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她还是皇后。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振作起来,才可让皇上看到她的诚心,以此垂怜保全她的娘家。
皇后捻着帕子,眼睛盯着桌边上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春儿跪坐在一旁,见皇后半晌没动静,轻声地开口询问,“娘娘可想到什么法子?”
皇后表情凝重,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
春儿侧目凝神,不一会儿眼睛微微睁大,提议道:“娘娘不妨召唐小姐入宫,与她共同商议。”
皇后的心头闪过一丝雀跃,“对啊,本宫怎么没想到?皇上下令将蔓蔓和太子的婚事推迟,这件事她也是当事人,本宫正好听听她是什么想法。”
“春儿,传本宫口谕,向皇上请示一声,明日将蔓蔓召进宫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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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晓璃自那日竹林之事归家之后,便一直被禁足在府。虽是太子亲自派人护送,又在归家之前令她整理好惊吓仪容,这才踏入府门。
可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高门女子,午夜归家还是犯了大忌。
唐瑾川罚她跪在大厅三日,又用藤条家法伺候,她还是不肯说出晚归的原因。
于是府中各姨娘房中,窃窃私语声不断,都在传唐晓璃与太子殿下私德不检,孤男寡女偷行云雨之事。其话之难听,惹得唐瑾川勃然大怒,将府中所有嚼舌根的下人都打了一顿,甚至驱逐出去。
府中姨娘,未尽管教之责,任凭下人蠹空小姐名节,克扣三月例银,罚跪佛堂,抄写《女诫》三遍。
唐晓璃依旧三缄其口,唐瑾川便令其长跪不起,惹得唐夫人日夜以泪洗面,焦躁心疼。
两人谁也不让着谁,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下去。直到有一天,唐晓璃听府上的仆人说,“七殿下来访。”
过了没到两个时辰,唐瑾川便下令免了唐晓璃的罚,当唐晓璃踉跄着步子,提起裙角往会客厅飞奔而去时,却被家中的吴管事告知,七殿下已经离开了。
她赶去主厅,她从没想到有一天,李劼会登门拜访“爹,七殿下来是为了何事?”
唐瑾川放下手中的书简,起身绕着唐晓璃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心疼地说道:“璃儿,你在宫中救下七殿下一事,为何不与爹爹说?若爹早知道你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搞得一副狼狈模样,爹爹又如何忍心罚你长跪?”
“什么?”唐晓璃有些木讷。
“七殿下登门,是想特意感谢你那日在皇宫中施以援手,将他解救于莲幽池,他说那日他不幸从轮椅上滑落,挣扎几次无果,反倒险些掉入池水之中。”
“璃儿,爹虽然常叫你谨遵圣贤之礼,可这等危机之时,你伸出手将七殿下拉回来,虽超乎礼法,却也合情呐。”
唐瑾川只当唐晓璃是因为自己跨越礼法,与除却太子之外的皇子发生了肢体接触而三缄其口,顿时对她这个女儿既心疼又自豪。
不得不说,李劼为她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既为她解了当前被罚之困,又守住了当日之原委。
“爹,我可不可以出门一趟?”
唐瑾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看到女儿恳切的神情,又想起这几日以来她平白无端受的苦,终究还是不忍心地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他这女儿本就在江南野惯了,他也该适当地仁慈些,放她出门游玩一二,想必她也不会生出事端。
唐晓璃得了准许,带上贴身丫鬟,出了西门,乘坐轿撵一路追,才在一家名为醉雅坊的酒楼见到了李劼。
彼时李劼虽行动尚有不便,可端坐与酒案上,隔着珠帘与三两友人谈笑风生的场景,还是令唐晓璃心中忍不住一悸。
她开了隔间的雅座,又命令小厮上前与他的随从传达共饮之意。珠帘被人掀开,荡起清脆的珠音,唐晓璃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的随从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以及他眉头微蹙,薄唇轻抿的模样。
不一会儿,那头突然传来些响动,“不好意思,各位仁兄。在下突有急事,我们改日再叙。”
唐晓璃心如捶鼓,不一会儿,那头的动静渐渐弱了下去,她刚要凑着身子贴过耳去,外头的珠帘突然轻轻颤了一下。
“小姐,七殿下来了。”
珠帘之下,露出一张清俊脸,他一身素白长衫,行走之间微微露出些瘦骨嶙峋的模样。
见了唐晓璃,李劼落下一笑,“本殿只是尽了举手之劳,为唐小姐免了些皮肉之苦罢了,唐小姐又何必专程追出来?”
唐晓璃收起方才那般好奇与急切,端坐在他的正对面,拿起一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才抬头道:“殿下真以为我唐晓璃这般好糊弄?那日竹林之事,全是出自你之手,对不对?”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碰,李劼眯起眼,第一次对这位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有了些兴趣。
第72章 相互争论
“唐小姐, 何以见得?”
李劼隔着案桌,在她身前几丈远的地方站定,唐晓璃给自己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立即意会,将旁边的一把雕花大椅挪到李劼跟前,恭敬地请他坐下,随后带关房门。
“七殿下不必装傻,掳走我与商邵柔背后的人, 一定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试问这皇宫之中,除了七殿下,还有谁足以与太子博弈交锋?”
李劼轻笑一声,“如此一来,本殿还要谢谢唐小姐抬爱了。”
“随殿下如何想, 总之我希望,往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在唐晓璃严肃的注视下, 李劼看着唐晓璃的神情隐含凶光,“所以,唐小姐此番追出来,是要威胁本殿?”
“是,也不是。”
李劼闻言,眼尾略微上挑,黑瞳微微扩大, 显露出一种浓厚危险的兴趣来, 继续听她解释。
“我说是, 是因为我不喜欢被人利用, 尤其殿下此番还罔顾我的信任,无端地用我的性命行棋。”
唐晓璃幽幽地看着李劼, 后者并没有反驳,只是眼眸中露出一点精光,心中忍不住思忖,难道圭谈掳走她时,还提到了自己。
“我说不是,是因为我理解,自古以来男人之间的博弈要么暗潮汹涌,要么流血千里,他们无一例外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身为唐家之女,我知晓自己无法独善其身。”
李劼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可望向她的时候,幽深的瞳仁却莫名地泛着一股探究的光,仿佛月光洒下树梢,在地上形成的光驳树影。
他问道:“既无法独善其身,唐小姐何不利用此事大作文章,为自己赢得更多话语权?”
唐晓璃轻笑道:“我只是一介小女子,不愿也不想热衷于争权夺利。”
李劼眼眸微闪,胸中积压着一股怒气,“那是因为唐小姐生来,就拥有了寻常女子所不能比的家世与地位。不用争抢,所有东西到头来都会是你的,连这太子妃之位也是。旁人或许抢破头,都无法入皇室的眼,可你一从江南回来,所有人都默认这位子非你莫属。”
李劼向来是不愿意与旁人说这些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十分讨厌那些已经拥有一切却装作一副淡泊名利,不争不抢模样的人。
他们的对权力地位的蔑视,只会映衬出他的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有多么可笑。
太子是,眼前的女子也是。
唐晓璃心中一怔,她似乎又想起了年少他们马车相撞时,李劼眼中的那种神情,外表狠戾,实则内心敏感害怕。一个皇子,竟然会怕她一个巡抚之女告状?
何不食肉糜?年幼时她听阿爹给她念书,她也曾耻笑过晋惠帝这一荒诞之言,可如今李劼看她,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呢。
唐晓璃想了一下,收起了眼神中的那股漫不经心的淡然,转而变得认真沉重,“殿下所言,确实令我深思。只是殿下不妨也放下偏见仔细想想,人人争抢的东西,便一定是好的吗?”
李劼怀疑她话中有话。
唐晓璃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有无数人都想争夺这太子妃之位,可那又如何?我就是不想要,我就是想远离纷争,难道这便是虚伪?得而不爱之苦,未必比求而不得来得轻。”
李劼没说话,可是他的嘴唇抿了抿,向两边压,显然是对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没有得到,你怎知自己不爱?就算不爱,只要那东西是自己的,旁人抢不走,无法觊觎,也是好的。”
唐晓璃“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胸腔因怒意而微微起伏,“所以这便是,殿下接近我的目的?”
室内的空气突然凝滞了一下,他的头保持着侧低,可眼皮上抬,高耸的眉骨之下,是他深邃又凌厉的眼珠,“什么?”
唐晓璃绕过桌椅,走近李劼,微微侧头迎上他似乎要吃人的目光,眼中无一丝畏惧之意。
“殿下,你也说过了,我生来便拥有了旁人难以比的身世与地位,在其位,便有其心境。难道我还会是一个天真蠢笨之人?太后娘娘想借助我唐家之势,稳住太子殿下东宫之位。可殿下,难道会任我唐家这一股势力,就此被太子殿下纳入麾下?”
“那日在竹林中,恐怕你也是冲着救我的命来的。而今又亲自登门拜访,为我解圈禁受罚之困,恐怕也是想与我交好,伺机等待有朝一日,能获得我爹的信任。”
这一刻,李劼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他似乎将所有伪装都撕开,露出了真实骇人的自己,微微勾唇道:“不错。”
唐晓璃对他的承认更加气愤,“殿下若想与我交好,就不该在我眼前说出这样的话。”
李劼无所谓地抬眼,“可我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唐晓璃脑门涨红,怒火在胸中翻腾喷涌,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找回些理智,“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要从太子的身边,抢走我?”
李劼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眼神中却渐渐笑了。唐晓璃被他这笑惹恼,“你以为我是没有感情的人,可以任你抢夺?诚然我与太子殿下彼此无意,可我还是一个有着人格和尊严的人。”
她承认,自己当初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接近李劼,可是在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之后,试问谁还会自讨无趣?
李劼坐在椅子上,轻轻握着腰间的的玉佩挂饰,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挑眉,“你误会了。谁说本殿要抢走你?本殿可以,只毁掉你们之间的婚约,至于人...”
李劼朝她投来上下打量的目光,须臾之后才轻笑,“本殿可尊重唐小姐的人格和尊严。毕竟,本殿也不屑于像皇兄那般,利用姻亲来绑住权力。本殿要的,是你父亲心甘情愿对本殿俯首称臣,而不是你,懂么?”
“你...”他竟然敢这样瞧不起她。唐晓璃只觉得自己胸中的怒火快要爆炸,可尊严却不允许她这样落荒而逃。
唐晓璃双拳在袖中紧攥,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强迫自己理清思绪,出言反驳,“我与太子殿下的婚姻,乃是圣旨所赐,天命钦定,任何人不得损毁置绊,违者,即为大逆不道。殿下不会以为,光凭你说几句话,便可落人上乘吧?”
李劼对她的话丝毫不为所动,“唐小姐,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唐晓璃恶狠狠地话,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虽然知道自己不会与李煜成婚,可经由李劼挑衅,她却忍不住放狠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李劼抬眼,见她上下两排银牙咬得死紧,整个下颌都气得微微发抖,先是一笑,而后笑容逐渐褪去,被一种洞察一切的冷峻气质给包裹,“本殿,会让你看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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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唐晓璃精神恹恹地在府中待了几日。
她心中隐隐有些后悔答应李煜的提议,与他演这一场戏,更对李劼信誓旦旦的话产生阴影,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毁掉这门联姻?
很快,她的担心便落到了实处。
李劼被侧封为亲王后不久,京中便隐约出现传闻,说当朝的准太子妃与七王爷有私情,还曾在酒楼秘密相会。
话传到唐府的吴管事耳中,他片刻不敢耽搁,禀告了唐瑾川。这一次,唐瑾川并没有立即雷霆大怒,可该来的风雪总要来。在向唐晓璃核实了酒楼一事之后,他立即气得胡须发抖。
“逆女,为父不过是那日放你出府一日,你便敢与当朝皇子在酒楼单独共处一室。你是要当太子妃的人,怎么这种事情要避嫌也不懂?莫说宫中知道了,会降罪与你。就是这府外人的冷眼讥笑,也会将你吞没的啊。”
唐晓璃跪在大厅前,心中涌起气愤与失落,他就是这样,以她的名声和整个唐府的声誉为手段,毁掉这联姻的?
原来李劼,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无耻之人。
唐夫人伸手去拦,却险些被唐瑾川一把推至地。还好唐晓璃的弟弟唐文筠眼疾手快,在一旁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母亲。
唐文筠在一旁劝说,“父亲,您先息怒。我们二人刚从宫里回来,可曾听到宫中有什么动静?”
见唐瑾川未说话,唐文筠继续说道:“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找到这谣传之人加以警告,使谣言不至于进一步扩散。”
他复又转过头去,向唐晓璃说道:阿姐这几日,也应安守在家,断不可再外出,叫人瞧见。如此一来,等过了些时候,这些谣传自会自己消散。”
不得不说,唐文筠这一番话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有唐夫人在一旁帮腔,唐瑾川的怒意消下去些,唐晓璃也得以安然地从大厅里退下。
可没过两天,唐瑾川一脸严肃地下早朝回来,脸色阴沉得很。唐夫人心中惴惴不安,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只扼腕叹息,说太后身体有恙。
而后不到两个时辰,宫里的传旨太监便到了府上传达皇帝延迟婚礼大典的旨意。
虽说太后身体有恙,朝中众臣确实不该置办大喜,可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难道说,是宫里的人也听到了什么传闻?
如今的天子,虽高坐于皇宫,对臣民的管束却十分严苛。到处都设置有监察的人,一旦有人言论不当,就会被当场抓起来,送到府尹衙门处依据程度杖责。
领完旨后,唐晓璃跪在大厅,她的担忧却完全不同。虽然延迟或者取消与太子的婚约是在李煜的计划之中的,但是在这样的时机之下,她又有了另外一种猜想。
李劼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她父亲拉住传旨太监打探太后病情,而传旨太监却三缄其口,且告诫唐瑾川此刻宫中处处风声鹤唳,劝唐瑾川不要过问太多,以免惹火上身。
从这点看,就不难猜出,太后的病情可能另有隐情,才会引起皇宫中的诸多动荡。
“爹,我想进宫看看太后娘娘。”
虽说唐晓璃与太子李煜的婚约是假,可太后她老人家对待唐晓璃,却是真心实意地。
唐瑾川尚且还处在圣旨的旨意之中,有些失神。他并不是不清楚唐家目前的处境。他起初只想让唐家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却没想到皇帝会日渐对唐家产生戒备心理。
这次大典延期,巧合状况比意外多,他甚至隐隐觉得,璃儿与太子殿下这婚事,最后可能成不了。
唐瑾川回过神来,这才对唐晓璃摇了摇头,“如今宫中各处禁严,除非皇上亲自召见,外臣是不准许主动递交宫帖入宫的,否则会被有心之人冠以扰乱之罪,严重者甚至会以危害宫廷罪论处。璃儿,爹知晓你忧心太后娘娘,可如今除了等,我们什么也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