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的是袁娅。
李延时把从桌肚里抽出来的书扔在桌面上,捡起右手边的月考卷, 随便折了两下,看都没看塞进了书包里。
“嗯。”他点头。
王启胜看李延时明显情绪不佳,也没再多问, 手搓着头顶转了回去。
闻声握了握手里的笔, 用指尖点着找到刚刚订到的地方,重新理了思路, 往下写。
然而手上刚动了一个字, 右手手腕被人点了下。
闻声身上穿了灰色的粗线毛衣, 袖子长, 搭下来的时候能盖住半只手。
她嫌写字不舒服,把右边的那只袖子挽了上去, 露着白净的腕子。
李延时的两指刚就敲在她这露出的皮肤上。
闻声手往后撤了半寸,转过头去看他。
李延时翻着手里的笔记本,右手夹着根没帽的笔转了半转,一行公式写完,侧眼看她:“有别的颜色的笔吗?”
闻声反应了一下,瞅了眼他杂乱又“清爽”的书桌。
说清爽是因为他桌子上的东西是真的少,两本书,一张卷子一个笔记本,还有两三只款式不统一也没笔帽的水笔。
说杂乱,又是因为这仅有的东西摆得实在毫无规矩,铺满了整个桌面。
大概是看她太久没说话,李延时笔尾敲了敲本子,解释:“借我用一下,订错题。”
闻声轻咳一声,按了下因为突然变天而有些发疼的嗓子,打开自己的文具袋,从里面抽了根红色的按动水笔,递过去。
李延时接了笔,拇指在笔尾按了两下,手腕压着本子,写题。
写了两行字,察觉到女生没移开的视线,他停了手,又转了回来。
看着闻声半扬了下眉,示意问她有什么事。
闻声轻咽了下嗓子,视线在男生的眉眼间来来回回扫了一遍
因为心情不好,面前人连带着挑眉的动作都带了两分烦躁。
不像平时那副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整个人都是大些加粗的冷。
周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自□□是比平时心要散那么半分。
上课铃刚打没两分钟,教室里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此起彼伏地响着嗡嗡声,可能是谁在给谁讲题,也可能是在接着讲题说小话。
闻声扫了眼周围的人,又抬眸瞄了眼另一侧窗外的走廊。
短暂的沉默大概持续了一分钟。
在面前人的耐心消失殆尽之前,闻声手伸进桌肚,摸出来一盒香蕉牛奶。
左手拉了下右侧的袖子,盖住拿牛奶的那只手,递过去:“给你。”
“买多了。”舔唇,欲盖弥彰地又补了句。
闻声是那种任何时候都带了三分冷调的声线。
所以即使是在示好或者安慰人时,也听不出任何柔和语气的声音。
像电话里提示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机械女声,不同的地方只是闻声的声音要更好听一点。
李延时扬着的眉尾再次轻抬了一下,盯着闻声手里的牛奶盒:“香蕉的难喝死了,甜得发腻。”
闻声眉心轻皱,不赞同:“草莓的不甜?”
大少爷手腕顶了下鼻尖,哼哼唧唧:“比香蕉的好点。”
“不要算了。”闻声收回手,一点要劝的意思都没有。
手收了一半被李延时截住动作,男生从她手里抽走牛奶盒,倒着摆在桌子上,长腿一伸,踩着前桌王启胜椅子下的篮球。
极其挑剔地评价道:“勉强能喝。”
这句话再出口的语气明显比刚刚好了不少。
尾音微微上抬,带点不想落面子的傲娇。
闻声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他心情不好,要哄着他”才勉强抑制住抬手打上去的冲动。
前桌王启胜跟有多动症一样,写十分钟题能扭八百次,左扭一下右晃一下,喝口水再换只笔,动作多得左侧周佳恒都拖着椅子往离他远一点的方向坐了坐。
“哥,”王启胜实在是写不进去,叼着笔转过来,冒着被打的风险在李延时这刺探情报,“你妈还是让你出国啊?”
李延时换了下搭着的脚,闲闲的:“嗯。”
“那你打算去吗?”
“不去。”
“那她不骂你?就这么算了?”王启胜用笔的一端挠着头。
王启胜问这话时闻声正从抽屉里摸另一盒香蕉牛奶。
牛奶拿出来,撕了吸管的包装,用尖的那端顶在锡纸口,扎开的瞬间听到身旁的人回了句。
“算什么算,她让我转学。”
王启胜问:“去哪里?”
“北京。”男生答。
中午十二点整,刺耳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像骤然沸腾的开水,整栋教学楼顿时陷入喧闹嘈杂之中。
闻声跟着大部队站起来收东西。
她动作慢,等书包收好,又捡了倒在地上的伞再站起来时,班里人已经走了一多半。
而另一侧的人大敞着腿,一边转笔一边看卷子,没抬头也没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细长的透明伞柄被闻声捏在手里,她站在男生与墙之间的狭小空位里,微垂头,看着他。
李延时小半张脸隐在深灰色冲锋衣的立领里,叼着拉链扣,右手腕压着稿纸,边晃荡腿边往下写题。
闻声突然想起半小时前王启胜和他的对话。
转学吗?
转去哪里?
“要走?”李延时抬头看了闻声一眼,拖着椅子往前了半尺,给她让位置。
闻声垂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食指指腹蹭在自己牛仔裤的边缘。
模糊中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只是抿抿唇,把那欲言又止的感觉吞了回去。
从李延时椅背后挤过,往外,出了教室。
闻声从教室出来又绕了趟王建国的办公室,再出来往学校大门口走,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雨比刚刚还要再大一些,豆子般大小的雨滴砸在伞布上,再顺着伞骨滑到边缘,汇聚成细细的水流滴下。
已经过了放学人流最高峰的时期,从高二楼到校门口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闻声穿过临着校围墙的的白长廊,下到最后一阶台阶时停住脚,回闻清鸿消息。
等敲了最后一个字,拇指压上发送键,伞下突然钻进来一人。
他从后擦着闻声的肩膀钻进伞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蹭过闻声耳廓,斜跨了书包,勾着腰,站在因为伞布的遮盖,从雨帘中辟出的这块方寸之地。
闻声嗓子空咽,听到弯腰和她平视的男生说——
“借下伞。”
微微沙哑的嗓音混合着此时雨水里的青草气。
从长廊边沿落下的水珠砸在脚边的水坑里,闻声下意识收了手机,把伞递过去。
朦胧水汽里,她看到男生好像很浅地笑了下,但因为勾唇的那下太浅,速度又太快,导致闻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紧接着李延时抽了她手里的伞柄,直起腰,把伞的大半部分偏向她,问道:“还是门外的站等公交?”
闻声勾着包带把书包往上背了背,点头。
“走吧。”面前的人单手插在口袋,朝校门口的方向点了下下巴。
闻声垂眸,绕过脚下的水坑,往前半步和男生并肩。
从长廊这端出来,绕过校门,再到路对面的车站。
不清楚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两个人都比平时走得慢很多。
几百米的路程愣是花了十几分钟。
谁都没说话,只有清晰的雨声伴着偶尔车辆呼啸而过的踩水声。
穿了深灰色羊羔毛外套和黑色棉服的两人,并肩走在磨砂白色的半透明伞布下。
为了配合身侧女孩儿的高度,男生微低了头,伞的方向也向她倾斜出一个斜角,右侧从肩膀往下被雨水洇湿了一片深色的印迹。
这个时间点,本来在外面晃荡的人就不多,又赶上天气不好,二高门前的这条道比平时荒凉不少。
因为广告牌的遮挡,车站前有一片和周边颜色截然不同的干燥地面。
闻声先走进去,其次是身后收了伞的人。
水珠顺着拢起的伞骨顶端掉下去,张牙舞爪的水迹瞬间漫延、侵占了这片本不该湿掉的地面。
闻声眼睫微垂,盯着脚下那块被水迹瞬间吞没的干燥。
她没有问李延时为什么不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陪自己等车,只是在抬头看到远方从雾气中开向他们的公交时,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
平时那么难等的车,今天倒是来得巧。
但怎么偏偏是今天,运气这么好。
闻声轻呼了一口气,等着那辆亮着黄灯的车辆穿过氤氲水汽,开到她和身边男生的眼前。
几秒后,“砰”的一声轻响,带着空气钻入门框橡胶套的气声。
车门在离闻声半米的地方打开。
闻声迟疑了一秒,再次轻呼气,抬脚准备跨上眼前的台阶。
然而下一秒,右侧小臂却被轻轻扯住。
李延时偏头过来,平日里总是带些孤傲气的眼神这次却准确无误地落在闻声身上。
“赶时间吗?”他问。
闻声下意识收回要登上那台阶的脚,往后半步,轻摇了下头。
“那坐下一班?”李延时又问。
他扯住闻声小臂的手松了松,往下滑了两拳的距离,隔着宽松的毛衣袖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再陪我一会儿?”
第46章 4.04日的更新
因为这两秒的停顿, 几个中年女人提着购物袋一路小跑从左侧挤过来。
她们一面感叹幸好车没开走,一面跟闻声说着麻烦让一下,从她身边挤上车。
闻声为了给她们让路, 避无可避, 往李延时身旁又站了站。
她肩膀蹭到男生胸前,衣料摩擦间发出窸窣响声。
两人站在广告牌的边沿,听着水滴打在地面的声音。
刚那几个阿姨还在排着队往车上上, 狭小的广告牌下显得略微有些拥挤。
李延时的手还隔着一层毛衣布料握在闻声的手上。
她背脊微僵。
明明隔着厚厚的毛衣袖子,触碰不到男生掌心的纹路, 甚至连皮肤的温度都无法感受真切, 但闻声就是觉得, 此时此刻,整个身体,只有垂在身侧的这只右手是热热的。
身旁排着队往车上去的阿姨有七八个,又下了雨,人动作难免慢一些。
等最后一个阿姨上了车, 闻声轻吸气,正打算往远离李延时的方向迈步时,忽然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
原先只是轻轻拢着的手再次下滑, 收紧。
这一次没再隔着流窜在其中的空气, 而是紧紧地包在了闻声的手上。
甚至是掌心蹭到了她裸露在袖口外的指尖。
闻声的心跳短促地停顿了一拍,连带呼吸都滞住。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突然, 短暂地停顿了半秒。
直到头顶广告牌边沿处的雨再次汇聚成水珠, “啪嗒”一下从闻声眼前滴下。
听觉和视觉回归的那一刹。
这场像电影片头般的“雨中序幕”才再一次重新开始播放。
闻声微微偏头, 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平日里冷的不能再冷的调子, 染了层绯色。
“李延时?”她轻叫了他一声。
男生低头,深黑色的瞳仁难辨情绪。
闻声看到他喉结轻滚了一下, 仿佛犹豫着想说什么。
再接着,下一秒,两句扬声喊叫打破了此时宁静的角落。
“闻声!”
“李延时?”
闻声猛地把手抽出来,轻握拳,背在身后。
随后,和男生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迈了半步。
“闻声!”
文童拽着周佳恒小跑过来,扬了扬手里的伞,隔着五六米远问候他俩:“你们还没走啊?”
两人身后还跟了文越和王启胜。
两男生一人打了一把伞。
不同的是王启胜跟文越一比,怎么看怎么粗旷。
李延时的手垂在身侧,还停在刚握闻声手的位置。
直到文童和周佳恒走近,才收回去。
他把手抄进口袋,看着走到车站里的几人:“你们没走?”
文童指指遥远的超市:“刚去买东西。”
“你们怎么也没走?”跟上来的文越收了伞,往车站牌下站。
“等车。”李延时言简意赅。
文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坐公交?”
李延时掏了手机,低头歪在另一侧的柱子上:“借伞。”
王启胜大大咧咧地上前,揽住李延时的肩膀:“你不早说,我椅子底下还有一把。”
闻声听到李延时“嗯”了一声,抬眼朝他瞥去的时候又看到男生很敷衍地点了下头。
周佳恒书包往上再次背了背,敞开手里的塑料袋,往闻声和李延时眼前递:“吃吗?刚买的。”
话音落又想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下背后,懵着脸问闻声:“你不是坐84吗?我看刚过去啊。”
闻声手指勾着衣袖,还没想好怎么回,听到身侧直起身的人帮她答了句。
“没赶上。”李延时说。
“就刚过去啊。”周佳恒挠挠头。
李延时手机揣进裤子口袋,一把拉过闻声,把她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躲开文越手里还在滴水的伞。
王启胜眼尖,挤进闻声和文越的中间。
有广告牌的遮盖,避免了站在外侧淋雨的窘境。
文童伸手扯他,嘴里嚷嚷着懂不懂女士优先,自己还在外面站着,他一大老爷们挤什么挤。
王启胜死霸占着位子不出去,文童又拽了周佳恒帮她。
三个人打打闹闹乱做一团。
闻声往右前方迈了半步,想出去一点,给三人腾地方。
反正这会雨小了点,稍微淋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然而脚刚迈出去半步。
被右侧的人抬手按了回去。
李延时把闻声推回去,自己往外侧让了让,一半的肩膀露在外面,瞬间被雨打湿。
闻声提着领子往左边还在打闹的几人身上看了一眼,紧接着再次把领子往上拉了拉,避开那几人的眼神,扯上李延时的胳膊,把他重新拽回来。
小声:“你出去淋雨干什么?”
李延时先是往闻声刚瞟的方向也瞟了一眼,紧接着垂眸,配合她小声:“那不然让你淋雨吗?”
因为低声说话,男生的嗓音更显混哑。
掺在此时的淅沥雨声里,像带了混响的男低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