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打算将此事说予王嬷嬷和小灼,让她们跟着一起忧心。
辛照昌给了她二十七天的时间,她便在这二十七天里想出解决的法子。
王嬷嬷道:“庆德宫虽好,老奴还是习惯了揽月阁,不去就不去。”
辛玥道:“嬷嬷,我昨夜没睡好,想再休息一会。”
说完她便躺上了床。
“昨夜还真是,那刀剑声,嘶喊声,公主肯定没休息好,不过小灼应该已经快准备好午膳了,公主用些再休息?”
“不用了,我累了。”
王嬷嬷道是,为辛玥盖上锦被,放下帏幔,退了出去。
*
张重渡三人入了姜府,小厮将他们直接引到姜霖房中。
看见躺在床上的姜霖面色苍白,张重渡从怀中拿出伤药,“这是柯将军自己调配的伤药。”
梁宽和齐山玉对视一眼,柯将军是何人?他们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姜霖拿过药,“我安好,就是些皮外伤,失了些血,没什么要紧的,休养两日也就好了。”
梁宽并不多问,齐山玉却开口问道:“张兄,柯将军是何人?”
姜霖接过话茬,“没什么,就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已致仕的老将军罢了。”
齐山玉道:“张兄,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有大秘密,只是你不告诉我。那日你说做完一件事后就必须要辞官了,这位老将军是不是同你要做的事有关?”
张重渡先不理会齐山玉,而是问姜霖,“三公主可安好?”
姜霖道:“安好。”
张重渡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拍拍姜霖的手,“有些事,到了该告诉他们的时候了。”
他起身看向梁宽和齐山玉,“新帝即位,这件事也该解决了。”
张重渡将自己的身世说于梁宽和齐山玉,之后他自嘲一笑,“曾经以为扶持明君登位,就能为玄甲军沉冤昭雪,没想到最后却是我从未扶持过的六殿下登上皇位,好在我同六殿下也没有过龃龉,他就算不想再用我,也不至于立刻降职免官,但我不能等,再等下去我手中的权利会越来越少,为玄甲军昭雪也会越来越难,况且六殿下对三公主存着那样的心思,我不能再等。”
梁宽初听很是惊讶,但当张重渡说完这番话,他很快接受了这个实事。
“当年玄甲军之事,我并不了解,但我相信张兄你,也相信玄甲军的清白。”
齐山玉一副轻松的神情,“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不就是罪臣之后,张兄想要为祖辈父辈平反嘛。好办,反正先帝也驾崩了,只要说服当今圣上即可。就说先帝被奸臣蒙蔽,受其挑唆,误杀忠良。至于这个奸臣,先帝在世时,杀了那么多朝臣,随便拉出一个顶包就好。”
张重渡道:“可实事确是,先帝并未受任何人挑唆,只是忌惮祖父,欲加之罪罢了。”
齐山玉道:“张兄你也知道,这样是无法平反的,怎么能让皇帝承认自己的父皇错了呢?先帝能错一件,就能错十件百件,先帝只能受奸臣蒙蔽,是绝不可能错的。再说先帝斩杀了那么多朝臣,其中有冤枉的,也必定有十恶不赦之人,反正死无对证,我们造好证据交给陛下,为玄甲军平反即可。”
姜霖道:“昭为,山玉说得对,我们就如此做吧。”
梁宽道:“干脆就让前任礼部尚书赵宣为这个奸臣吧,科举本是为我朝选拔人才最公平的考试,此人为官这些年,收受考生贿赂,让无德无才之人中举,却让心怀大志之人落榜,毁了多少学子的前程,那些在他的举荐下为官的,又残害了多少百姓?此人罪大恶极,最为合适!”
姜霖道:“那就是他了!昭为,你意下如何?”
张重渡对着三人行礼,“在下谢诸位谋划,如今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只是此事还请诸位暗地里帮忙,不要让人察觉,若是上奏,只我一人就好。”
梁宽道:“这么多年,那人笔体我早已能临摹得炉火纯青,伪造一封书信不在话下。但我认为,人多力量大,若是我们皆上奏,碍于群臣压力,陛下会为玄甲军沉冤的。”
张重渡道:“非也,如此只会让陛下想要尽快除掉我。奏疏一旦呈上去,陛下定然对我的身份起疑,玄甲军覆没时日久远,哪怕无从查证,陛下也不会再用我。若你们再联合上奏,只会让陛下认为我功高盖主,权倾天下,他会更加忌惮我,在三公主未安全离宫之前,我还不能离开上京。”
如此一说,三人都明白了,就算张重渡不为玄甲军沉冤,新帝也不会再重用曾经放弃扶持自己而扶持其他皇子的朝臣,更何况,先皇昏厥之后,张重渡手握摄政大权,新帝初登基,自然是要仰仗的,但时日一久,定会想办法削权,说不定还会欲加之罪,进而除去。
姜霖显得有些落寞,他缓缓道:“昨夜我受伤后,六殿下,不,是陛下,命我伤好之后主要负责巡守皇城,宫内巡守交由萧清,虽说我还是金吾卫统领,但很显然,陛下并不信任我,估计下一步就要找借口让我卸甲了。”
梁宽道:“你是姜老将军的后人,姜家世袭守卫上京,你们姜家一直是天子纯臣……”
说到纯臣二字,梁宽闭了嘴。
姜霖笑笑,“其实我早就不是天子纯臣了。”他看一眼张重渡,“但我不后悔,反正姜家到了我这一代人丁稀疏,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人,大不了遣散家中女眷,昭为,你辞官后,我跟着你浪迹天涯可好?”
张重渡道:“说什么胡话,守卫不了皇宫,守卫皇城更好,我认为守卫好城中百姓,比守卫皇宫更有意义。”
他看向另外两人,“我是无路可走,可你们定要好好留在朝堂之上,多为百姓谋福。我一路走到高处,终究还是要跌落,如今我只想昭雪之后带三公主离开,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姜霖突然想起来什么,猛然道:“我不再统领羽林军,昭为你今后该如何入宫见三公主?要不让东明想想办法?”
张重渡道:“新帝绝不会再用先帝身边的太监,东明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我也不知该如何见三公主,更不知如何将她带出宫。”
齐山玉一拍脑袋道:“顾将军啊,顾将军如今还是三公主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
张重渡笑得无奈,“好像也只剩下这唯一的办法了。”
他起身道:“子溪,你好好休养,好好守卫上京百姓,其他事,你别再忧心了。”
之后三人告辞,走出姜府,张重渡告别梁宽和齐山玉独自回了府。
顾啸早就等在了府门口,一看见张重渡慌忙问道:“谁胜了?”
“六殿下。”
顾啸神情忽而欣喜,继而又黯淡了下来,“六殿下同三公主兄妹情深,三公主今后在宫中再也不会受欺负了,真好。可如此一来,六殿下应该会为你们赐婚吧,估计再过不了多久,我这未婚夫就算不得数了。对了,今后我不用再躲在你府上了吧。”
张重渡神情严肃,“有些事,我本不想告诉你,但如今看来,不说不行了。”
第59章
顾啸立刻紧张了起来, “什么事?”
张重渡神色深沉往书房行去,“我们进去说。”
顾啸更觉不安,跟着张重渡进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 顾啸就问:“究竟是何事?”
张重渡倒一杯茶递给顾啸, “其实也就两句话。”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我早已查到,杀你的人就是六殿下,也就是当今圣上。”
“为何?”顾啸一脸懵。
“我还有第二句话没说。我察觉到陛下对三公主,如今该称呼为长公主, 陛下对长公主……”张重渡也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有非分之想。”
顾啸怔住, 茶水含在口中一时忘记下咽,要张口说话时,才慢慢咽下, 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张重渡, “你在说笑吧。”
张重渡道:“我并非说笑, 我之前想不通陛下为何要杀你,如今倒是想通了,我想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因为不用杀你,陛下也能让这场婚事作罢。”
顾啸还是想不通, “不对啊,当初是六皇子向我引荐三公主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三种可能,那时他还未对三公主有超越兄妹的感情,或是他认为你根本不会同意, 再者,他早已筹谋夺取皇位, 认为即使赐婚,你也无法迎娶三公主。”
说不上来是为何,张重渡觉得三公主比长公主更顺口一些。
顾啸更是不解,“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杀我?”
张重渡叹口气,“应该是三公主利用你出宫见我,让陛下认为你们若再长久相处下去,怕三公主对你动情。这事怨我。”
顾啸受到的冲击不小,他跌坐在椅子上,“事情怎会是这样?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是兄妹,没结果的。”
“什么是结果?难道只有迎娶了才算是结果?陛下明面上可以有皇后,可以有妃子,但也可以将三公主困在皇宫,不让她出宫。”
张重渡不知道辛照昌的身世,认为他对辛玥的爱,还掺杂着亲情,是一种内心的慰藉和需要,终有一日,他不再需要辛玥,就会放她走。
可那一日,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他等不起。
顾啸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张重渡,“你今日对我说这些话,想要干什么?”
张重渡道:“利用你。”
顾啸:……“什么意思?”
“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等做完这件事,利用你三公主未婚夫婿的身份邀三公主出宫,我要带她走。”
顾啸愣了片刻,继而大义凛然道:“好!我带你们去西南!”
张重渡笑道:“我们就不连累你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没有连累我一样。”
是啊,利用他的身份邀三公主出宫,本就已经连累他了。
“我是说,不能再连累你了。”张重渡将“再”字说得很重。
顾啸站起身一把拍在张重渡肩头,“我愿意让你们连累。”
张重渡也拍拍他的肩头,“我接受你的好意,但我们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庇护中,也不能一直逃亡过活,我已做好了规划,离开晟国,去到大晟皇权再也无法干涉的地方。”
顾啸沉默片刻道:“等你做完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我会帮你邀三公主出宫,至于你们去何处,届时再说。”
张重渡打开房门,“好,听你的。走吧,去吃午膳。”
*
辛玥昏昏沉沉睡到晌午,小灼突然冲进来,大喊道:“公主,不好了,不好了。”
猛然被惊醒,辛玥心跳过快,捂住心口起身,小灼搭起帷幔,急急道:“陛下要紫宸殿伺候过先帝的宫人殉葬,温公公也要殉葬。”
辛玥一听,忙让小灼为她更衣,步履匆匆出了揽月阁,快走到紫宸殿时,她预感不怎么好,回头对小灼道:“小灼,我想吃你做的茯苓糕,你现在就去做。”
小灼这丫头性情耿直,万一为了护着她,惹怒辛照昌可就糟了。
辛玥独自来到紫宸殿前,高阶下跪了一排宫人,身后站着羽林军。
齐顺站在他们面前,说道:“你们都是先前伺候过先帝的人,如今先帝驾崩,你们就都跟着下去继续伺候吧。”
而后对羽林军道:“把这些人都带去皇陵吧。”
“等一下!”
辛玥大喊。
齐顺一看是辛玥,恭敬走了过来,“长公主何事?”
“让这些宫人殉葬,可是皇兄的意思?”
“是陛下的意思。”
辛玥难以置信,往后退了一步,心情异常复杂。
抬头看向紫宸殿,她曾经以为父皇是大晟最昏晕无道的君王,没想到六皇兄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曾经以为,即使六皇兄杀了五皇兄和大皇姐,也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他手中的权利,没想到他会杀这些对他毫无威胁的宫人。
活人殉葬,这等惨绝人寰的规矩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她的六皇兄,还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六皇兄吗?
“皇兄在何处?我去见他。”
齐顺阻拦道:“先皇丧仪诸事繁多,陛下恐是没空见长公主。”
辛玥看向跪了一排的宫人,“那你便去通禀,说我在这里等陛下来,在此之前……”她站到宫人们和羽林军之间,“若有人要带走他们,就连我也一并带走。”
齐顺十分为难,但他不敢对辛玥说重话,只好道:“长公主稍侯,奴才这就是去请陛下。”
齐顺和两个小太监匆匆离去,辛玥看向温东明,用眼神告诉他,一定会救他。
温东明却缓缓摇头,似是在告诉她,千万不要触怒陛下。
辛照昌来得很快,他一看见辛玥,就奔到她面前,“玥儿,你这是干什么?”
这称呼让在场的人都惊了一惊,温东明更是瞪大眼睛看着辛照昌。
齐顺也吃了一惊,主子这是不管不顾了?这可是乱了纲常伦理的事啊。
辛照昌早做好了筹谋,服丧一过,这个世上将不再有长公主,有的只是他的玥儿,届时就算天下人都知他掩人耳目,那又如何?
为辛玥换个合理的身份,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皇兄,能不能饶了这些人的命?”辛玥用期盼的眼神看向辛照昌,想从他的眸中看到一丝仁慈,可她却只看到了冰冷。
辛照昌拉住辛玥的手,要将她拽离这里,“让他们去伺候父皇,是他们的荣幸。”
辛玥甩开他的手,跪在他面前,“臣妹求皇兄饶他们一命!”
辛照昌蹲下身,手掌抚摸着辛玥的脸庞,“玥儿,你忘了,这皇宫本就是吃人的皇宫,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吗?后宫那些无所出的嫔妃今早已入了皇陵殉葬,怎么?这些奴才的命比那些嫔妃的命更贵重吗?”
辛玥眸中瞬间起了一层水雾,“后宫那些嫔妃已经殉葬了?”
辛照昌挥挥手,“齐顺,来告诉长公主,她们都是如何殉葬的。”
齐顺道:“陛下仁慈,并未活埋,赏了娘娘们毒酒后入皇陵,如今怕是已经陪在先皇身旁了。”
辛玥下意识往后跪了跪,仁慈?多么讽刺的仁慈。
辛照昌扶起辛玥,感到辛玥浑身颤抖,皱了皱眉,“玥儿,你怕朕?”
辛玥不敢看辛照昌的眼睛,低头道:“听闻皇兄放了李福公公出宫,皇兄能不能也饶他们一命?”
辛照昌不回答,而是道:“玥儿别怕,如今朕能杀任何人,却唯独不会伤害玥儿你。”
“皇兄……”
“玥儿!”辛照昌厉声打断辛玥。
辛玥的身子抖了一抖,不敢再说一句话,辛照昌又笑着为辛玥整理发丝,“好了,从今往后,你只需在这个皇宫里享福,享受我对你的疼爱,其他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辛照昌语调虽温柔,但辛玥知道,只要她再敢多说一句,就会触怒辛照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