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两清。
商邵柔漫不经心,刚想随便说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就看见李劼的眸子阴沉地警告她,“你若再敢将本殿的话当儿戏,本殿立刻掐死你。”
商邵柔哂然一震,突然心中闪过些什么念头,“任何条件都可以?”
她多想直接让李劼把身上的玉佩交出来,可她不能这么快,图穷匕见。
“你说呢?”李劼的眼神中露出些凶光,她毫不怀疑,只要她敢说些他做不到的事来,他立即就要重新将那亮瞎人眼的刀片重新拿出来。
很多年之后,李劼再想起此幕时,记忆中那种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的怒火随着时间的推移,如烈酒一样,发酵出一种苦涩的甜味,令人只要一想到,便忍不住恍惚地勾唇一笑。
那便是,他们之间能有的,最快乐的时刻。
商邵柔正色道:“殿下,我对您没有任何的诉求,所以您真的不需要答应我什么。至于那画像...”
商邵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日我身着得体,并无任何异常。即使圭谈画上了我的脸,可我从未那般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如何证明那是我?”
李劼倏然怔住,他只觉得商邵柔这番话有些乱,令他一瞬间恍然,又止不住地想去探究这其中的意味。
商邵柔的声音有些抖,连牙齿也轻轻地上下打着颤,“他以为这样就能轻易击垮我,殊不知这样的把戏,我根本不屑一顾。也许你们都认为,女人的身体被人看去了,就是失了贞洁的大罪,一旦传出去,乱棍打死都不足为惜。”
她并不是不后怕,相反她的内心也产生了些无法逆转的阴影,但是羞愧与耻辱?不好意思,那是圭谈这样的人渣该做的事,而他的现世报,来的如此之快。
李劼只觉得,漆黑的室内仿佛霎然间被什么照得亮如白昼。他的心中有些慌乱,因为商邵柔所说之言荒唐至极,他根本无法接受。
他愤怒,想要大呵着打断她的离经叛道之言,可心里却像有小齿勾一样,来来回回地勾着他继续往下听。
“总之,那人并不是我,我又何必要羞愤生气呢?更何况,作下此恶事的人,已然遭到了现世报,殿下往后也无需放在心上。”
商邵柔的在说服李劼的过程中,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无需自我羞耻。在现代,AI换脸技术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旗下的艺人有很多都被不法分子侵犯过肖像权,甚至由此引起了一些社会大众龌龊的讨论。
对于这种人,她们唯一能做的是就是拿起法律的武器,然后在心里咒骂这些人不得好死。如今在古代,结果相较之下就有些简单粗暴了。
商邵柔结束话题,对着李劼下最后的逐客令,“殿下,您听懂了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李劼在惶然之中猛地惊醒,他恢复以往的冷漠和阴沉,打断她的话,大声呵斥道:“不用你催,本殿自己会走。”
他堂堂七皇子,难道还能被一个婢女驱赶这么多回?
他推开窗,准备飞身跃出,商邵柔又在后面默默地补了一句,“殿下,走之前把信留下。”
李劼的足尖刚要聚力往上,便又猝然落下,他回头冷笑一声,“这信,本殿就当你给我的。”
“凭什么?”商邵柔出口否认,语气有些激烈,“我还没想好。”
李劼眯着眼,黑眸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光,只是他的神情,却不像从前那般恐怖,只是面无表情,“商邵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商邵柔这才摆摆手,“罢了罢了,殿下拿去吧,我不要了。若是殿下日后在殿下那儿领了赏,记得分给我一点儿。”
回答她的,只有衣料划过夜晚露水的声音,清凉之中带着一丝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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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皇帝下令在后宫设监察所,工木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御花园的正中央打造了一个大型的览事台,后宫每日之大事,将由皇帝暗设的监察司使呈报至台。
监察总司汇总上报的内容,可对后宫所有人开放,若有不实之言,各宫可及时向监察总司提出异议,监察总司会另派特使,启动程序进行核实。
商邵柔听闻圣旨下发时,心中忍不住意气风发,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打造一个封建社会,皇宫本土化的热搜榜。
有了这个榜,她便能真正大展宏图了!
可这皇宫热搜榜工作还未启动,有一件事情就得到广泛关注,那就是这个监察总司的位子,究竟由谁来坐?
做得好,其中利益可想而知。可若是做不好,得罪了宫中妃嫔,又大有吃力不讨好之嫌疑。
就比如说,后宫那么大,监察使所呈上来的消息必定如满天星斗一样数不数胜数,可真正对所有人开放,又呈报给陛下的消息一天至多只有二十条。
这二十条内容,究竟该怎么排才能既体现这监察处的作用,又不至于不得罪宫中众人,却是门大学问。
一开始,人人争这个总司之位,甚至大臣们在朝堂之上也就这一人选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宫中风向又不是从何开始变了,所有人都心中发怵,对这个监察总司的位置避如蛇蝎。
郑由,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推上监察总司之位的。理由是,郑由为太后宫中之人,代表着太后懿言,相较与其他宫里出身的,会更加周全些,不容易有失偏颇。
“恭喜公公!”商邵柔在慈宁宫的殿前的廊檐下,对着郑由贺喜。
郑由心中自然也是欣喜,毕竟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筹谋。商邵柔早料想到了,只要将这位置的棘手性稍加渲染,人人都会将这烫手山芋往外抛。
李劼自向皇帝提出这建议后,承乾帝大喜过望,直接下旨侧封李劼为荣裕亲王,是除大皇子和以过世的二皇子之外,第三个获此尊荣的人。
等玉矿的事情一过,李劼便可领旨在外建府,往受封地去。只是如今太子殿下婚期将近,皇帝和太后便一致决定,正式侧封的日子要往后延一延,如今李劼还是同其他未受封的皇子一样,住在皇宫之中。
“荣裕亲王到。”小太监的通传声由远到近,商邵柔赶紧撂下手中的活儿,往主殿去。
太后娘娘会见妃嫔以及皇子公主时,她身为掌侍宫女是一定要在内侍立的,这是规矩。
远远地,商邵柔便见着李劼意气风发的身影,他在外人面前,已经能自若地摆脱轮椅,以正常人姿态生活了。
回想起元宵宴在御花园与他的初次见面,商邵柔不禁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劼儿,快免礼。哀家今日找你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大事。”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对商邵柔投去欣赏的眼光,这丫头如今泡的茶是越发对她口味了。
“今日午时,陛下的殿选便能结束。哀家瞧着那名单上,有几位女子家世模样都不错,正好你如今又尚未婚配,哀家就想着,到时你便跟着哀家一起去,等你父皇落下名字后,你若有看得顺眼的,哀家也好替你做了主。”
“皇祖母,孙儿目前还未有成亲的打算。”
“胡闹。”太后的语气严肃了些,“你都已经年过十八了,府中甚至连一姬妾都没有,往年是...”太后似想到李劼这些人的处境,忍不住顿了一下,这才继续开口:“如今,你刚被皇帝封为亲王,怎么能不抓紧机会,挑选一位王妃。”
催婚。横亘古今,老生长谈的话题。
商邵柔眼观鼻鼻观心,反正催的不是她。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在殿内游荡,突然发现李劼的目光悄悄地往她那儿扫了一下。
她的心顿时一滞。
第66章 南海珍珠
圭谈的尸体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
皇帝大发雷霆, 皇城司的江蒙查了小半个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圭谈是自己夜半时分在宫内饮酒纵乐, 意图溜进储秀宫却不慎跌落井中,溺毙而亡的。
虽说江蒙说得隐晦,皇帝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圭谈是因为酒壮怂人胆,妄图溜进宫中轻薄秀女, 却遭了现世报。
皇帝怒不可遏,“大胆狂徒!”
承乾帝气得将龙案上的所有奏折都扫落在地,大殿上的奴才瞬间跪了一地,“枉朕还封他为客卿,以最高礼相待。”
承乾帝想到自己曾委以他重任, 心中就如同有一根刺一样卡在心头,那狂徒是不是去过景和宫好几次, 是否也对淑嫔起过歹念?
皇帝恨不得鞭尸,只是死者为大,若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会引来朝上那些老匹夫更强烈的反对。
当初,他不过是将裴安关了几日大牢,他的学生幕僚们就纷纷上书反对,整个朝廷都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的, 实在难受。
罢了罢了。
商邵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有些愕然。那晚江蒙明明追查到了竹林, 就算他再蠢, 也应该嗅到其中端倪。
一想到如今李劼在宫中的境况,她就不得不感慨李劼的手段, 不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招,能让江蒙乖乖闭嘴。
“柔儿姐姐,这是七殿下送给您的。”商邵柔正沉思着,一小宫娥突然从身后过来,恭敬地递给她一个小匣子。
商邵柔充满疑惑地接过,那小匣子由上等的红云木制成,周身雕刻着精巧又复杂的图案,表面又打上了一层亮光,一打开,一道亮眼的珠光打在她脸上,她整个人似乎都被衬托地温婉圆润了些。
“是南海玉珍珠!”身后的小宫女忍不住面露惊奇和羡慕,“柔儿姑娘,这可是世间罕见的南海珍宝啊,比起玉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惊讶的声音立即引来了其他小宫女的围观,“是啊是啊,听说这玉珍珠,是南海地属官在民间搜集了好几年才找来献给皇上的,皇上喜欢得紧。前些日子七殿下荣升为亲王,陛下才破例,赏赐给了荣裕亲王。”
“姐姐,您真的是好福气啊。”
商邵柔闻言,冷着眼打盖子一合,她本能地觉得李劼是在搞她。
“都闲着没事干?”香华姑姑的一声大呵,所有宫娥都作鸟兽状散。商邵柔也不知为何,反射性地将匣子往背后一藏,有些心虚。
“柔儿,我本来以为你聪慧机敏,当初才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大力培养你,如今你真是叫人太失望了。”
香华姑姑气得嘴唇都在抖,“这南海玉珍珠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你也敢收?非要再次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丢了这条小命,你才敢罢休是不是?”
商邵柔垂下头,“对不起,姑姑,我没想收,等殿选结束后我就立马还给他。”
香华姑姑侧身,往她靠近了两步,声音似责备又似告诫,“你没想收,可你让人起了送的心思,就是你的错。”
商邵柔她想争执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了嘴。
“别瘪着一张脸,你觉得我教训你,教训错了?”香华姑姑的声音很冷,“这些日子,我倒是看出来了,你虽然事事尽力做得周全,可骨子里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没有奴才的骨头。”
她状似叹了一口气,商邵柔有些错愕地抬头,却只听她继续说道:“也不知当初我将你提携上来,究竟是不是对的。最近我这左眼啊,总是跳得厉害...”
见商邵柔低眉顺目,一幅知错就改的好模样,香华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之不久后她便能告老回乡,彻底离开宫廷这座牢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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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小插曲,慈宁宫众人如今见商邵柔,便没由来地更加恭敬了些。
小宫娥们忍不住在背后议论,这个商邵柔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太子殿下和荣裕亲王纷纷看上?
问题是,她每日在慈宁宫安守本分,又掌管着这座宫殿所有各部的运转流水及账目,忙得不可开交,又是如何能抽出时间,与荣裕亲王相处,并让亲王对她芳心暗许的?
商邵柔一概是懒得理这些议论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谣言不断发酵所裹挟着的力量是无法估量的,只要适当加以引导,可能就能成为自己手中最有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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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往常一样,在慈宁宫上下里外都转了一圈。而后,郑由陪着太后从今日的殿选上回来。
回来时,太后的神情十分不对劲儿,刚来就碰坏了一个茶盏,热茶溅在商邵柔的半边脸上,她疼得太阳穴直突突。
郑由的眼往她那儿抬了一眼,商邵柔和其她小宫女一样,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都给哀家退下。”太后的声音满是疲惫,她揉着眉心,香华姑姑闻言赶来跪在她身下,给她捶腿,一边出言安抚,“娘娘,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自己的。”
“反了反了,全反了天了。哀家的儿子,孙子全不听哀家的话,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商邵柔从中似乎得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这殿选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等郑由出来之后,商邵柔再也顾不得避嫌之类的,直接将人拉到一边,“郑公公,今日太和殿究竟发生什么了 ,为何太后娘娘如此生气?”
郑由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今日殿选,除却陛下,皇后以及太后,各适龄皇子也都在。就连太子妃,也受皇后邀请在一旁垂帘。陛下对皇后筛选出来之人不满,认为其是要在后宫培植自己的势力。”
商邵柔也偶然见过皇后递给太后的最后名单,她还记得太后拿到单子的那一刻,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悦,那单子上的人,家中确实都与唐家交好。
“皇后娘娘不知是因为什么与陛下置气,竟当庭与陛下呛了起来,争执之间,陛下又想起圭谈一事,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妃,进而到了整个唐家。”
商邵柔也止不住皱眉,听御膳房的小顺子和小哲子说,最近陛下的饮食多了许多清凉压燥的,每每传回来的反馈,却还是说陛下十分不满。
皇帝变得这么暴躁,肯定是人有意为之。如今他竟不顾殿选威仪,公然在太和殿迁怒整个唐家。
如此失态,怎么能不叫太后恼火。
“这还没完。”郑由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些,看向商邵柔的神情也有些冷意。
他的目光犹如柔软的海滩沙面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根刺,冷不丁地将人的脚背给割开一个伤口。
“太后为缓和殿上僵硬气氛,提出让荣裕亲王在剩余的女子中挑选一个作为正妃,荣裕亲王却说自己早就心有所属,当众拂了太后的面子。”
商邵柔的心突然一凛,额头冷汗直冒,“七王爷他,说了谁?”
郑由摇了摇头,“王爷不肯说,便更加惹得太后生气。”
商邵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才稍稍落了地。这些天来,她明显感觉到李劼对她的态度有所变化。那晚过后,他时常翻越宫墙,在深夜中来找她。
加上今日早些时候他送的那颗南海玉珍珠,她是真的怕那个疯子李劼会在太和殿上堂而皇之地说出她的名字。
胆敢与皇宫中的两位皇子牵扯不清,李劼话出口的那一刻,太后就会第一个将她碎尸万段。
郑由这个时候盯着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听宫里的人说,今儿早上七王爷给你送来了一颗南海玉珍珠?”
商邵柔脸色僵了一下,郑由的神情实在不算友善,他向来也是极度厌恶自己与宫中皇子有任何牵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