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随意地抬手指了指她,“本殿要她,替我擦。”
一股冷意,从头顶一直浇到脚尖,商邵柔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元宵宴之前李劼的那句话,“只要是五皇兄喜欢的,本殿都要抢过来。”
在商邵柔看不见的地方,李劼将她当作猎物,无声无息地蛰伏着。如今他露出嘴中獠牙,试图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你敢?”
一道更加冰冷,更加阴鸷,仿佛携卷着狂风暴雨飞沙走石般怒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商邵柔心中一惊,向后看去。李煜幽深的瞳仁里泛着血色,他缓步走过来,衣袍在冷冽的空气中翩飞,如荡起的水波瞬间凝结成冰。
第48章 黑化开端
养心殿。
“胡闹。”皇帝一掌拍在龙案上, 案上堆叠的奏折被震得滑落在地面上,“哐当”一声,龙案上的茶盏应声摔地, 御前侍奉的宫女太监们欲哭无泪,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去,去把太子召来。”
传旨的太监一路跪着后退,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 “嗻。”
殿内气氛依旧紧张,宫女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高公公手持拂尘率先赔笑出了声儿,“陛下,莫气坏了身子啊,龙体最重要。”
“哼。”承乾帝轻斥, 手指指着外头东宫的方向,“高远, 你说说。要不是皇后审问了从东宫调去的那丫头,朕到现在恐怕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承乾帝的手指微微颤抖,一张脸上干瘦又堆满了沟壑纵深的皱纹,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堂堂的一个太子殿下,放着朕指给他的婚不要,去喜欢一个下贱的狐媚婢女,当真是跟他母妃的德行没两样了。”
“陛下...”饶是一向冷静老练的高远也忍不住惊呼, 手中拂尘的白须颤抖着, “慎言呐。”
他的目光往殿下扫了一下, 承乾帝明白了他的意思, 稍微收敛了些。事关宫廷秘辛,他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你们都给朕退下。”朱红鎏金大门被一个瘦削的小太监给关上后, 承乾帝这才盯了高远一句。
“陛下放心,手底下的这些奴才嘴都是最严的,不敢乱说话。”
“嗯。”承乾帝沉声回了一句,他宽阔的手置于案前,习惯性地从左手边拿起一本奏折,也习惯性地翻开第一折 ,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
他侧过身去,“高远,你觉得,朕要把淑妃接出来,这事如何?”
高远玲珑心思,怎会不知道承乾帝心中是作何想法。他的脊梁仿佛天生就是弯的,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能让皇帝心中高兴。
“陛下,说到底淑妃娘娘也是无心的。那日淑妃娘娘与太后娘娘起了冲突,陛下孝心仁厚,不忍心让太后娘娘动怒,这才不得已将娘娘关了禁闭。”
这番话说得承乾帝心中舒坦,他早就想将淑妃给放出来,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一直没动。
须臾之后,他又冷哼了一声,“高远呐高远,你还是太天真。”
高远堆着笑,“奴才愚钝。”
承乾帝胸有成竹,似乎看破了一切,“你以为朕不知道?淑妃是朕的宠妃,她怎么能干出毒害朕的蠢事来?”
他的语气顿了顿,眸中迸发出一丝帝王的狠戾来,“你倒是说说,若朕死了,这皇宫之中,谁受益最大啊?”
高远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承乾帝盯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朕的这个太子,可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宽厚仁德,依朕看,他实在是心肠歹毒,给朕下毒不成,不仅反咬一口陷害朕的宠妃,还要拉其他皇子背锅。”
想起那个天生异瞳,从小被他嫌弃,丢在外府自生自灭的七皇子,承乾帝心中闷闷的。
“那小宫女,叫什么来着?”承乾帝眯着眼,仔细想了一会儿。
高远依旧匍匐跪地,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回陛下,她好像是叫‘春儿’。”
“对对对。”承乾帝的眉间舒展了些,“你可知她是怎么跟朕说的?她说她早就与七王府没了关系,太子逼她在元宵宴会上拖老七下水。可她没想到,母后出手了,她根本就没有说出来的机会。”
“母后年纪大了,越发妇人之仁。朕处处让着她,也听了她的意思要与太子缓和关系,可太子呢?竟敢胡乱跟一个贱婢搞上,他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不过也好,朕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给他一个教训。你过来,朕跟你说…”
高远心中一凛,眉尾颤了颤,最终还是领了命,“嗻。”
—
东宫。
两道冰冷的目光在空气中如兵刃相接,隔着一段青石板小路,他们的气场无声地将空气割裂成两个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空间。
李煜的举手投足之间,仍有着那种矜贵傲然。可皮肤之下,血管之中却涌动着的难以压制住的狂怒与警告。
而李劼,则漫不经心迎上他发狠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危险又森冷的笑,仿佛在说:“皇兄,你的弱点,我已经找到了哦。”
商邵柔头皮一麻,被李煜一把扯过,藏到身后。
“皇兄,他们都怕我。”李劼咂了咂舌,目光往身下跪了一地的奴才们那儿扫了一圈,状似伤心又无奈地说:“你看,我都湿透了,他们没一个人敢站起来,替我擦擦身子。”
他的头转了转,随后眼皮一抬,眸光定定地穿过李煜,落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身体的商邵柔身上。
“可她不一样,皇兄,她还敢看我。”李劼说着说着,幽幽地笑了起来,“你说,我不让她替我擦,还让谁擦?”
像是一把刀猛地割开野兽的皮,赤裸裸血淋淋地露出凶狠之狼的野心,李劼丝毫不掩饰地在向李煜挑衅。
李煜的拳头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从商邵柔的角度看过去,他冷硬的下颌仿佛化作一把利刃,在想象的空间里一次又一次将面前阴鸷狂妄的李劼一刀割喉。
死寂般的空气,李煜眼中布满血丝,双眼猩红。他静静地说道,“我可以杀了你。”
这语气稀疏平常地,就像是他在与李劼寒暄着类似“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多住两天。”这样的话似的。
商邵柔的心猛地被扎了一下,她微微仰头看着李煜,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从脚底一直往上倒灌着。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商邵柔觉得恐惧又彷徨。李煜,似乎正在朝着那条既定的黑化道路走去。
听到太子殿下说这种话,跪在地上的奴才一颗心似乎都要被抖出来了,他们实在惊惧不安,可除了将头更深地埋进地面,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呵呵呵...”李劼坐在轮椅上,笑得肆意又残忍。“皇兄,在你杀了我之前...”
他阴鸷的目光猛地像鹰一样,死死地咬住商邵柔,然后薄唇轻启,“我会先拉上她…”
一起毁灭。
最后几个字,李劼没说出口,可是商邵柔却不寒而栗。
李劼的手指虚空,轻轻地朝商邵柔点了一下,空气立马变得紧张和焦灼,如火山喷发前最后的宁静。
传旨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似一把簪,将这焦灼紧张的气氛划开一道口子。
“启禀太子殿下,陛下召您迅速入养心殿,有要事相商。”
李煜眉目紧拧,似乎充耳不闻。他盯着李劼,后者报以一种得逞玩味的笑容。
传旨的小太监有些尴尬,似乎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抗旨不遵。商邵柔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着。她又用手指磨着他的手背,须臾之后李煜紧攥的拳头才微微松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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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了,他都走了。”
李劼坐在轮椅上,冷着脸。他身旁的卫三,往商邵柔身上丢了一条毛巾,力道不轻不重,却打在她眼上,商邵柔眼睛有些发红。
“卫三。”李劼眼皮微阖,脸上阴沉了些。须臾之后,他抬起头来,对她说:“柔儿姑娘,有劳了。”
骆闻代替李煜挡在了她的身前
张清见骆闻一脸戒备,眸藏寒光,立马抓住打圆场的机会,“七殿下,方才奴才已经派人去尚衣局取新衣物,也已备下暖炉热水,请殿下移步西殿将湿衣物换下,莫要着凉了啊。”
李劼轻斥一声,收回落在商邵柔身上的目光,“那走吧。”
直到轮椅的轮廓完全消失在廊檐的转角,商邵柔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地,李劼的压迫感,确实强得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
骆闻的脸色很难看,“他是冲着你来的。”
商邵柔没说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也只不过是皇权争夺的棋子和工具人罢了。
“我警告你,不要因为你的事连累殿下,否则,我不会饶你。”
商邵柔突然有些烦躁,她冷斥一声,“警告我?骆闻,有本事你刚才不要求我。”
“我...”她指的是骆闻让她劝李煜收回解散天机阁的命令。
骆闻被她气得哑口无言。
“你自己对殿下愚忠,不要要求每个人都围着他转。骆闻,你认为对我一直有敌意,因为你觉得我太容易左右殿下的心绪。可到目前为止,我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殿下的事么?你这般毫无根据地警告我,究竟凭什么?”
春儿,李煜,李劼...一连串的事情压得商邵柔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急于找一个出口发泄,偏偏骆闻撞到了她的枪口上。
骆闻自知理亏,于是将头瞥向一边,默默地不说话。不久之后,张清折返。
“问清楚了?”骆闻轻咳了几声,打破尴尬。
张清俯首,连连点头,“回骆统领,七殿下也是因为玉矿一事来的,只不过,听他手下的侍从卫三说...太后趁机请七殿下搬到宫里来住,而七殿下,竟然也同意了。”
商邵柔眼神一暗,这倒是与小说情节对得上,只是李劼一旦住进宫中来,就意味着...李煜离被废黜,不远了。
第49章 被迫入局
东宫西殿。
卫三将烘好的衣物递给李劼, 李劼大手一伸,衣袍入臂。他慢条斯理地系好衣袍暗扣,“卫三, 皇后那边,如何了?”
卫三恭敬答,“回殿下,春儿这半月以来已经成功取得皇后的信任,今日早些时候, 皇后娘娘去了破天荒地去了一趟养心殿,方才传旨的公公又召太子殿下去觐见,依我看,这事想必是成了。”
李劼阴冷的眸子噙着些笑意,“说到底, 本殿还要谢谢五皇兄,否则事情绝不可能进展地这么顺利。”
元宵宴会上, 皇后已然和东宫结下了梁子,更何况当年娴妃一事,皇后‘功不可没’。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李劼便顺势将目光放到了坤宁宫。
可就在他苦于结盟无门时,李煜竟不知为何决定将春儿送到坤宁宫去,这一送,对李劼来讲无疑是最好的东风。
至于春儿。
李劼扯了扯嘴角, 她想摆脱七王府, 没那么简单。李劼知道她所有的背景和软肋, 她逃不脱的, 只能乖乖地替他做这个双面棋子。
他虽辟在外府多年,可如今太后对他垂怜, 皇后与他结盟,深宫中的弃妃谢楚婷把他当作救命稻草,而他那所谓的父皇,也成了他除去太子殿下的刽子手。
只是在除去李煜之前,他还要让李煜再切身感受一次,被夺去挚爱的感受,方可平他多年心头之恨。
此时,李劼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张明艳低调的脸庞,她看着他的眼神,与其他人都不同。
她的杏眸纯粹干净地像一只小鹿,对于他这个步步紧逼的猎人,她第一反应不是恐慌逃跑,而是在思索,在审视,在想方设法地给他设圈套。
她似乎真的想,凭借一己之力赢过他。
李劼的眼中染上一抹笑,开口道:“卫三,去将她叫我来,就说本殿有事要找她。”
卫三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他抱拳离去,不过须臾之间便再次敲响了门。
“进。”
李劼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向门外瞧去,可门外却只有卫三一个人,“殿下,那位柔儿姑娘,好似被皇上给带走了。”
什么?李煜放在轮椅上的手突然收紧,冷哼一声,“本殿还真是低估了那个老狐狸的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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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太子,你答不答应?”高坐龙椅上的承乾帝眼中闪着危险的光,一双眼睛半眯着,透出赤裸裸的威胁。
李煜脸色铁青,墨色的瞳仁漆黑地深不见底的黑夜。他仰起头,看了看承乾帝头上挂着的那块牌匾,小时候母妃曾指着那上面的“中正仁和”这几个字,告诫他,往后要成为一个像父皇一样中庸正直,仁爱和谐的人。
如进,这块牌匾金漆依旧,却刺眼地令人作呕。
“父皇,儿臣只有一个请求,收回对我母妃的诋毁。”
“诋毁?”承乾帝冷笑一声,“太子,你到现在还认为朕是在诋毁她?”
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表情也带了些狰狞的恨意,“朕今日就明白地告诉你,当年皇后与娴妃之举,乃是由朕授意。”
听及此,李煜倏地抬头。他全身僵硬地像是被人施了巫术般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眸渐渐赤红,闪烁着狠戾与震怒的光。
承乾帝头颅微仰,带着过去的记忆沉声说道:“朕对你母亲娴妃,当真算得上关怀备至,无限宠爱。可她却背着朕,与外臣与宫中行苟且之事,朕如何能忍?”
他一掌拍在龙案上,怒气层层回荡在殿上,“可顾氏乱臣实在狡猾,朕竟抓不到他与娴妃的一点把柄。于是朕只好暗示皇后,设计取得顾氏所用鼻烟壶,放入娴妃的枕下...”
李煜的声音,崩溃之中带着一股怒火,他牙齿上下打着颤,“也就是说,父皇并没有亲眼看到母妃与顾远之...”
承乾帝气得胡须乱颤,“没有看到,可朕就是知道!”
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晚,他深夜宠幸娴妃,却发现她脖子上藏着几个深浅不一的吻痕。这件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真真假假又如何,他宁愿让别人猜测向来沉静文雅的娴妃是被冤枉的,也不愿将事实摆到众人面前来,折损他作为天子的威严,让天下人都笑话他。
“儿臣明白了。”李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装满了绝望,“与其说母妃背叛了父皇,倒不如说,是父皇忌惮顾家,担心外臣势力危急皇权...”
顾远之,前刑部尚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活着的时候在朝中威望极大,受到天子的不满。后来被承乾帝以污名陷害,满门抄斩。
起初,李煜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他对这件事,总不敢随意揣测。因为任何一种无端的猜想,都是对母妃的不敬。
承乾帝沉默了,他宁愿太子这样想。
“总之,你母亲背叛朕是事实,太子,朕这么多年都没动你这个东宫之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你非但不心存感恩,反而事事与朕作对,朕对你实在是失望。上次朕听了太后他老人家的话,没有立即给你和唐家丫头赐婚,已经是朕的让步,可你却不知好歹。如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朕问你,你究竟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