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唐晓璃从椅榻上坐起身来,“柔儿,我有话要问你。”
商邵柔屏退了嬷嬷,看着唐晓璃,半晌之后, 唐晓璃盯着她, 轻启薄唇, “柔儿, 你想不想知道七王爷今日在醉芳居同我说了什么?”
商邵柔的耳朵动了动,面色依旧不改, “你若想说,我愿闻其详。”
她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手上有一本账簿,是关于我爹的。”
她停顿了一下,脸色有点惨白,商邵柔静默着,还在等着她开口。
唐晓璃的手指交缠,摩挲着袖口的衣料,“我不知道我爹是不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商邵柔玲珑心思,瞬间就明白了唐晓璃的纠结,“七王爷是不是用这个来威胁你了?”
唐晓璃一怔,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柔儿,他让我想办法带你去他的府邸找他。”
商邵柔皱了皱眉,这倒是让她觉得始料未及,“什么?他让我去荣裕亲王府,所为何事?”
唐晓璃眼里的光暗了暗,有些丧气,“可能七王爷,对你有意思。”
“不可能。”商邵柔当即摇头,李劼这个人估计不懂什么是爱,就算他懂,也不会在自己前途灰暗的时候想着儿女情长。
“怎么不可能呢?”唐晓璃的内心十分煎熬,一方面她为李劼以账簿要挟她生气,另一方面她又为他喜欢商邵柔这个事实而忍不住失落。
商邵柔眼尖,一眼识破了她心中所想,索性开口安慰道:“璃儿,既然你没有按照他所说将我交出去,而是选择将此事告诉我,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唐晓璃精神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商邵柔拉着她的手,注视着她,“璃儿,你是不是喜欢七王爷?”
唐晓璃随即吓得弹起来,脸上红了一块儿,语气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没...没有,柔儿你在瞎说什么?”
唐晓璃别过身去,双肩颤动,内心似乎有些局促。李劼明显来者不善,平心而论,他是站在太子和商邵柔的对立面的。
倘若自己承认喜欢他,那她与柔儿之间的情谊,未免有些尴尬。
商邵柔随即也起身,往她那靠了几步,温和地说道:“璃儿,你无需否认,我从小在宫中长大,察言观色的本领强得很,你瞒不过我。”
“我...”唐晓璃转过身来,去抓商邵柔的手,“柔儿...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喜欢他的。”
商邵柔微微睁大眼睛,“璃儿,你为何要向我道歉,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错事。”
她的手覆在唐晓璃的手上,眼神也透露出些安抚的笑容来,“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想到王隽等人对她的拜托,商邵柔心里暗了暗。原本她一直认为,一山不容二虎,李劼是穷凶极恶的反派,是李煜登基之路的绊脚石。
可某一天,她突然想通了。
夺嫡之路虽然凶险,她不能让李煜放弃这条道路,可李劼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就像当初李劼同她说的一样,在李劼看来,天意从未站在过他那一边。
从一出生开始,他就遭遇了许多不公正的对待。如果商邵柔没有穿越进这本小说里,那么李劼还拥有着美强惨的逆袭剧本,拥有着柳暗花明的主角光环。
可如今,她出现了。
李煜才更像是那个拥有主角光环的人,那李劼呢?他的人生不应该一直这么灰暗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留李劼一条命。可光有一条命还不够,李劼扭曲的内心才是造成他痛苦的根源。
而唐晓璃,便是治愈他内心顽疾的关键。
“璃儿,我实话同你说。未来这天下,不论由谁来继承,这个人都不大可能是七王爷。”
唐晓璃静默了,她知道商邵柔说的没错,承乾帝对李劼的态度很明显。
“可我也了解七王爷,他并不会因此而善罢甘休,在他前往封地之前,一定会有一番大动作。”
唐晓璃咽了咽口水,心中有些后怕。
“倘若他真的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忤逆的大事来,恐怕他要因此丧命。我知晓你的心意,所以我才要问你,你愿不愿意阻止他,救他一命。”
唐晓璃此时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柔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往四处瞟,生怕有人听到商邵柔这般忤逆的话,“你知不知道,这话若是被人告发了,是要被杀头的。”
“所以,我只跟你说。璃儿,我知道你也一心为我,从不把我当外人,所以你即使是被七王爷要挟,也不愿意骗我,置我于险地,我又怎么忍心不与你推心置腹?”
唐晓璃眼眶微微湿润,她一把抱住商邵柔,肩膀颤动着,“柔儿,你对我真好,有你这句话,以后我必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商邵柔拍了拍她的肩头,笑道:“哪怕是要将整个唐家置于险地?要知道,七王爷手中可是有你爹的账簿。”
“是我们爹。”唐晓璃纠正她,迎上商邵柔的目光笑了笑,目光沉静而坚定,“爹爹一向身体力行,知行统一,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之所以踌躇担忧,是怕七王爷从中作梗,无中生有。爹爹如今在朝中如履薄冰,我不想让他再忧心了。”
唐晓璃走到桌子旁,为自己和商邵柔倒了一杯茶,两人围在桌子旁,继续探讨道:“柔儿,既然我们已经开诚布公,我务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情。最近宫中局势似乎出现了新的转机,甚至有传闻说,皇帝欲重拟继位圣旨...”
她话说了一半,无意之中瞥到商邵柔神情,见她只是眉头微蹙 ,无半分惊诧,这才后知后觉了然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算,我也是才知晓的。”
唐晓璃没有去深究商邵柔是从何途径得知的,她笑了笑,“罢了罢了,我本来还想提醒你不要掉以轻心...总之,我怀疑七王爷此番来找我,是因为他要有大动作了,他想要通过我来控制你,以便关键时刻令太子殿下掣肘。”
“你说的有道理。”
商邵柔点了点头,王隽他们还以为李劼对此毫不知情,他们还在思索如何引蛇出洞,却未曾料到李劼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布网主动出击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七王爷那儿,我必须有个交代。”
商邵柔凝眉沉思,“兹事体大,我们必须得好好想想,璃儿,我们不能让七王爷鲁莽冲动。”
“嗯嗯,没错。”唐晓璃点了点头,见商邵柔神色严肃,她心中也止不住一沉。
她的手指沿着茶盏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室内突然变得很安静,“有了!柔儿,我有一个想法。”
商邵柔思索的动作一停,“说来听听。”
唐晓璃眨了眨眼,“我可以代替你去荣裕亲王府。”
商邵柔有些不解,李劼不是傻子,不可能认错人。唐晓璃却笑着解释:“你可能不知道,醉芳居的巧姨是个易容高手,我们请她帮忙,或许可以骗过李劼几刻。”
“等他察觉的时候,柔儿,这时候你就要跟我爹商量,将这件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唐家大小姐失踪了。”
“到时候,荣裕亲王府就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注视,自然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商邵柔心中一喜,“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你爹会同意吗?”
唐晓璃将手搭在商邵柔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就得麻烦珈柔县主出马了。”
商邵柔嗔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难道不知道,如今这唐府上下所有人除了我,大家都把你当成一尊大佛一样供着,生怕怠慢了你,惹得太子殿下不满。若柔儿你亲自出面,对我爹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爹就算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可是,你只身一人,我怕李劼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来。”
“你放心,我有分寸。”唐晓璃向她宽慰道:“虽然他...他在外人面前仿佛永远是阴险残暴的样子,可我愿意相信那不是他本来的面目。就拿我与他相处的这几次来说,我脾气野,不见得对他低三下四,他也从没把我怎么样。”
“可是...”
“别可是了,退一万步讲,我还是唐家大小姐,他还能对我怎样?”
商邵柔沉默了一会儿,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唐晓璃岔开话题,指着茶盏赞道:“这茶真不错,听说这泡茶的水用的收集的晨起露珠。”
二人又聊了点别的,商邵柔起身回去,准备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和唐瑾川说。
夜晚,唐晓璃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板,心中却怦怦地跳得厉害。和李劼相处,她总免不得被他冷漠的话语呛住,可她的心却不知怎地不受控制。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直牵引着她一样,她不懂,也有些许不安,但是她决定制造机会,主动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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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邵柔和唐晓璃先是去找了唐文筠,果不其然,他的反应很激烈,“不可能,县主,阿姐,此事非同小可,莫说我不同意,爹也绝对不会松口的,这太危险了。”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放心,他在荣裕亲王府也有不少眼线,他会保证我的安全的。”
唐晓璃知道,弟弟一向崇拜太子殿下,将他搬出来,效果会好些。紧接着,她又用唐文筠年少时期情窦初开的那点儿秘密要挟。
最后,唐文筠只好红脸,咬着牙同意。
有了他的助力,说服唐瑾川的工作也就简单了一大半。唐瑾川难得拿出自己的烟杆子,呼哧呼哧地吸了几口,“璃儿,你是知道的,你娘最疼你,要是她发现这件事,她非得跟我哭闹上吊不成。”
唐晓璃继而开口,“这你放心,爹。我早打算好了,后天是便是元禅法师诞辰,她照例要去灵华寺烧香拜佛 ,与京中各位富贵姨娘们同住几日的。”
“那...那好吧。”
唐瑾川松口之后,商邵柔与唐晓璃便出府去找了醉芳居的巧姨。
巧姨是李煜的人,既然她们开口,她没有不帮的道理,“请随我来。”
巧姨将人带至一间房前站定,对着商邵柔说:“县主,还请您回避一下。”
商邵柔了然,她们这种易容术,也算是独家绝活,轻易不能别人看去。商邵柔被安排在隔壁一件房里,闲来无事她便出门,在酒馆四处转了转,酒楼人影攒动,生意兴隆。
眼光随意瞥过,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好像是大理寺卿高嘉和还有...商邵柔思索了一番,这才认出来,这是李劼跟前的随从卫三!
元宵宴上,卫三曾侍奉在李劼身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劼身边的人就换成月影了。
商邵柔在二楼凭栏而望,见他们的视线扫过,当即后撤几步,躲在梁柱之后。只见他二人满身戒备,左顾右盼,最后相继进了一楼西北角最里的一处雅座。
高嘉和,果然有猫腻。可他又是怎么跟李劼勾搭上的,他放着好好大理寺卿不做,又来和李劼掺和一脚是怎么回事?
她正凝眉想着,身后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了,巧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县主,请进来吧,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主要是摸骨磨料,塑形风干这些都是临时做的,耗费的时间比较长。”
是挺久的,三个多时辰了。
商邵柔腿有些酸,抬腿进门,来人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商邵柔闪过片刻的怔然恍惚。
“像,太像了。”五官不必说,连头型,眉骨,面度折叠度都一模一样。人们常说“画虎画皮难画骨”,巧姨的易容术直接将骨头都给垫出来了。
巧姨似乎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她的眼中是一种自得的骄傲,“由于时间紧迫,面具还有些不贴发际,眉峰高度也还需做些调整,耳廓也是,还有透风性也有待修正。”
唐晓璃眨了眨眼,问道:“像吗?”说完自己忍不住走到镜子前去照。
“已经很好了,不,是非常好。”商邵柔赞不绝口,巧姨骄傲地微微仰头,光打在她的右脸上,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多谢县主夸奖,我已经摸出了唐小姐的头骨模型,三日之后你们来取,我保证给你们一个更加完整的□□。”
“三日?能再快些么?”商邵柔温言催促,巧姨皱了皱眉,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大不了我这醉芳居歇业半日。县主您放心,我肯定给您做出来,后天傍晚酉时,您便可来取。”
“如此,真是有劳了!”
三人寒暄一番,终至分离。巧姨还想留她二人用晚膳,被唐晓璃婉拒,“多谢老板娘好意,实在是家规森严,酉时一刻未归便是大事了。”
临走前,商邵柔对唐晓璃说:“璃儿,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有话要跟巧姨说。”
“好。”唐晓璃并不多问,迈着步子出了门。巧姨居一旁,温婉和善地问:“县主想与我说什么?”
“巧姨,我知你是殿下的人,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方才我在等你们的时候,看见大理寺卿与七王爷身边的随从卫三同进同出,恐生变故。你可否留意些,问问你店里的伙计,看看有没有人探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巧姨点了点头,“县主请放心,我这就去问。”
“有劳了,对了,如果你能联系上太子殿下,请他传信给我,给我说说宫中近况。”
“这...”巧姨面露难色,“我是无法直接与太子殿下通信的,中间得经过好些人,不过我会试试看。”
“谢谢。”
回去的时候,商邵柔眼皮直跳。她来唐府这么多天了,除却骆闻送来一封信之外,她与皇宫完全断了联系。
李煜,这么久了也未主动联系过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出宫之后收到的第一个关于李煜的消息,竟是他濒危的消息。
当晚,商邵柔辗转反侧,唐晓璃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发有些凌乱,她甚至连外衫都没穿。
整个唐府的灯笼,顷刻之间量了,人影攒动,慌乱的脚步声交叠着。
“刚才宫里的太监传话来,皇帝紧急召文武百官入宫,我爹已经穿戴好朝服,正准备登上轿撵进入朱华门。柔儿,你怎么了?柔儿,你别哭啊...”
紧急召全臣进宫,除非天子或太子垂危,否则宫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指令...
四周都嗡嗡地,商邵柔感觉自己突然之间坠入了寒潭之中,一股力量一直拉着她往下坠去。
“柔儿...柔儿....”
有人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喊着,声嘶力竭。等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唐晓璃扶着她的肩膀,哭成了泪人儿,“柔儿,你不要吓我。”
她艰难地从唇齿之间挤出几个字,声音哽咽沙哑,“带我去找唐大人,我...我要进宫。”
“好。”唐晓璃赶紧应下,她对外吩咐,“来人,去叫我爹等一会儿,珈柔县主要跟着一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