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的眸子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变得阴郁深沉,他眼底迸发出怒意来,将商邵柔滔滔不绝的话堵在喉咙间,“什么叫本该如此?”
“殿下,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梦吗?迎娶唐小姐,本该是你的夙愿,我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结果。”
“至于我...”商邵柔叹了一口气,她准备在今晚就将所有的话摊开来与李煜说清楚。
“我那日已经清楚地说过,我绝不做妾,不会时刻在你身边做的一个等待你垂怜与宠爱的暖床婢女。我不想与你未来的太子妃陷入勾心斗角的争夺里,更不想永远被禁锢在这宫廷之中。”
“所以,等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走,用尽我所有的努力,也绝对不会留下来。只是那时候走,与现在走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恳请殿下,兑现之前对我的承诺,放我出宫。”
李煜遒劲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小臂,定住她的身躯,“我来告诉你,有什么区别。”
“柔儿,那日我也已经清楚地同你说过,我心悦于你,我不会娶别的女人,我只要你。是你一直在装傻,一直不将我的话放在心里。若你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向你证明...”
商邵柔无奈叹气,她拂开李煜的手,“殿下,你无需向我证明什么。身为太子,你既享受了无限的尊荣,自然也就会受到无数的约制。”
“你从小长在宫廷,受太傅教导。想必见过许多皇子公主在圣命面前的无能为力,难道你还不懂,你要娶谁,根本就是圣上的一句话。”
李煜定定地看着她,眼中迸发出丝丝狠戾与决绝来,“所以我会...登上那个位置,等到了那时候...”
“殿下!”商邵柔惶恐万分,“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你不要命了?”
如今圣上正值壮年,而李煜年及弱冠,不待多少时日,圣上必然会为他赐婚。到时候就算不是唐晓璃,也会是其他身份尊贵,家世殷厚的女子。
就算李煜如今是太子,言登基之事也实在过早,此话不能乱说,否则便有谋逆逼宫的嫌疑。
李煜迅速将眼中的狠戾收起,对她温柔说道,“是我失言了。总之,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太多。柔儿,你知道吗?我清楚你是一个对权权势荣华都不屑一顾的人。”
李煜的语气很沉,透露出一种无助感。“所以我很迷茫,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放开你。”
商邵柔抿了抿唇,其实她并不是一个无心权势与荣华的人。她过惯了娱乐场上风花雪月,雷厉风行的生活,又怎会甘于平庸?
她不过是不想卷进复杂的夺嫡战争中,而想要去小说剧情无法覆盖的广阔天地,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闯出一片天地来。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自己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穿越已经成了联合小说中各方势力的关键。
光是一个李煜,便让她脱不了身,她真的还能置身事外吗?
李煜继续说道:“母妃在世时曾对我说过,即便我拥有无上的荣耀与权力,也不能忘记,有时候一颗赤忱的心,能抵世间万物。”
“所以,”李煜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在我对你束手无策时,我只好将一颗真心摆到你面前,希望你为此留下,留在我身边。”
“我希望你能信我,信我能够护住你,也信我...”
他的眼中正积聚着一股强大且坚定的信念,他似乎在做一个很大的决定。
阳光透进紧闭的窗柩,在李煜的背后打上一束光。他的眉宇轮廓皆隐匿在暗处,看不清晰。
可商邵柔却能清楚地看到他那一双如曜石星辰般的耀眼的眸子,她眼眶灼热,有热泪在里面打转。
李煜的真心,她又如何能看不到?或许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如他一般如此对待自己,有一刻她甚至在想,这个宫她是不是非得出?
可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先吓了一跳。如果她为了李煜而留下,那她岂不成了自己最嗤之以鼻的恋爱脑?
她做艺人经纪好多年,最怕的就是旗下的艺人不顾事业前程,一头扎进恋爱的旋涡中,到最后自己反倒被吞没。
在她看来,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只有蠢蛋才会做得出来。可是如今,她竟也萌生了干脆留在宫中这种想法。
她的内心陷入一种无尽的彷徨之中,仿佛溺水的人面临着最后一刻的窒息。
“柔儿,我要让你当我的太子妃。”
商邵柔惊恐抬头,望向李煜,“殿下,你知道的,这几乎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李煜反问,“在大殷朝几百年的历史中,宫廷里出了三位平民皇后,两位平民后妃。柔儿,你为何就是不信,我能做到?”
商邵柔的心中十分乱,但是她清楚自己已经有了一点点松动。
李煜放开她,后退了一步,眼中的激烈与执著渐渐褪去,他的话波澜不惊,可声线带着一丝冷。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李煜眼神中的清明神色令商邵柔一凛,“从前我信你能探得天机,你说那是你做的梦。如今你那么急于逃离东宫,是不是因为你在梦中,已经看到了我的结局?”
犹如心脏被人狠狠地攫住,商邵的表情逐渐僵硬,脸色煞白。
李煜继续逼问,“我是不是会死?”
商邵柔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太阳穴处的神经也狠狠地跳动着。
李煜的神情有些悲恸,“看来我猜得没错。柔儿,若你早跟我说清楚,我又怎么会留你?”
商邵柔愣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她早该想到,李煜那么聪明,总有猜到的一天。
“不...”商邵柔脱口而出,随后喃喃自语,“不是这样的,殿下会有一个很光明的未来...”
她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李煜。
“是么?”李煜听完之后,无奈地轻斥一声,“如此说来,那你只是因为单纯地讨厌我,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我了?”
听他这么说,商邵柔心如刀绞,她咬咬牙,语气微哽,“殿下....我答应你,不走了。”
做出这个决定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商邵柔必须同自己内心的纠结与彷徨做斗争。
她告诉自己,不要为了李煜这个人留下,而要为了一份可以为之拼搏奋斗的事业而留下,排除万难,与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做斗争,当上太子妃,便是她的新事业。
“你...你说什么?”李煜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瞳孔猝然扩大,怔然的僵硬开始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全身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珠子,在随着商邵柔的轻微走动的幅度缓缓地转动着。
“殿下,我并非是贪图权势,只是自知从今往后我再难无视你的真心,也愿意相信你对我的承诺。所以我亦怀着忐忑之心,想要回应你的赤忱。所以...”
李煜的一颗心如同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小石头,紧张地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
商邵柔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温柔又坚定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留下来做你的太子妃。”
这一遍,她亦是在对自己说,既然无法割舍,何不潇洒留下?反正她一开始出宫的目的,是为了在宫中大展宏图,闯出一番天地。
如今留在皇宫,也是因为她找到了更加具体的挑战。
李煜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商邵柔的头,将她揽在怀中,抱得很紧。“柔儿,我定不辜负你。”
他的话语沉如千钧,带有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坚定。斗转之间,那股沉郁的坚定变成神采飞扬的喜出望外。
商邵柔的手小心地撑在他的右胸膛,“你的伤。”
李煜却全然不理会,他没有放开她半分,动作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商邵柔的右耳紧紧地贴在李煜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如一面沉重的鼓,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神经上,令人心惊,而又慢慢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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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缓缓拉下,东宫各处庭院长廊上都掌上了灯火。商邵柔突然想起什么,一惊一乍地往春儿的偏殿去。
李煜则抬腿进了主殿,门一合上时,骆闻从梁柱后出现,他不知在此等候多久了。
离晚膳还有几刻钟的时间,他盘腿坐在桌案前,拇指和食指慢慢捻着,嘴角还噙着明显的笑意。
他如今,似乎找到了拿捏住她的法子。
须臾,李煜突又想到一事,眸子里立刻变得深了些,“骆闻,你去查一查清河郡,有无类似通灵传梦之类的巫术。”
骆闻心中一惊,“殿下,发生何事了?”
巫蛊之术,大殷朝皆信之敬之。可除却通过天意的巫师,一般人敢碰,便是不得了的死罪。
李煜的眼神凛了凛,冷冽的表情令骆闻一怵,他不再多问,抱拳领命,“是。”
他步步为营,引起商邵柔的怜惜。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却发现她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即使商邵柔立马便否认了他的猜想,可是他的心在那一刻还是忍不住一惊。
一直以来,她才时时刻刻将“本该”,“注定”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真的是因为东宫的悲剧已经注定?
可他偏不信注定,命运和她,他都要自己握在手里。
第44章 二合一章(已修)
春儿的偏殿外, 有三两小太监,正在搬动着一些石桌石椅,上次东宫惊变时, 殿中损坏了不少东西,张清命人将东宫所有的装饰物件都换下。
见到商邵柔,太监们皆停下手中动作,恭敬地向她问好。
春儿这会儿正从寝居里出来,她的左肩上还斜跨一个小包裹。听到太监的问好, 她回了回头,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接了一下,商邵柔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一种难言的局促。
内务府的人动作倒是快,商邵柔的心里有些发虚。
进门之后,春儿给她沏了一杯茶。可商邵柔哪里喝得下, “春儿,你放心, 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从皇后娘娘宫中调出来的。”
春儿眼睛盯着桌上那杯茶氤氲而起的热气看了许久,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柔儿,你可真是奇怪。当初是你说要将我调去坤宁宫,如今我真的去了,你却说要调我回来?”
“春儿,我…”
商邵柔的心中仿佛缓缓飘下了一片枯叶, 她想捡起来, 却发现这叶子早已经被人踩成齑粉, 一碰便碎。
她只能道歉, “对不起,是我之前思虑不周。”
春儿见到商邵柔怔然恼悔, 心下也被自己语气中的冷冽给吓住。
“柔儿,对不起。”她有些慌乱地去抓商邵柔的手,“你打我好了,我真该死,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尽管商邵柔并未怪她,可是春儿眼眶中却泛着急切的泪花,“柔儿,真的对不起,我本不该将火气撒到你身上。我已经听骆统领说了,我被调去坤宁宫,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商邵柔见她落泪,心中一软,眼眶中竟也有了些湿意。她抬手擦了擦春儿的眼角,哪知春儿的泪水反而像决堤的洪水那般涌了出来。
“柔儿,我只是...我只是心头很乱,我不想离开东宫。我很害怕,往后自己一个人待在坤宁宫。”
商邵柔闻言,再也忍不住抱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你放心,殿下已经向我保证过,会派骆统领时刻保护你在坤宁宫的安全。”
春儿的后背一僵,就连哭泣的声音也顿了一下。而后,她不再哭出声,可眼泪还是无声地流着,不一会儿便沾湿了商邵柔的肩头。
商邵柔心中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春儿,我能不能问问,你与骆闻…”
“没...没有,柔儿你不要多想。骆统领威风凛凛,又器宇轩昂,而我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奴婢...”
商邵柔板正她的身体,看着她,严肃又认真的说道:“春儿,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这种价值不因人的身份和地位而被分成三六九等,在我心中你便是最好的,值得与任何人相配。”
春儿有些愕然,柔儿这话她虽然有些不理解,可她的心头却抑制不住地涌现出一股热流。
“柔儿,谢谢你。”她的眼泪,不知为何又不讲理地流下来了。
商邵柔抚摸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在宫中一直陪着你。”
“说什么话。”春儿啜泣着,“你不是说等元宵宴一过,便要向殿下请旨出宫吗?如今内务府正值人事调动,只要殿下亲自去开口,想必公公们也不会为难你。”
这会儿轮到商邵柔心中一滞。她替春儿拍背抚摸的频率骤然加快,春儿心思细腻,自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春儿止住啜泣,将她放开。“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商邵柔心中一紧。在春儿关切的目光中,她还是止不住开了口,“我不出宫了,我决定留在殿下身边。”
话刚说出口,商邵柔便觉得浑身坐立难安,虽然她并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但是很多时候她确实也在为自己错过一个绝佳的出宫机会而感到惋惜。
春儿向来是不同意她与太子殿下交往过甚的,于是她心中便愈发紧张,连喘息都要废好大一股子劲儿。
春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也好。”
商邵柔有些始料未及,微微瞪大了双眼。春儿苦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般反对你同太子殿下是不是?可我如今才知道。”
她的的目光渐渐看向窗外,主殿的某个方向,幽幽地说道:“感情一事,又岂是能轻易控制的?更何况,殿下待你,确实很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春儿收回目光,望向商邵柔,眼里有些好奇和错愕,“只是,怎么突然之间...”
“春儿,你也说了,殿下他一向待我很好。前日他为了我拒绝了与唐氏的联姻,被皇上刺伤,险些伤了性命。”
“在濒危前,他还让骆闻送我出宫,说要放我自由...”商邵柔想起那日的场景来,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柔儿,你在说什么啊?那天殿下回来的时候,明明...”
这时一道急切又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她们,“春儿,时辰不早了,你必须尽早前往坤宁宫报到。”
商邵柔的心中顿时一凛,她回头往门外一看,张清冷不丁地出现在门口。
他的头微微扬着,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弯线。春儿看着他的冷脸,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而后,张清的脸色又稍稍缓和了些,颧骨肌肉向两边扩散,堆出些笑来,“柔儿姑娘,殿下请您去主殿陪他一起用晚膳。”
春儿刚想说出口的话便被堵在了嘴边,在张清冷冷的催促下,她还是起了身。
“我送你。”商邵柔也跟着起身,“麻烦张公公与殿下说一声,我晚点到。”
按礼制,哪儿有主子等奴才的。可是商邵柔也懒得顾忌这么多。张清不仅没有异议,反而跟着她们一路出了殿门。
“坤宁宫不比咱们东宫,那儿的规矩多得要命,殿下命我来送春儿姑娘一程,给她讲讲什么东西该说该做,什么东西,又是绝对不能说不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