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由的话在商邵柔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大概明白了些他的意图,“郑公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一向是清楚我的心思的,对不对?”
郑由的心没由来地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须臾之后才缓缓开口,“是,我知道,你一心想要替太子殿下扶稳这东宫之位。就连这后宫监察所,你设立的初衷也是为了替太子殿下做事。”
你从始至终,只把我当一个永不会丢弃的工具人。
最后一句话,郑由在心中默默道,暗自伤神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复又看开。如此这般,已经够了,只要能够为她解除些困扰,回报她姐姐的恩情,他就无所求了。
是的,一定是的。
“之前,我一直反对你与太子殿下掺和在一起。可如今我明白了,虽然现在你人在慈宁宫,可所有宫人都知道你是东宫出身,你往后的命运注定要与东宫绑在一起。”
郑由有些无奈,“而从前两天的朝堂来看,青莲教的出现彻底将一件事情摆在了明面上,那就是皇帝有意要提拔七王爷,以动摇太子的东宫之位,没准往后...”
之后的话郑由不敢再说下去,但是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既然你已经注定是要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我也只好追随。”
“公公,谢谢你。”商邵柔心中,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时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郑由如此的支持。
郑由低头看着商邵柔,眼中的冷意完全消散,只有一点装出来的淡定,“往后,不必叫我‘公公’了,直接喊我的名字。”
商邵柔迎上他真诚坦荡的眸子,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好。郑公...郑由。往后我在人前还是尊称您为‘公公’,若只有我们二人,柔儿便以朋友之称,直呼你姓名。”
朋友...郑由的嘴型动了动,唇瓣仔细地摩挲着这两个字,最终还是露出一抹笑。
二人达成相同意识意识后,商邵柔坦言,“郑由,我可以告诉你,扶持太子上位的这条路十分凶险,我们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郑由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他点了点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会与你一直走下去。”
商邵柔心中暖暖地,连眼眶也微微湿润,“如今春儿的问题,确实是一件大事。郑由,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安排我与她见一面?”
郑由的眉头紧皱,几乎想也没想便摇头,“不行。作为慈宁宫之人,你和香华姑姑的一举一动皆受到了旁人严密的监视。若不是太后下令,如今我们几人恐怕也被捉拿下狱了。如今你一旦出慈宁宫,江统领的手下完全可以谋反罪当场将你射杀。”
“我不出去,你想办法让春儿来找我。”
“那也不行,外人擅闯慈宁宫,也是一样的结果。”
商邵柔似乎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可我必须见她一面,才能安心。春儿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有苦衷又如何,如今她的的确确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柔儿,我必须告诉你,既然你也知道我们走的是一条异常凶险的道路,那么我们就不能有一点点心慈手软,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说这话时,郑由又恢复了一种冷漠的神情,他严厉地告诫她,就是想要她抛弃心中的那点顾忌与善良,冷静行事。
“那既然如此,我写一封信,你找个机会帮我送给她行不行?若她看了信,仍旧无动于衷,一意孤行,那么从此以后,我便再也不会顾忌她。”
郑由还是皱着眉,可这次他的头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算是同意了。
“那我现在就去...”商邵柔提着裙角就要往自己的寝居去,郑由连忙叫住了她,“等等,午憩时间快过了,今日应该是来不及。我还有几件事想要同你说一下。”
商邵柔顿下脚步,“好,你说。”
“最近东宫那边,似乎有点儿动静了。我听监察使说,东宫后厨的那座玉矿入口前的谜语,似乎有要解开的迹象。”
“什么?”商邵柔心中一滞,下意识问道:“难道七王爷也在东宫?”如果她没想错的话,那个入口上的谜,只有李劼能解。
郑由凝眉反问,“这跟七王爷有什么关系,最近他临时任京兆尹府尹一职,正在宫外忙着追缴青莲教余孽一事。而太子殿下正闲赋在宫,因此他整日同工木局和司礼坊的人钻研这其中奥秘。听说那图案,涉及六十六道谜,如今他们已经快解了一半。”
商邵柔刚稍稍欢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没用的,他们解不出来。”
郑由狐疑地盯着她,“你怎么这么确定?”
商邵柔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赶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这谜语自元宵节后就一直困扰着众人,就算太子殿下聪颖,也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解的出来。”
“不,不是这样。”郑由的眼睛盯着商邵柔,“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商邵柔的眼皮一跳,郑由便得到了答案,在商邵柔开口狡辩之前,他更快一步开口,“如果你不说的话,那么我们之间的联合,也就此断了吧。从始至终我需要的,都只是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郑由故意沉着脸,声音中又渲染出一股浓浓的失落与压迫。商邵柔垂眸想了好久,终于还是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郑由,如果我说,只有七王爷才能解开那玉矿的谜题,打开入口,你信不信?”
郑由眼神中的探究更加浓,“你从何得知?”
商邵柔只说出两字,“梦境。”
“梦境?”
“对。起初我也不信,可是迄今为止,我的梦境中所有一切都成真了。说实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七王爷更得圣上欢心,可从始至终我没有任何一刻动摇过支持太子殿下的决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商邵柔眼神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郑由,后者循着她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开口,“因为你在梦境中,看到了这场夺嫡的结局?”
“没错,也许这是上天特赐给我的巫术之力。虽然不可思议,但是我就是从某一天起,突然有了这种能力。”
商邵柔说谎话不打草稿,望梅止渴的道理,她在职场中已经运用得纯熟。用现代的话来讲,叫做画大饼。
要想成大事,首先就要让追随的人相信他的奋斗与拼搏会带来好的结果。人性就是这样的,如果她跟郑由说实话,保不住他某一天就会因这结局而放弃抵抗,从此摆烂躺平。或者严重些,直接投靠李劼。
“难怪...”郑由的心中升起一股奇异之感,“难怪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仿佛坚定地站在太子那一边,我以为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
郑由及时住了嘴,商邵柔却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她轻笑一声,“诚然,这其中也有情感因素,可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理智的人,情感不会是我做出选择的关键,我只为结果而拼。”
“好。”他也不知道好什么,只觉得自己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轻快,心中又有力量。
商邵柔又继续将话题转到正轨,“郑由,我跟你直说。要想解那玉矿的谜,就必须想办法得到七王爷身上配的那块玉,那块每个皇子都独一无二的玉。”
“可这...这恐怕很难,之前我同你说过,只有皇子的正妻,才有资格得到这块玉。”
“我也知道很难,可是太子殿下此事若不能解这玉矿之迷,他在朝中的处境就会举步维艰。我实话告诉你,若这谜语被七王爷解了去,他马上就能夺走这太子之位。”
商邵柔语气中的急切不像是开玩笑,到了这步田地,郑由也不打算去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他在原地缓缓地踱步,双手放在袖中并拢,须臾之后才开口:“听说最近,七王爷与唐家小姐走得很近,我们想得到这块玉,恐怕得从唐小姐入手。”
商邵柔凝眉,“我与你想得一样,起先我与太子殿下讨论过这个问题,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被殿下匆忙调往慈宁宫,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唐小姐能够替我们拿到这块玉佩...”
商邵柔摇摇头,“你不清楚这其中原委。如今恐怕她不愿意答应我们的请求。”
“为何,这样做也是为了帮助太子殿下,唐小姐身为未来太子妃,理当欣然接受。”
商邵柔双眼有些失神,表情凝重,“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成亲,唐小姐喜欢的也另有其人。”
“什么?”接连而来的震惊令郑由有些失神,她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商邵柔见郑由眉间藏着些怒意,语气软了下来,“一切说来话长,总之唐小姐应该不可能帮我们这个忙,我们只能靠自己。”
郑由抿了抿唇,稍加思忖,“这玉佩的图案也不算什么机密,当年锻造的老师傅虽然现在已经告老还乡,可是他的学徒大多数,目前还在工木局当值。”
“真的?”商邵柔眼中闪过光亮,当初她与李煜商议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郑由见她欣喜,嘴角也止不住扯了扯,“没错。不仅如此,这皇子之间的玉佩虽各有不同,可也是相互关联的。我听说所有皇子的玉佩合起来,便是一个巨幅瑞兽图腾。”
“若老师傅当年的学徒技艺精的话,应该能大致从太子殿下的玉佩中推测出七王爷的玉佩图腾的大致形状。”
“太好了。”她终于看到了曙光,“这件事情我们要抓紧去办,一定要赶在七王爷回宫之前,将玉矿之谜解除,太子殿下才算扳回了一成。”
郑由见她神思紧张,不禁开口宽慰,“我会的,你放心。不过你也不要过于忧心,如今青莲教的问题十分棘手,七王爷他应该分不出心思。再者,青莲教的问题与江南水患息息相关,后续工部和吏部应该都会插手跟进,其涉事人员之广,非同小可。”
商邵柔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心中止不住感叹郑由真是六边形战士,不管是朝廷还是后宫,他看问题总是十分透彻敏锐。如今他掌管监察司,更是如虎添翼。
“对了,你那日说唐小姐被青莲教教徒所伤,如今可好了些?”
郑由摆摆手,“宫外的消息,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可据说她只是手上擦破了点儿皮,如今应该是好了。”
“那就好。”
终于,所有的担忧与疑虑,同郑由一番谈话后都仿佛消失不见,郑由又交代了几句宫中的注意事项,便抬腿出了宫门往御花园去。
商邵柔则在第二日,准时地将信封送到了郑由的手中。郑由的目光暗了暗,接过信件没说话。
他并不打算将信送给春儿,因为春儿已经注定是他们的敌人。皇帝虽然没有下令处罚皇后,可实际上整个坤宁宫也在江蒙的密切注视中,他不能冒险。
又过了两日,太后娘娘的病情有了极大的好转,已经能够正常下地走路,并且食欲也恢复了许多。
可关于这背后下毒之人,却迟迟没有落定。为此,江蒙已经动用刑具,对关押在天牢里的人严刑拷打,可还是一点儿接进展都没有。
皇帝勃然大怒,如今太后,皇后已经朝野外的青莲教,三件大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急于找一个人发泄,于是江蒙被骂得狗血淋头,出养心殿的时候,他脑门上还大汗淋漓着,皇上命他三天之内找出下毒的凶手,并让刑部与大理寺人员进宫,协同破案。若未成,江蒙便要主动请辞,发配外省。
既然被关押的人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慈宁宫剩下的那三人之中了。
江蒙的神情凛了凛,他腰间挂刀。大迈着步子,往慈宁宫的方向去。
商邵柔见到江蒙携重甲浩浩荡荡地入慈宁宫的时候,有些错愕,虽然慈宁宫时刻都处在监视之中,但这种监视都是暗中进行的。
“江统领,不知您此番前来,有何...”
还未等她话说完,江蒙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把她给我抓起来。”
商邵柔一脸错愕与惊恐,“慢着。”商邵柔冷声道:“江统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拿人,是不是有些失礼?奴婢虽身份低微,却好歹也是慈宁宫的人。”
江蒙的嘴角向一边扯了扯,用仅存着不多的耐心,掏出了腰间的那块令牌,“柔儿姑娘,不必我多说了吧。”
商邵柔心中猛地一冷,上次江蒙奉旨捉拿,将她打得半死时,用的也是这块令牌。此令一出,代表江蒙可无视冗杂的宫中规矩,不必向各宫主子报备,直接控制所要之人。
他低头捻了捻无名指,好心地撂下一句解释,就算是开了天大的恩,“皇上有旨,命我三天之内查出下毒凶手,既然那些已然关进牢里的人都没问题,那么问题想必,就出现在这剩下的人中了。”
剩下三人,她资历最浅。不抓她抓谁,江蒙冷酷地发号施令,“带走!”
此时香华姑姑在前厅伺候太后,郑由正在御花园当值,江蒙只留下一个传信的小兵,告知此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风风火火。
押送天牢的途中,宫廷之中人迹虽少,却还是有眼尖的宫娥见到商邵柔被江蒙的手下用兵器推搡着往皇城的天牢中去。
宫娥们的表情竟如饿犬看到了肥肉一般瞬间光亮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宫中谣言四起。
“听说了吗?下毒残害太后娘娘的凶手找到了!”
“什么?真的?”
“那可不,我今早去浣衣局取衣物的时候,亲眼看见江统领押着犯人进天牢呢,你猜那人是谁?”
“谁啊,快说啊!”
吊足了胃口之后,那掌握情报的宫娥这才满意地压低声音,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就是那个前不久,从东宫调去慈宁宫的宫婢,柔儿。”
“啊,她怎么敢害太后娘娘啊?好可怕,又想攀高枝,心肠还这么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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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东宫时,李煜的暴怒几乎掀翻了屋顶。
“殿下...殿下,你切莫轻举妄动啊!”主殿内部一片狼藉,骆闻躺在地上,手捂住胸口,往李煜消失的方向急切地看过去。
而目光所及,却只有一抹翩飞的衣袖残影,闪过瓦檐后彻底消失...
事关商邵柔,李煜怎么可能冷静?上一次,他已经向她承诺,绝不会再置她于险境,而今不过几日,她便又被江蒙给抓了去...
江蒙...李煜咬牙切齿,在他心中,此刻江蒙的半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
第75章 亲密接触
皇城的天牢前, 有两颗古老的连理柏,姿态古朴虬蟠,遮住阳光之后, 令天牢的入口变得更加阴森恐怖。
还未走近,商邵柔就感觉上次已经好了的皮肤此刻又开始皮开肉绽,生出些痒意来。
商邵柔心中满是害怕,“江统领,下毒之人真的不是我, 你放了我吧。”
她用力抗拒,可士兵钳制他的手丝毫未动。
“江统领,你就不怕太后娘娘知道此事后,治你的罪?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人带走,置我的名声于不顾, 实在...”
她还在喋喋不休,江蒙直接在前头直接顿住脚步, 转身,右手拇指拨开剑鞘,剑身与剑鞘内壁摩擦发生冷寒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