首……”有意强调了面首二字,“从我的后院里赶出去。”
楚江离傲然:“那也要看他有没有本事。”
穆童腹诽。赶个面首大约是有本事的,然而赶皇帝陛下恐怕只有她自己出马才行。眼见这人越来越放肆,若知道了她的打算,怕将来不知道要怎么生气怎么疯呢。
奈何楚江离没有读心的本事,还在兴致勃勃的出谋划策:“驸马的人选自然要一个听话的,只要老老实实,我不介意给他个好位置养着。不过也要他知分寸晓本分,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他捏住穆童的指尖,“只要他能明白就好。”
穆童没好气的夺回自己的手:“你想得倒是美。”
楚江离当即黑脸:“怎么,有个驸马的名儿还不够,你还想让人名副其实?”
穆童反唇相讥:“我招驸马还不能名副其实?那你纳后宫迎皇后的时候,难不成也都当做摆设?”
楚江离忿忿:“早就说过,没有皇后,没有后宫。”
穆童抬手抚住楚江离的脸:“这话都是浑说的。哪能一辈子没有皇后没有后宫?不说别的,就是子嗣继承,难不成这皇位将来还要交到别人手上?”
楚江离理所当然:“我的子嗣只会有一个母亲,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这话说得穆童心里痛得揪起,脸上却是愠怒:“少说这些不可能的,你真要那么做了,回头御史弹劾的折子能把你淹了。”也不给楚江离再表心剖白的机会,一锤定音,“行了,你既然说要办诗会,那索性就都交给你了。若是办得不好,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知南在旁边看得听得惊心动魄,虽然始终一言不发,终究还是在琢磨着怎么才能不辜负了先帝。
不过一日,升平大长公主要办诗会,广邀天下才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地点就放在大长公主在郊外的清灵园里。
诗会不设贴,亦不做邀请,只要能赋一首诗便可进入。不过这诗也不是随便就可的,根据诗赋写得如何,分为三等。
丙等只能在外园,被些寻常仆从招待。
甲乙两等可进内园,由宫人内侍招待。
然而甲等得到的好处还不止于此,可以在开宴后进入清灵殿内,面拜大长公主,由大长公主赐宴。甚至还能得到大长公主的垂询。
消息一出,举子们无不趋之若鹜。
三月十五一早,清灵园外的码头已经接了不少人来。
清灵园得名实在是因为园内的清灵殿。
安京城内有一条镜水,从清秋原上下来,穿过安京,向东一路蜿蜒而下。出了安京不远,水流平缓,水面开阔,唯有一座小岛在水中心,静静躺着。
安京附近的百姓最喜镜水,常常在镜水旁嬉游。
前朝殇帝所建在岛上建了一座清灵殿,与皇宫不同,别致精巧,殿中可听水声可观水色,秀美可爱。原本到了前朝后头那些年月里战乱频仍,都没什么人用了,很有荒落的架势。
不想本朝立朝之后,先帝□□直接命将清灵殿外圈成园子,赐给升平长公主穆童。
楚江离继位自然不会把清灵园收回来,依旧是穆童名下产业。
这园子穆童一直犯愁,都不知道要用来做什么。结果这一次就被楚江离给用上了。
皇帝陛下振振有词:“大长公主府里哪能忍耐那么多人,谁知道都是什么香的臭的。不如放到外面去。那清灵园左右你也不爱用,地方又阔大,就用来招待他们正好。”
说穿了。不过是身为“面首”的皇帝陛下自己一点小私心,不愿意别的郎君进入大长公主里的地盘上罢了。
穆童懒得拆穿楚江离。
不过是在这一日依旧换了男装,带着楚江离登上前往清灵殿的画舫。
按说画舫华丽精美,雕栏玉砌,处处精致,很值得一观。然而上船来的人却少有乱看的,都在潜心琢磨入园的诗。哪怕早有准备,也要在心里再反复斟酌,以期更加精细,能往前进入甲乙二等,甚至能直接得个甲等。
唯有一个郎君,好好的把画舫里里外外瞧了个遍,还特意跟画舫上的侍女要了一壶酒,直接上了画舫最高处,当风高饮。
白衣胜雪,吴带当风,这郎君斜卧的样子,举壶高饮的姿态,很是一副巍巍若玉山之将倾的架势。看起来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对是否能得到大长公主的接见完全不放在心上。
穆童的眼睛的盯着人,渐渐亮起来,开口就是感叹:“楚江离,这人瞧着也不错啊。之前我怎么不曾见过?这身姿颜色,纵使才学不足以做驸马,也很可以收来做面首嘛。”
“你说什么?”楚江离的话是从齿缝了挤出来的,“难不成你还真想收面首在后院?”
穆童得意的笑出来,抬手捏住楚江离的下巴:“这不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一边招个驸马,一边养些面首。说来,你不正是我第一个面首?总不成你将来后宫佳丽三千,却不肯让我也享受个美男环绕吧?”
第36章 直钩钓鱼
楚江离觉得自己想要化身一头狼, 叼了穆童这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到自己窝里去,只准她说自己爱听的,把那些不中听的统统封起来。
或者也可以好好的用百灵鸟的颈子磨牙, 尖利爪牙逼在百灵鸟的身上, 长矛锐剑狠狠把人穿透。若是百灵鸟想要求饶,就只能唱些他爱听的曲子吟些他爱听的腔调。
偏偏他不是狼,没法把这百灵鸟抓走藏在窝里,甚至还得任凭这小坏蛋笑嘻嘻的在人丛里穿梭辨赏,品评姿颜,把些个乱七八糟的话灌满他的耳朵。
一如此时,穆童施施然来到画舫顶层, 仰望外头临风的白衣郎君, 自我介绍:“在下穆二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白衣郎君神光清明, 手中酒葫芦在掌心打转, 灵动肆意:“在下李映楼。”瞧着是个洒脱飘逸的人。
“李郎君也要去参加大长公主的诗会的?不知李郎君准备了什么好诗,能不能让我有幸听听?”穆童眨着真诚的大眼, 看起来颇想要跟人套套近乎。
李映楼垂首瞅了穆童一眼, 点漆样的眸子在穆童身上转了一圈, 举起酒葫芦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回,缓缓吟道:“大长公主办诗会,画舫来到清灵园。混进园子喝好酒, 哪管外头地与天。”
穆童满脸疑惑, 懵逼:“嗯?”
“穆二郎不是问诗?就这个了。”李映楼完全没有写了首打油烂诗应付了事的自觉。
穆童张开嘴,指着李映楼半晌, 又回头寻求楚江离:“他说, 这是要用来参加诗会的诗?”
楚江离冷哼:“这么不知所谓的人, 哪配进入诗会?直接赶走吧。”
谁知穆童终于清醒过来,竟然拍手称赞:“妙啊!妙!李郎君洒落不羁,好诗,好气度,好风采!”
楚江离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梗出好歹来。他捏住穆童的耳朵,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穆童赶紧把自己耳朵从楚江离手里抢出来:“我说李郎君高妙,有处士之风,先哲遗采,果然不是寻常俗人,甚得我心。”
楚江离怀疑穆童脑子坏了,或者眼睛被鸟啄了,竟然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夸出来。
穆童眼睛亮闪闪的如挖了个宝。
镜水并不十分宽阔,从岸边到岛上也不需要多久。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画舫已经靠岸。
穆童便招呼李映楼一起:“下船了,既然李郎君只想在外园逛逛,不如一道?我不及李郎君文采,只是来凑热闹的,对吟诗更是一窍不通,也只合在外园了。”
楚江离跟在穆童后面,疯狂腹诽。
穆童自己不会写诗,可她早就抓了楚江离给她写好预备着了,保证是可以得甲等的。再者她自己就是清灵园的主人,想去哪儿还不是迈腿的事儿?
原本来之前穆童还说只在外园走走,就去内园跟那些才子们好好亲近亲近呢。如今被一个美色所诱,就成了只要待在外园了。
“二郎当真不去内园看看?”楚江离眼见下船的时候穆童与李映楼挨得近,一把将人抓回来放在自己身边守着,“这一场诗会才子众多,想必美姿颜有风仪的郎君也不少,尤其内园,更是当各有千秋,不如都去瞧瞧才不负来这一次?”
这话说得酸溜溜,打翻了一整个醋坊,味儿冲得能把清灵园里的百花都腌成酱菜。
穆童瞬着眼,好奇又有趣的瞧着楚江离:“大郎这话说的,是觉得我应当好好在林子里选选,多择些俊秀出来?”
楚江离不能说是,更没法说不是。他只怕说一句不是,穆童就能指着李映楼说自己选好了人,就这个了。
于是一张严峻冷脸被憋得青青紫紫,紧抿着唇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生生给憋成了哑巴。
穆童还煞有介事的点头赞同:“说得对,咱们都应好好选选,多瞧瞧看看,广纳英俊绝色才对。”
她十分确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听见了楚江离拳头捏得咔吧咔吧的声响。
穆童差点憋不住笑出来,忙转头假装四顾寻找李映楼的身影,待面容重新整理好了,才重新做出兴致勃勃的姿态:“不过不着急。左右甲等的还要去清灵殿受赐宴。到时候再看也是一样的。我瞧着这个李映楼很是得我心意,既然他执意只在外园,我就先与他亲近亲近。”
楚江离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要是能吐出来,绝对可以飚出三丈,喷破旌旗。
穆童开开心心跟在李映楼后面,也用自己那半吊子的本事随口说了首狗屁不通的诗,成功把自己混进清灵园。
守在园子门口的是两个,一个行北,一个锦星。他们两个都是跟着楚江离与穆童久了的,不说博学广知,起码给诗做个粗略品评分等还是做得到。
前头穆童混进去的时候锦星的脸色就差点绷不住,偏偏又不能拆穿自家娘子,忍得十分辛苦。
轮到楚江离,行北与锦星眼巴巴瞅着人,等皇帝陛下吟个诗出来。
楚江离自然会吟诗,多么惊才绝艳算不上,但他昔日领兵沙场,如今睥睨天下,自有一番纵横捭阖的风姿,是别人绝然比不上的。
可要真把他水平拿出来,甲等之中都要称作佼佼者。入内园是妥妥的。哪怕行北与锦星想昧着良心把人放在丙等分在外园都不行。
然而随意说两句……
总不成皇帝陛下不要面子的?
现下是微服,但回头这群举子们考完殿试得睹天颜的时候,当真认不出这是谁?到时候再回忆起来,皇帝陛下这回就是可以埋进深渊永不见天日的黑历史。
这微妙的拉扯撕着楚江离。
偏偏穆童还没心没肺的站在园门内等着,一双杏眼无辜又纯良,仿佛在说楚江离好磨蹭哦。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忍住一个小小的呵欠,随即若无其事的左看右看,装作掩饰自己的无聊。
“唉。”穆童到底“不忍心”,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自去内园,我自己在外园玩玩就是了。”干脆利落的转身,背对楚江离摆手,“你慢慢来,我去追李映楼了。”
噗的被戳破了气的是皇帝陛下。
哪还有什么拉扯纠结,更别提面子不面子的。楚江离快快说了四句话,就当凑了一首诗,连行北和锦星的评等都等不及,直冲进园子抓穆童去了。
徒留下行北与锦星面面相觑,最终闷头笑了好半晌,才算是缓过来能继续应付接下来的人。
穆童走出去不过五步,甚至没来得及与前头一株花树下的李映楼说话,就被一只铁手拎了后颈给捞过去。
察觉到皇帝陛下随时要爆的脾气,穆童赶紧奉上个讨好的笑:“哟,大郎来啦?真是辛苦大郎了,为了陪我煞费苦心。”她甚至乖觉的给楚江离捶了捶手臂,“受累受累。多谢多谢。”
楚江离焦躁到要冒出来的火气就被穆童这三两下拙劣的顺毛给压了下去。实在是他被穆童吃得死死的,只要穆童给他点甜头,他就只能顺着大长公主的心思跑。
穆童低头,掩住自己的笑意,拽着人去找李映楼:“李郎君,好巧啊,想不到又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