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宫,便是圈禁谢淑妃的冷宫。而小哲子口中说的那几道菜,据说都是谢淑妃爱吃的菜,且制作工艺并不简单。
皇上对一个失宠的妃嫔做到这步田地,倒让商邵柔觉得他未必是还对淑妃余情未了,只是他究竟想做什么?利用谢淑妃吗,可她还有什么值得天子利用的价值?
商邵柔不由地想到了谢姝背后的那股西域势力。原著中,那股势力甚至强大到,甚至让李劼都吃了不少苦头。
她早该想到,谢淑妃不会如此罢休。
想到这一点之后,商邵柔总想寻个机会与李煜说这件事。可每次只要她一靠近主殿,骆闻的身影便会恰到好处地挡在她的面前。
--
回忆毕,商邵柔收回思绪。
李煜迈着沉稳的步子从黑暗的檐廊走了出来。许久未见他,商邵柔心中浮现出一些陌生感,他眼下藏着些乌青,下颌也冒出些青须,整个人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矛盾交织的阴沉感。
明明他的周身都被庭院的光给照亮了,可商邵柔却觉得,他的周围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黑暗中。
这是商邵柔第一次见李煜如此阴沉发狠的一面,他的怒意比她上次拿出玉佩要他放自己出宫那次更甚。
她听到李煜轻飘飘地话语落下来,他对着司琴说,“你这只手,不想要了?”
司琴被吓得三魂丢了五魄,怔怔然待在原地。
商邵柔顿时感觉后背一凉。
奴才宫女们跪满了一庭院,也没平息半分他的怒气,他挺拔矜贵的身姿让月光给渡上一层寒气,连张清也不能幸免。
“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奴才?”如刀刃般锋利的冷眸扫过他时,张清忍不住两腿发颤。
他前不久就挨了打也罚了俸,如今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要折他的寿?他的目光像始作俑者司琴看过去,眼睛里像是淬了毒一般,司琴已经匍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发抖了。
商邵柔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
“殿下,我有要事想同您商量。”
李煜的身躯猛然顿住,周身那股凶狠阴沉的气场渐渐弥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与局促,他侧了侧身子,与她拉开些距离。
商邵柔心中一凛,得,还是不想靠近她。有时候她都在想,难道踢他下床那一脚,就给他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
他没说话,但算是默许了。
庭院里的人像看菩萨一样,满心敬畏与感谢地瞧着她。等到从廊檐的拐角消失后,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才堪堪落地,刚才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煜走在前头,没等她直接进了主殿。若不是知道李煜五感敏锐,她几乎都要觉得李煜根本不知道后面还跟着一个她。
在她跟着入殿前,骆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柔儿姑娘。殿下他今日…心情很不好。”骆闻心中的担忧愁色十分明显,他心中也承认,也许只有商邵柔能够帮上忙。
商邵柔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李煜今天确实太不对劲了,“你知道是因为何事吗?”
骆闻的语气也低了几分,望了望里面,有些不忍,“今日,是娴妃娘娘的忌日。”
商邵柔胸口一滞,“好,我知道了。对了,春儿在坤宁宫,最近可好?”
骆闻的脸暗了暗,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她一切都好。”
商邵柔心中冷了一下,“骆闻,你在说谎是不是?你不说,我自己去问殿下。”
说着她便气呼呼地推开了主殿的门,往里一看。李煜还如往常那般,端坐在堆满书卷的案几旁。
“殿下,我想问您,春儿在坤宁宫,究竟怎么样了?”
骆闻的态度和反应令她很担忧,李煜手中拿着一卷书,左手边放着一盏氤氲着丝丝热气的茶。
“她很好,你放心。”
商邵柔还想说些什么,李煜放下书卷,语气中有些疲惫,“你今日来便是来同本殿说这事的?”
商邵柔有些怔然,李煜很少在他面前自称‘本殿’,她涩涩地回道:“当然不是,殿下。”
“那你是来声讨本殿,为何将你撤职了?”
商邵柔能感觉出来,李煜不耐烦,且内心十分不安。他垂着头,食指不停地按着太阳穴处,眉心皱得很紧。
商邵柔的心也不自觉地跟着一皱,这样的李煜,实在令人陌生。她走近他,蹲在他身边,她从没见过那样脆弱的李煜。
李煜脸有些煞白,整个人往后缩,商邵柔却执拗地不让他后退,她伸手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烛台上的蜡一直在往下滴着蜡油,时间就这样悄悄地流逝着。
“今日早朝后,父皇又将我留下来了。”他开口,商邵柔便静静听着。
“他说,他想寻个机会恢复谢楚婷的妃位,可皇祖母不肯,父皇便要让我去求情。”
商邵柔心中听了想骂人,这是什么奇葩爹啊?
“你可知他用什么来威胁我?”李煜冷笑一声,眸子里的阴沉如数九寒冰,“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淑妃进宫前与我的腌臜事,还说我与母后没两样,都是寡廉鲜耻的伪善之人...”
商邵柔感觉李煜浑身抖得厉害。
“今日,是母妃的忌日。他全然忘了,心中不仅无半丝羞愧,反而同我说...”
李煜的眼神在黑暗中像是要发狂的狮子一般,“他说母后当年就是与那外贼苟且,这才生下了我...”
倏地,商邵柔全身僵硬,脑袋里面嗡嗡地,看小说的记忆一点一点自动联合地缝合起来,最后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一下子缠住了她的心。
被缠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她的肩膀上一轻。李煜阴鸷的眸子像狠戾的野兽一般盯着她,“柔儿,你觉得,他讲的话对不对?”
...
如同一碗水,洒在被暴晒过的青石板路上,滋滋地冒着气儿。商邵柔的心仿佛也被灼烧着。
关于真相,她不敢说。
第47章 修罗场
当天晚上, 司琴的掌印宫女之位便被撤下了。张清气急败坏,叫人将她打得半死。
凄戾的喊声响彻了整个院落,司琴身上血泪模糊, 哀哀戚戚地求饶:“张公公,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眼瞎,惹谁不好偏偏惹她。”
他尖着嗓子, 狭长的眼眸往庭院里冷冷一扫,“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柔儿姑娘是殿下心尖尖儿上的人,谁要是活得不耐烦再去招惹她,我扒了他的皮!”
“是…”庭院们的奴才面面相觑, 心下抖了几分。
—
另一边。
主殿室内,李煜指节冰凉, 摸了摸了她脸问:“疼吗?”
她细嫩光滑的左脸微微肿起,手印子下去了些,可还是红彤彤地一片。被李煜冰凉的手指一碰,商邵柔先是一惊,而后一种舒缓的快意传来。
商邵柔忍不住将脸凑过去,让他的手掌更加贴近些。李煜忙不迭地收回手,商邵柔立即皱眉, 轻轻地“嘶”了一声儿。
被他的手指触过的地方, 因为少了那抹冰凉而变得更加火辣灼烧, “还疼着呢。”
李煜有些犹豫, 眼中也柔和地迸出些心疼来,可手却收得很快, “我让张清送些冰块儿来,给你敷一下。”
商邵柔在心里轻斥,她想跟李煜吵一架。可最终她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今天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冰袋很快送了过来。商邵柔捏起冰袋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脸上敷,她冷得龇牙咧嘴,须臾之后手和牙关也被这寒气冻得发抖。
李煜终究还是败下阵来,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冰袋拿过来,在手心捂了一会儿,然后张开手掌,轻轻地覆上了她巴掌大的小脸。
他掌背上薄薄的皮肤透出写错节的青筋来,冰气凝成的水珠从他的指节淌下来,流到商邵柔的锁骨。
商邵柔被这凉意一惊,还未来得及皱眉,水珠又似突然之间蒸发一般,被她身体的温度给灼烧,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水迹。
李煜的身子半侧着,因为她的左脸离他比较远,他的身体不得不微微向他那边倾斜,可盘腿坐姿却依旧端着。
商邵柔也微微往他那边侧着身子,两人近乎以一种不太舒服的方式面对着面。
商邵柔仰头,跳动的烛火在她的脸上印上一个好看的光晕。李煜听看到商邵柔温柔坚定地对他说:“殿下,您只要相信你所坚定的东西 ,那便是对的。”
“是么?”
李煜的眼眸,似乎要望穿她的内心,他知道,商邵柔能探知天意。商邵柔有些心虚,她微微坐起身子,张开双手抱住了他,避开他灼烈的目光。
她强装镇定,声音透过骨骼传进李煜心里,“是的。”
李煜这一次,没推开,可他的全身都僵硬着,不一会儿肩膀传来微微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商邵柔感觉肩头有些沉,她轻轻唤了句,“殿下?”
室内安静无人应,沉稳安静地呼吸不急不缓地传来,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喷在的后背。商邵柔咂舌,李煜竟然在她背上睡着了?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到了后半夜,冷意渐渐沁骨,商邵柔打了几下哆嗦,可左肩麻得如整个被锯掉一般,一动就如万千细针扎进毛孔。
再这样下去,她的肩膀就要废了。
她废力地先将李煜的头平缓地靠在雪狐银毯上,然后痛苦地揉了几下肩。随后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在原地伸展了一下腰背。
本想叫人将李煜抬到床榻上去,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深夜子时了,她不愿再叫醒别人。
于是她轻轻摇了几下李煜的手臂,李煜只是眼睫毛动了动,眉头深蹙着,没醒。月色照在他脸上,他眼下的乌青黑得跟熊猫一般,想必几夜未睡过了。
等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抬到床榻上时,李煜往里转了身,睡得香甜,而她她被李煜的重力带倒在床上,累得喘着粗气。
眼皮沉重地似有千斤重,而身下的云蚕锦被又软地像是一朵云,托着她坠入云端。商邵柔脑袋晕晕乎乎地想,就眯一会儿,等肩膀不麻了,我就走...
--
等她惶然睁眼,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放光,驼红的朝霞透过窗柩的格子洒进来。
她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又在李煜的房间里睡了一夜。她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他应该去上早朝了。商邵柔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快速起身卷走架子上的外衣,轻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确认外头没人之后,才猫着身子跑了出去。
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昨夜又累又困应该是什么都没脱就睡昏过去了,那么她的外衣是谁帮她脱的?
李煜?商邵柔瞥了瞥嘴,甩去这个猜想。他现在见自己就像见瘟神一样,才不可能动手脱她的衣物。
--
司琴被撤下后,掌侍宫女一职便再次空悬了好几天。这几天,李煜照例早出晚归,半天见不到人,商邵柔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又在躲她。
后厨西北角来往的人员依旧络绎不绝,商邵柔有时候还能听到炸药轰过的响声。几天之后,圣旨便如商邵柔所预料到的,颁了下来。
各宫皇子,若有能想出解密破洞之法的,重重有赏。一时间,东宫来往人员更加密集。
这可把张清给愁坏了,这几日他整日愁容满面。司礼坊和工木局的人尚且可从新开的小门进,可那些皇子公主呢?总不能让人也低下头颅,从低矮的洞门进吧。
若是从正门进,则东宫内部情状被人一览无余,即便是东宫堂堂正正,却也像是被人深入腹地,窥见了全部隐私一般令人耿耿于怀。
商邵柔这几日东宫游荡着,偶尔会遇见张清,有时候她会出言宽慰,“公公不必担忧,气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
可她话刚说完,便来了一个快要将她气疯的不速之客。
这一天,商邵柔在偏殿逮到了骆闻,“骆统领,殿下在不在里面?”
骆闻看了她一眼,没回。
商邵柔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骆统领,我真的有事要找殿下,上次我去找他,我们还没谈成。这几日他又躲着我,我连他人影都见不着。”
骆闻心中有了些松动,“殿下外出了,傍晚才回。”
“那我在这等她。”商邵柔往门槛上随意一坐,双手撑在膝盖上。
骆闻见她不雅坐姿,微微转过身去,许久之后,商邵柔见他还杵在原地,有些疑惑,“骆统领,你还有何事?”
骆闻:“柔儿姑娘...”他的语气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殿下他想解散天机阁。可天机阁是我们目前积聚势力最主要的支持,少了他殿下的处境会十分恶劣。等殿下回来之后,你可不可以劝劝他。”
骆闻已经看明白了,如今只有商邵柔能劝得动殿下。
商邵柔的手撑在下巴上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眼里有了主意,“骆统领,你老实告诉我,春儿最近在坤宁宫的处境究竟怎么样,我就答应你。”
她还是放心不下春儿。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春儿这个人就像是完全消失在她的眼前了一样,不曾有任何音讯。
骆闻紧抿着唇,商邵柔的眸子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她如今...已经成了皇后娘娘的心腹,日子过得很好。我亦没有多少机会能见着她,她似乎向皇后娘娘透露过我的存在,因此坤宁宫的守备加强了许多。”
商邵柔的心里仿佛混着一抔细沙,有人用脚轻轻地踩着,磨着她的内心。
...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咚咚”地踩在檐廊之下的木板上,商邵柔心机火燎地往她和骆闻的方向来。
“骆统领,柔儿姑娘,不好啦!”
商邵柔很少能见张清这样失态,他尖细的声音灌满了冷空气,一出口便让人冷得心惊。
“七殿下一进咱们东宫的门 ,轮椅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摔进池子里了。”
“什么?”骆闻与商邵柔相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
二人当即往出事地点赶,片刻也不敢耽搁。商邵柔的脑中有些嗡嗡地,心中立即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主殿后院的花园假山里,慌乱局促的喊声与求饶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商邵柔赶到的时候,小花园里跪了一地的奴才。
鎏金轮椅上坐着的李劼浑身湿透,几缕头发贴在颧骨上,遮挡住了他那只可怖的异瞳。
他身后的侍从卫三一边颤颤巍巍地用绢帕替他擦着头发,身上的水,一边气急败坏地转过头来质问那些跪了奴才,“你们怎么搞的?”
只不过他的声音有些虚,起不到震慑作用。真正令人恐惧的,是李劼。
隔着人群,商邵柔能看清他苍白地无一丝血色的唇,以及那被湿发遮挡住大半幽芒的眼睛。
狼狈的身姿,杂乱嘈杂的背景,李劼的眼眸却准确地穿过人群,看向了她。他恶劣地勾了勾唇,眼眸中的冷意与玩味像一把利箭刺穿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