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邵柔朝他宽慰一笑,而后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中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煜收起眼中悲切与心疼,正色道:“你说。”
“如果太后娘娘痊愈,你该怎么跟她交代与唐小姐的婚事?”
李煜思索几下,问道:“依你看来,皇祖母之疾,程度如何?”
商邵柔凝重地摇了摇头,只听李煜说道:“大殷皇室,历来以孝为天下之范。此番祖母病疾,婚约必然延期。待祖母痊愈后,我自会亲自携唐晓璃,去慈宁宫向她老人家请罪。”
说起唐晓璃,商邵柔又止不住叹息,“殿下可知道,太后娘娘实在很喜欢你们两个,连做梦都盼着你们喜结连理。”
李煜笑着摇摇头,“柔儿,那是你不了解皇祖母。”
“嗯?”
李煜耐心为其解答:“祖母年轻时的威勇事迹及雷霆手段,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她何尝不知道父皇心中所想,唐家势力,已到了危及皇权的地步,她若置之不理,又如何能是当年那个垂怜听政,一手扶稳父皇新位之人?”
李煜循循善诱,商邵柔偶然间顿悟,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凑近李煜的耳边,悄悄地问道:“你是说,太后娘娘是在与皇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第70章 大典延期
月影清辉照射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 隐隐闪着寒光。主殿的烛火狠狠地跳动着,烛芯上冒着滚滚浓烟。
“娘娘,您莫要多想。也许太后娘娘真的只是身体微恙, 所以才免去了白日的请安。娘娘得了空,在这寝宫中赏花饮茶,不好么?”
春儿跪坐在皇后的腿边,柔声细语地劝慰她。
“哼,春儿, 你这小丫头想得简单,可本宫却没有那么糊涂。”她稍微俯了俯身,“若是母后真的身体抱恙,宫中众人岂能不知?今日是本宫带着新晋的安才人第一次去向她请安,她便这样对待本宫。”
殿上侍奉的宫女奴才, 各个噤声不敢说话。皇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本宫知道, 母后和皇上一样,都不满本宫提拔亲近本宫娘家的秀女入宫,可当初明明是母后,将此事全权交由本宫处理的,如今却来指责本宫的不是了。”
“本宫已经不奢求皇上能给本宫多少恩宠,反正他的心思全部放到那妖妃身上去了。照这样的情势发展下去,哪一天那贱女人不得爬到本宫头上去?春儿, 绿枝, 你们说说, 本宫未雨绸缪, 拉拢培植些亲近的人,有错么?”
两个小丫头都吓得一颤, 在皇后变得更加生气之前,春儿壮着胆子说道:“娘娘,奴婢觉得您做得没错。”
皇后的神情这才缓和了一下,倏而她抬眼,看向另一个小丫头,“金枝?”
被唤作“金枝”的小宫女,在春儿来之前,一直是皇后的心腹,也是照顾伺候皇后起居的掌侍宫女。
可这几月来,皇后却越来越看她不顺眼,只因她事事都违背自己意愿,长别人势气灭自己威风。
金枝狠狠地盯了春儿一眼,面露不善。在听到皇后的追问后,又垂下眼睑,恭谨地劝诫道:“皇后娘娘,奴婢认为,虽然咱们坤宁宫守备森严,却不乏有居心叵测之人。隔墙有耳,娘娘实应谨言慎行,方可不行将踏错。”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皇后一定会听。可如今听来,却只觉得刺耳。
“够了,金枝,你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本宫平日里太骄纵你了,才使得你敢这样同本宫说话?”
“娘娘息怒,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娘娘不敬啊。”
金枝扑通跪地,言辞灼灼,“娘娘,奴婢只是担心你被有心之人迷了心智。太后娘娘速来端仁亲爱,又经常与娘娘促膝执手,断然不会这般让娘娘下不来台,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娘娘若妄下结论,岂不罔顾太后娘娘一片怜爱。”
说完,她的目光又毫不掩饰地裹挟着怒气恨意,投向跪在皇后身旁的春儿。
自她来了之后,皇后娘娘就变了。从前娘娘纵有蛮横骄傲一面,却时刻坚守一国之母的本分,听得进劝诫,做得了改变。
如今,皇后却因听信春儿谗言,变得目空一切,狂妄自大。把对东宫和皇上的不满,渐渐转移扩散到了整个皇家。
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娘娘是要遭大罪的,她们这些奴才,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金枝姐姐,皇后娘娘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娘娘器重您,只是想让您与娘娘站在同一边罢了,您跟随娘娘多年,为何连娘娘这点心意,都领悟不出?”
“你闭嘴。”金枝口中怒斥,“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她将牙关咬得死紧,目光含恨地似要将春儿的眼珠子给挖出来,若不是娘娘在场,她一定要撕烂这个贱人的嘴,都是她将这原本井然有序的坤宁宫弄得乌烟瘴气的。
“放肆!”皇后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榻上的扶手,连胸前的帕子都被她这怒火给惊得滑落,“金枝,你实在太叫本宫失望。来人,拖下去,杖责十板子,罚她在西院禁闭一月。”
“娘娘?”金枝满腹委屈,有些不可置信,“娘娘,忠言逆耳利于行,奴婢全是为了您着想啊。倒是这个从东宫来的春儿,娘娘就真的全然信任她,任由她说些好听的谗言,蛊惑娘娘明心?”
“哼。”皇后的手轻轻搅动着帕子,“本宫还轮不着一个婢女来教本宫圣贤道理,拖下去,本宫不想再看见她。”
“是。”奴才们将挣扎的金枝给叉下去,不一会儿,庭院中传来阵阵凄厉又触耳惊心的惨叫。
“娘娘,金枝姐姐她也是好心...”
皇后的声音冷冷地传来,“春儿,你若再替她求情,本宫连你也一起打。”
春儿便不敢开口言语了,只是听着屋外安凄厉的惨叫声,春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可若她不这么做,她在宫外的家人,便全无活路。
仰仗东宫?如今柔儿与太子殿下似已分道扬镳。太子殿下因为她的出身,必然会对她百般戒备,何谈帮助仰仗?
而柔儿,太后如此喜欢那唐家小姐,她去了慈宁宫之后,想来也是孤立无援。
既然往事不可断,就只能顺势而为,转入王爷麾下,为他效命,祈求他庇佑自己的家人。
金枝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在巧言令色蛊惑皇后,让她成为王爷手上的一柄怒火之刃。
皇后见春儿垂下眼睑一言不发,语气缓和了些,“春儿,自从你来了这坤宁宫,本宫才算有了些依靠。想起往日里对你的打骂责罚,本宫心中实在有些心疼,春儿,你不会怪本宫吧?”
“启禀娘娘,奴婢岂敢怪罪娘娘。相反,奴婢还要感谢娘娘的谆谆教诲,是娘娘让奴婢明白了,谁才是奴婢应该敬重倚靠之人。”
皇后长叹了一口气,既欣慰又惋惜,“金枝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本宫就能欣慰多了。”
外头已经快没声音了,皇后想起金枝那般骄纵顽劣的性子,头疾又渐渐发作,“春儿,本宫的头好痛,快去将那天麻钩藤丸拿过来。”
“是。”春儿也不敢耽搁,只是从柜中拿出那小瓷瓶儿的时候,手中止不住抖了一下...
服下药丸之后不到半刻钟,皇后的头疾便陡然好转,“这几个月来,太医院配的药甚合本宫之意,效果相较于从前好多了。”
春儿的脸色一变,神情有些挣扎,却还是垂眼说道:“回娘娘,这是好像是江太医近期才研配出来的独家配方,对头疼有奇效。”
这药,明明是王爷给他的。可她却不得不按照王爷的指示,将“功劳”安在江太医身上。
是夜,皇后将自己满腔的牢骚发泄出来,春儿扯着眼皮,耐心地在一旁听着。
只是听着听着,皇后不知何时睡去。她正准备替皇后掖好被子默默退下,皇后梦中倏地说出一声呓语,“本宫杀了你!”
春儿手中动作一顿,吓得浑身一激。虽然皇后未言明要杀了谁,可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皇后的乱棍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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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李煜来慈宁宫请安。太后虽尽心接待,眉目之间却难掩疲色。
太后休憩的间隙,李煜将香华姑姑拉至一旁,居高临下地呵斥了一通,“皇祖母身体如此不适,你身为慈宁宫掌侍宫女,为何不报?若耽误了皇祖母康健,你有几个脑袋赔?”
香华姑姑连连俯首称罪,“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了。”
“本殿念你多年来侍奉祖母有功,故而不向父皇直接言明你等之过,尚且给你一个机会,怎么做,不必本殿说吧?”
“是是是,奴婢谨遵殿下教诲...”
当日午前时分 ,香华姑姑冒死觐见龙颜,不到一刻钟,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皇宫,俱得知消息:太后娘娘,身体有恙。
慈宁店的下人们跪了一地,太后躺在床上怒火攻心,“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都敢违抗哀家的命令。”
太后重咳一声,似要带着怒火,将心肺都咳出来。太医们隔着帘子,替太后悬丝诊脉,表情十分凝重。
香华姑姑心中忐忑,“娘娘,是奴婢该死,奴婢实在是担心娘娘您的身体啊。”
“香华,哀家是怎么想的,难道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太后的尾音因虚弱而微微颤着,语气中的责备与失望意味更浓。
商邵柔随着众人跪在香华姑姑身后,心中却不似从前那般天真单纯。照李煜所说,太后虽喜欢唐晓璃,可却如同皇上一样,知晓唐家势力不可再膨胀。
在太后心中,李煜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他未来的皇后诚然要家世显赫,可唐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又掌握着江南钱脉,着实对皇权构成了威胁。
要么,皇帝成功在政事上打压唐家,成功收盐铁为官运,削弱唐家在江南九州的威慑力。
要么,就只能让这份联姻,不疾而终。
傍晚时分,各位太医们进养心殿复命,向圣上呈报太后病情。紧接着,圣上就颁布一道指令,原定于五月十五日太子殿下的婚礼大典,要延期举行。
举朝哗然,朝中各部势力,隐隐而动。太子殿下失去唐家,如同折翼之鹰,恐再无飞升之望。
第71章 唐晓璃
商邵柔虽不知太医院禀告的病情如何, 可圣上旨意发布不到片刻,江蒙便领着御林军将慈宁宫的后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命香华姑姑将所有宫女奴才们聚集在这里。
重甲长刀, 森冷地透出冷冽的寒光来,“都给我搜!”
小宫娥们被吓得四处乱窜,又被身披盔甲的士兵持刀拦下,江蒙站在后殿的院子中央,生狠地警告:“谁若敢发出声音来, 惊扰太后娘娘,我一刀劈了她。”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只有士兵们盔甲与兵刃撞击的丁零声响,割锯着众人的神经。
商邵柔趁人不注意,悄悄跪倒郑由的身边, “公公,前去回旨的太医们是如何说的, 为何江统领会带人来搜查这儿?”
商邵柔心中已经有数,可听到郑由的话还是有些猝不及防。
郑由压低声音,凑近她耳朵,“听说,太医们诊出娘娘脉象有异,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此毒溶于食物茶水中, 无色无味。”
原来, 太后的死, 真的与下毒有关。可就连原小说作者, 恐怕也没想到谁才是下毒之人,她又从何得知呢?
“皇上下令, 此事要暗中调查,故太医诊断的结果并未向众人公布。”
商邵柔皱了皱眉,“暗中调查?江统领在慈宁宫搞出这么大动静,恐怕各宫中人,早就已经探得一二了。”
郑由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整整两个时辰,江蒙搜寻无果。他的腰间斜挂着一把刀,在庭院中踱着步,脚尖一定,那刀上的寒光正好反射到商邵柔眼上。
“我奉皇上之命,羁押慈宁宫之所有宫人,除却贴身侍奉的宫人之外,其余人等全部压入大牢,不得有误。”
此话一出,哀嚎遍地,“冤枉啊,我不想进大牢,我什么也没做啊。”
江蒙充耳不闻,侍卫们铁面铜手,最后慈宁宫除了商邵柔,香华姑姑和郑由外,所有人都被连夜拉走。
内务府也接到命令,连夜调派宫中可靠宫人,以配合侍奉太后起居饮食。
顷刻之间,宫中各处都有了一个实感,沉如死水的后宫,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搅动地天翻地覆。
皇帝下令封锁太后之疾消息,可江蒙高调拿人之举,又难免引人惶惶多想。太后身体抱恙并不是一件小事,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后宫的格局与势力站位。
各宫妃嫔皆自顾不暇,小心谨慎地防止自己被波及,这首先第一步,就是规范手下宫人,查处近日与慈宁宫有来往的婢女奴才。
坤宁宫,自然也不例外。
待呵令所有宫人自查自纠之后,皇后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春儿在一旁侍奉。室内静得可怕,皇后喃喃自语,“原来,母后是真的病了。”
她想起自己昨日对母后生出的怨怼,一时心情复杂,悔意弥漫,“本宫真是该死,竟如此错怪母后,是本宫糊涂了,没管束好慈宁宫那些宫人,他们竟敢对母后如此怠慢,以至于连母后生病,都后知后觉。”
“娘娘,奴婢知道娘娘是无心的。此番,娘娘更应该打起精神来才是。”
春儿警惕地环绕了一下四周,这才附耳过去,悄悄地对皇后说道:“奴婢傍晚去浣衣局取衣物时,路过内务府,听公公们说,太后娘娘病倒,并不是因为宫人侍奉不周,而是...”
她面露惊恐,又咽了咽口水,皇后的心闻之一颤,“那是因为什么?”
“有人在太后娘娘的饮食中...下毒。”最后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春儿的脸色惨白如鬼魅,似乎完全被这消息给惊吓住。
“什么?”仿佛瞬间被人攫住了呼吸,皇后手中的帕子应声掉落,而后她又严厉呵道:“春儿,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这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春儿似乎被吓到了,急得哭了出来,“娘娘,奴婢不敢乱说。若是旁人,奴婢必然三缄其口,可娘娘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怎能将此事瞒与娘娘?娘娘,旁人这时或许都避之若浼,可您身为一国之母,是一定要站出来,为太后娘娘找出真凶,肃清后宫的啊。”
皇后心有犹豫,她扯着丝帕长叹了一口气,“本宫能有什么办法?如今,陛下与我心生嫌隙,母后又...”
想起自己昨日之狂言,皇后心中悔恨交加,“本宫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母后?”
“娘娘,您不能这么想!”
春儿言辞灼灼,似乎一颗心全为皇后着想,“越是这个时候,娘娘就越应该站出来,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到您重法敬长,心系后宫之心。更让宫中那些妃嫔瞧清楚,谁才是这后宫的主人,至于淑嫔娘娘,她纵有陛下一身宠爱,又如何?这样的情状下,她根本不配站出来。”
“对,春儿,你说的没错。”皇后目光灼灼,内含火光,一颗心也被春儿的鼓动变得躁动而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