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余光斜睨在春儿身上,说出的尖细如密密麻麻的锯齿,在春儿的心中来回地割来割去,她明白,这是张清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也成,那就有劳公公了。”商邵柔不疑有他,只是回头却发现春儿的手有些冰凉。
一路上,春儿有些欲言又止,柔儿说太子殿下是被陛下给刺伤的?可那日,她明明听到了府中小太监隔着几个宫殿在通传,“殿下回宫了,去给殿下备水沐浴。”
这其中,丝毫没有殿下受伤的消息传出来。不久之后,骆统领约她在外相见,说有要事与她说。
她踌躇了半天,终于还是对着镜子抹了些脂粉,出了东宫的殿门。可骆统领却迟迟未赴约,等到最后他终于来了,却说殿下临时有事吩咐他,他支不开身。
春儿不疑有他,如今看来骆统领那天,是领命去送柔儿出宫。等她再回到东宫时,殿里面乱作一团,她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可所有人都缄口不言。
不久之后,内务府便传来了通报,让她收拾收拾东西调去坤宁宫。她以为,是太子殿下因为她之前的经历防着她,还有些惴惴不安来着。
如今看来,柔儿竟然也仿佛被蒙在了鼓里?
“到了,柔儿姑娘,您就送到这儿吧。”
还不待春儿理清思绪,张清的话已经嗡嗡地在耳边响起,他皱眉盯了她一眼,春儿内心便有些发怵。这一发怵,便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春儿,你去吧。日后我会想办法来看你的。”
张清不动声色地催促着春儿动身,春儿却一步三回头,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有些不对,她要告诉柔儿。
可是下一秒,张清手中的拂尘悄悄地抵住她的后背,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若你想让你宫外的年幼的弟弟平安,就最好闭上嘴。”
春儿心中一滞,这其中果然有阴谋,太子殿下是在警告她。
“春儿,怎么了?”商邵柔发现春儿从方才张清出现,就有点儿不对劲儿。
“没,没有。柔儿,你在殿下身边,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翩飞的裙角在宫殿外摆动着,宫墙壁上的烛火渐渐地将春儿和张清的身影拉地老长,拐过一个弯后,那两道影子在墙上折了一下,瞬间就消失不见。
往后的商邵柔,时常会回忆起这一天。殿门的红烛印在春儿的脸上,也在商邵柔的心中烫下一道滚烫的烙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东宫殿外匆忙一别,往后春儿就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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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过元宵,可庄严高耸的宫殿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寒冷,牢牢地锁住了深宫之人。
商邵柔拐过长廊,穿过假山小院,在主殿的门口站定,拂去衣袍上的冷气,这才进了门。
李煜在案几前正襟危坐,他身姿挺拔。见她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随着商邵柔的动作移动着。
“殿下,我来迟了。”商邵柔低垂着头,心中还对方才春儿的离开耿耿于怀,她的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春儿刚刚究竟,想说什么,是关于李煜的么?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风光霁月般温润的李煜身上,他左手几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地,修长的大腿向中心一靠,整个人便站了起来,“有什么事情吃过晚膳再说。”
“殿下还未用膳?”李煜的作息向来十分准,用过晚膳之后若没有其他事,他便照例要去书房挑灯夜读直至亥时。
李煜理所当然地答道:“说了等你一起,我又怎会先吃。方才我等了你半天都没影儿,只好让小宫娥将饭菜先拿下去热一热。”
东宫后厨,自商邵柔用过之后,便没再生灰,李煜吩咐了张清按时派人清扫,也采买了些必备的厨房用具和食材。
如今,若是李煜突发奇想要吃点什么,后厨也能随时开火了。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后厨西北角的那座玉矿。
这几日进出东宫后厨的人实在多,不到卯时,工木局和司礼坊的人便奉旨进进出出,实在扰人清净,李煜便下令叫人在西北角凿了一个小门。
商邵柔压下心中的烦乱思绪,另起了话头,“说起这个,圣上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理这座玉矿?”
李煜凝着眉,语气不算悠闲地道:“目前,玉矿的入口还未找到,当初你怀中抱着的玉石,只是玉矿中被宫人修筑玉矿宫殿时残余下来的边角料。”
商邵柔点了点头,表示了然。而今,司礼坊和工木局的人每日进进出出,想必是还未解出壁口处的谜题。
她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不久前那个寒风呼啸的雪夜,如果不是发现了那块玉石,可能她的小命就要一命呜呼。
商邵柔冷不丁地不禁打了个寒颤,李煜便转身将架子上的一件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
李煜替她紧好披风的带子,宽大的狐裘将她整个人显得小小一个,李煜的手指头碰到她略带冷意的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关爱和宠溺,“披上,别着凉了。”
商邵柔睨了他一眼,李煜便没了动作。狐裘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刚披上,商邵柔心里便窜出一股暖意来。
“内务府的调令想必出来了,你刚刚,是不是去送了那个小婢女?”
商邵柔点了点头,抬眼看他,眼睛里有一股小执拗,“她叫春儿。”
李煜虽不甚在意,却还是莞尔一笑,“好,我记住了。”
商邵柔想起春儿方才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酸楚,“殿下在坤宁宫,可有认识的小宫娥小太监?”
“你想让我关照她一下?”
商邵柔轻轻地点了点头,“虽说殿下已经派骆闻留意,可他毕竟不是坤宁宫的人,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关心她。”
李煜的手捧着她的脸,烛火将她浓密卷翘的睫毛打下一道阴影,扑闪扑闪地印在她的脸上,也拂在他心里。
他突然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于是他故作深沉,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如今我与父皇的关系...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皆不敢轻举妄动。”
商邵柔的眸子暗了下去,即使贵为太子,李煜亦有很多身不由己。日后她若想做什么事情,还需得多自己想办法。
“除非...”李煜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慢慢地靠近。不过须臾之间,二人周身的空气便热了起来。
商邵柔不自觉地后退,李煜便带着些从未有过的痞气和玩味一步步靠近,再将她禁锢在梁柱上,他提前伸出手,轻轻地护住她的后脑勺。
李煜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你亲我一下,我便答应你。”
商邵柔的右颈瞬间便被他喷出的热气给染红,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嗔道:“殿下!”
李煜笑着将人揽进怀里,他的手掌隔着狐裘披风,给商邵柔传来些暖意,“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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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膳食到了。”小宫娥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先不管这些了,等用过膳之后再说。”李煜将人拉至饭桌旁,等待着布菜的宫娥将一道道菜肴呈上来。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只是寻常地不能再寻常的一顿饭,却有大大小小将近二十道菜挤满了整个饭桌。
商邵柔一看,还大部分是她爱吃的。
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八宝莲花鸭,冬瓜排骨汤...还有各种蜜饯糕点,数不胜数。
商邵柔看得眼花缭乱,按理来说,太子吃饭,需要手下宫娥在旁侍候,等待吩咐。
可李煜却命众人退下,关上门后他拿起筷子,往商邵柔的碗里夹菜。
“听说你最爱吃这八宝莲花鸭,我特地去御膳房请了苏州的膳厨,快尝尝味道正不正宗。”
“殿下,你何时知道这些的?”李煜竟然将她的口味喜好都打听清楚了,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李煜笑笑不语,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况且,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先尝尝。”
商邵柔闻言只好夹起碗中肉,送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味蕾迅速在舌上绽放。鸭肉酥、内馅糯,口感丰富,第一口便令人回味无穷。
李煜瞧着她吃饭的模样,露出满意的笑来,随后他便也动起了筷子。
他的吃相是极其好的,舀汤执箸皆慢条斯理,动作甚至还带了一点儿庄严的意味。他吃饭未发出一点儿声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矜贵。
商邵柔倒也算礼仪周到,只是室内静得如寒潭冰窖,两人皆未开口说话。
这般拘束令商邵柔渐渐没了食欲,思绪也渐渐飘着,从春儿到李煜,最后再到后厨的那座玉矿。
小说中写道,这玉矿并不是什么天然玉矿,而是前朝人聚存的玉石宝库。
整座玉矿规模宏大,占地几十亩,几乎覆盖了所有皇子宫殿区。
不仅如此,玉矿里还几乎包揽了目前天底下流通的所有玉石种类:和田玉,独山,岫玉,玛瑙,红玉髓,水晶以及翡翠等等,数不胜数。
大殷朝玉石资源为什么如此稀缺,缘由也就在于此。前朝人不知怎么想的,竟能搜刮这么多玉石埋在地底下,而当世竟连一点记载也无。
可皇帝命人开凿之后,却死活找不到入口。若她记得没错的话,不久之后圣上便会下旨,哪位皇子能解出壁洞上的难题,便能获得丰厚的赏赐,一块免死金牌,以及天子的一个承诺。
小说中,李劼凭借着男主光环解除了壁锁上的谜语,发现玉矿入口。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长约百米的人工甬道,洞口设置放夜明珠的壁灯。沿着甬道往里走,壁火愈发光亮。据说到过玉矿正殿里的人,无一不被其恢弘所震撼的,这一点在王隽主持修撰的史册里也有体现。
李劼也从此被皇帝重用,后来天下就渐渐传出七殿下龙姿玉显,堪当大任的说法。
而李煜那时候已经被废,自然没从中得到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可这一次不同,她要帮助李煜,抢占先机。
她努力回想着小说中李劼的解谜情节,却只依稀记得,他是从那块由工木局统一锻造,皇子独有的玉佩上的纹路中获得灵感和启发的。
商邵柔在看小说的时候便忍不住吐槽,不愧是拥有主角光环的人,合着前朝人在设计这洞口的密码时,还能算到后世工木局会打造一块与李劼的纹路相似的玉佩?
商邵柔不自觉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心下有些犯难。李煜是没有这样的主角光环的。要想解开这玉矿之谜来,就必须想办法得到李劼的那块玉佩。
可是这谈何容易?按照郑由所说,每位皇子的这块玉佩,日后只能交给他们未来的正妃。若要是偷...商邵柔脑海中浮现出李劼那阴鸷狠毒的眸子来,心中便冷不住一激灵。
得想个办法让李劼主动将玉佩拿出来,而且还要找一个能够过目不忘且画技精巧的人在旁将纹路给记下,事后再临摹出来...
该找谁呢?
商邵柔眸光流转,一不小心与李煜的目光撞上。他似乎早已放下碗筷,在等着她。
“殿下吃好了?”
李煜轻轻地点头,“柔儿,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我见你并未吃多少。”
“不是。”商邵柔摇摇头,如实地回答,“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殿下宫中是否有人通晓画技,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李煜凝眉想了一会儿,“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倒是各个过目不忘,可是画技...”
“而宫廷画师之中,又鲜有能过目不忘之人。”
商邵柔眉头拧成一团,除了那位享誉盛名的黎元芹老先生,以及他唯一的关门弟子孟犀之外,商邵柔脑中也想不到任何人选。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退而求其次地说道:“其实画技还是次要的,主要便是那过目不忘的本领。”
商邵柔脑海中还记得些小说里关于李劼的玉佩纹路的描写,只是她需要辅佐画师画出来的东西,才能完全还原。
“等等,殿下。”她脑子一激灵,从怀中掏出李煜送给他的那块玉佩,李煜当即一激灵,以为商邵柔又要将玉佩还给她。
只听她说,“殿下可知,当年工木局为殿下打造这块玉佩时,事先可画有纸稿,如今那纸稿又是否还留存着?”
李煜从刚才就不懂商邵柔心中又有了什么主意,不过他还是依着她,认真想了一会儿。
“画稿有是有,只不过玉佩被锻造完之后,便由工木局的师父当场给烧毁了。毕竟,这玉佩...十分珍贵。”
商邵柔听了这话,心中一凉。李煜的意思她十分清楚,这玉佩乃是各位皇子独一无二的信物,断不可能留下手稿给后人仿造。
可她还不死心,“那当年负责锻造的师傅...”
李煜心中疑虑渐增,“据我所知,他几年前就已经向圣上请旨,告老还乡了。”
这一条路,算是堵死了。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能复刻出李劼身上那块玉佩的纹路来么?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商邵柔突然灵光一闪,她一把握住李煜的手,满心的欢喜似滔滔江水一般涌来。“殿下,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记唐小姐便是这样一个过目不忘的人?况且,她还跟着孟犀学过一段时间的画。”
商邵柔高兴地有些得意忘形,她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来,向他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李煜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他的眼眸却有些深,“柔儿,你是说,只有七弟的玉佩,才能帮助我们找到玉矿的入口,为何?”
商邵柔怔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李煜在意的点是,所有皇子都有玉佩,为何只有李劼的玉佩能解开谜题,难道说,就连天意也在暗示着什么?
“这...这只是巧合,不要多想。”
须臾之后,李煜便收起思绪,见商邵柔看他的眼神有一丝不忍和怜惜,心中的猜想便又印证了几分。
他的另一只手在袖中攥了一下,心中下定再一次下定决心,即便天意如此,他也断然不信命。
这样想着,他扯出一抹笑容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儿,你既然同我说了此事,想必心中已有了主意,对不对?”
商邵柔心中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踮起脚尖,慢慢地靠近他。
李煜的目光灼灼地锁定了她鼻下那殷红小巧的唇瓣,喉咙忍不住发腥,咽了咽口水。他垂头迎过去,商邵柔的头却一歪,唇瓣微微擦过他的侧脸,留下些湿甜的软意。
她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些什么,李煜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地,听不大清楚。
只是当她在说到唐晓璃时,他内心那股子焦躁的激动便瞬间冷却,“不行。”
“哦。”商邵柔料想到李煜会拒绝,因此不再过多做纠缠。毕竟要让他堂堂太子牺牲色相,也有点离谱...
不过,她总觉得李煜哪哪都使唤不动,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李煜气急败坏,眉间怒意横生,“柔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我真的照你说的去做,你心中当真不会有半分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