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是无法救下这些宫人的性命,可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至少救下温东明。
“皇兄,这么多宫人伺候父皇,少一人也无妨吧。”
辛照昌的目光扫过那些宫人,“你想谁活?”
辛玥捏了捏裙摆,心情紧张,“父皇赐我丹药一事皇兄可还记得?想必李公公应该禀告过皇兄,每次我都会用仿制丹药换掉父皇赐的丹药,那仿制的丹药不是我自己制的,是有人给我的。”
辛照昌知道这件事,他原本以为这丹药不过是辛玥自己琢磨研制的药丸,便也没多问,没想到是有人给她的。
他往后看了看跪着的宫人,“你是想救给你丹药的人?”
辛玥点头,“是,做人不就该知恩图报吗?”
辛照昌道:“是谁?”
辛玥指向温东明,“是温公公。”
辛照昌走到温东明面前,“你是……温东明?你就是李福的徒弟?说!为何会帮三公主?”
温东明立刻道:“奴才钟爱曲乐,听过三公主弹奏琵琶后念念不忘,便用药丸作为交换,请三公主弹奏琵琶。”
这是他在电光火石之间编造出的,他所认为最能说得通的谎言。
“你竟然敢让三公主给你奏曲!你好大的胆子!”辛照昌一脚踹倒温东明。
温东明立刻求饶,“奴才知罪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辛玥马上道:“皇兄,温公公并未用丹药逼迫,是臣妹自愿弹奏。”
辛照昌眸中闪现出怒意,“自愿?你自愿给一个奴才弹奏!来人!将温东明拖下去,割去双耳,仗责五十!”
说完,换上一副笑脸着看向辛玥,“你说他是恩人,要朕饶他一命,那朕便饶他一命,只是从今往后你不许再给除了朕以外的任何人弹奏琵琶。”
眼看着羽林军要带走温东明,辛玥跪在辛照昌面前,“皇兄,不要割他的耳朵,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给别人弹奏了。”
心中又悲又痛,辛玥眼中的泪落了下来,“皇兄,曲乐本无贵贱,有人欣赏臣妹的曲乐,有什么错?臣妹感念温公公的恩情,自愿为他弹奏,有什么错?”
辛照昌看着辛玥眸中的泪,心头升腾起酸意,“你竟然为了一个奴才落泪!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只能为我一人落泪。”
他冷冷看着温东明,“将人拖下去,杖毙!”
辛玥忙擦去眼泪,挡在温东明身前,“皇兄不要,我求你了,不要。”
辛照昌冷声道:“你在宫中的朋友,有一个江禾煦已经是朕最大的忍耐,怎么?这个温东明难不成也是你情趣相投的朋友?皇妹在乎的人是否有些多?”
辛玥不可置信看着辛照昌,她的六皇兄怎么变成了这样,干涉她的生活,控制她的一切,用可怕的占有欲限制她所有的行为。
“江太医,温公公都对臣妹有恩,他们秉性良善,臣妹愿意和他们交朋友。”辛玥深吸一口气,“不过,既然皇兄不喜欢我和他们交朋友,那便放他们出宫吧,从今往后,我同他们再不相见。”
这个越来越可怕的皇宫,她不能再留江禾煦和温东明在宫中了。
“皇兄,若你今日杀了温东明,我这辈子都会恨你!”辛玥豁出去了,反正也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
辛照昌笑了一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辛玥,“玥儿,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奴才忤逆朕?”
辛玥道:“还请皇兄放温东明和江禾煦离开皇宫。”
辛照昌突然笑了起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是啊是啊,朕怎么能忘了呢?朕的玥儿本就是纯善之人,朕准了!”
他也怕,他怕辛玥会真的恨他。
辛玥整个人颓了下来,她回身笑中含泪看向温东明,轻轻摇头,似是告诉他,今日之事,千万不要告诉给张重渡。
继而郑重跪地,规规矩矩俯身一拜,“谢陛下隆恩。”
辛照昌看着辛玥这一跪拜,心中又疼又哀,伸手道:“玥儿起身吧,朕送你回揽月阁。”
齐顺忙扶着辛玥起身,辛玥站在原地看辛照昌,觉得眼前的帝王熟悉又陌生,她不敢靠近他,却又不得不靠近。
她缓缓走到辛照昌身边。
辛照昌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揽月阁行去。
行至寝宫,辛照昌将她按在软塌上,对齐顺道:“去告诉萧清,守护好揽月阁,别再让长公主去那些不吉利的地方。”
辛玥瞪大眼睛看向辛照昌,“皇兄这是变相禁足?”
辛照昌坐在她身边柔声道:“非也,朕说了,你只管在这皇宫中享乐,其他的事,不要插手。好了,朕还有事要忙,你要乖,今日这样的事,你不能仗着朕爱你,就肆无忌惮,朕只放纵你这一次。”
说完转身离去。
辛玥呆呆坐在软榻上,心中的恐惧丝毫未消除,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胸口的玉佩。
她只能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张重渡身上,哪怕跟着他举兵反叛朝不保夕,风餐露宿,她也愿意。
当天在紫宸殿前发生的事,很快在整个后宫传开,什么长公主和太监有染,惹怒了陛下,什么陛下对长公主并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更有甚者说长公主不是先皇的血脉而是静嫔在入宫前和情人所生。
这些话传到辛照昌耳中,他淡淡道:“去查查哪些人说玥儿和太监有染,即刻处死,至于其他的流言不用管。”
齐顺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小心谨慎道:“陛下,今日长公主怕是受了惊吓,奴才认为,长公主性情良善,不忍心看见那么多人殉葬情有可原。”
辛照昌听后思索半晌道,“朕也觉得今日对玥儿严厉了些,朕是看见她为救一个奴才几次三番忤逆朕,一时气恼才会如此。”
齐顺道:“今后这些事,奴才尽量不让长公主知道,若还是被长公主知道了,无举轻重的人和事,陛下不如就遂了长公主的意,奴才是怕,长公主会因此远离陛下。”
辛照昌想起辛玥阻拦他杀人时说的那些话,蹙了蹙眉,“当时在黄粱寺中,朕是因她的纯真良善而动容,因她对朕的关怀而心动,没想到她的纯良反而成了朕和她之间的裂痕。”
那些纯真良善他没有,在这个皇宫中也没有感受过,故此遇到拥有此等品质的人,会让他觉得是黑暗中温暖的光,令他万分动容,只可惜,他本身就是黑暗,他渴望拥有光,却又想在得到后用黑暗困住她。
“齐顺,你说她会了解朕的良苦用心吗?”
齐顺道:“陛下对长公主用情至深,奴才都看在眼里,能被陛下宠爱是天下所有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殉葬本就是我大晟规矩,且陛下也答应了长公主放温公公和江太医离宫,想必,长公主想通后还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辛照昌笑了起来,“玥儿当然会想通,朕是她最亲的人,她一定会永远陪在朕身边。齐顺,这几日国丧,朕恐怕无暇顾及太多事,你帮朕留意玥儿,哭丧时别让她累着了。”
齐顺道:“是。”
*
江禾煦得知第二日一早就要离宫,想在走之前向辛玥和辛璇道别。
谁知刚走到揽月阁门口,羽林军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无法,他转而来了汀兰殿向辛璇道别。
走到寝宫门口,听见里面传来辛璇痛哭的声音,
江禾煦心头一紧,三两步走了进去。
寝宫中,辛璇趴在淑妃床边哭得厉害,坐在龙椅上的九皇子辛照安也抹着眼泪,而站在一旁的太医看见他进来,以为是汀兰殿请他来医治的,对他摇了摇头。
江禾煦瞬间就明白了,淑妃薨了。
淑妃二月过后便感染了风寒,久病不愈,三月底有所好转,四月十五那日又发起高烧,一连烧了好几日,想来终是熬不住了。
在这期间,他也多次来给淑妃医治,可他心中清楚,淑妃五脏六腑逐渐衰败,活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辛璇趴在淑妃身上哭个不停,这个不爱自己的母妃死了,辛璇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哪怕母妃最后走的时候,放心不下的还是九弟,她还是无法真正恨她。
江禾煦来到辛璇身边,将她揽进怀中。
辛璇整个人缩在江禾煦怀中,边哭边道:“我应该恨她的,可为什么我这么伤心,阿煦,我真的好难过。”
江禾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说些安慰的话,想说自己会永远陪在辛璇身边,可他却无法承诺,只能静静陪着她。
辛照安抹着眼泪对一旁的太医道:“去向皇兄禀告此事吧。”
太医离去,辛照安道:“江太医,皇姐已哭了许久,你哄哄她吧,母妃薨逝和父皇驾崩不过相差一日,我这就去紫宸殿同皇兄商议丧仪之事。”
江禾煦道:“九殿下恐怕还不知今天白日在紫宸殿前发生的事,今后二公主就要交给九殿下照顾了。”
辛璇红着眼睛看向江禾煦,“怎么回事?”
汀兰殿两姐弟今日一直陪在淑妃身边,还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江禾煦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十分不舍,“明日一早我就要离宫了,本想先和长公主告别,可揽月阁周围都是羽林军,不让任何人见长公主。”
辛璇和辛照安讶异万分,辛璇道:“六皇兄怎会?还有那流言,难不成三皇妹真的同我们都没有血缘?”
辛照安道:“如今,我们也只能道听途说,什么都干涉不了,皇姐,我想我也应该长大了,以前都是母妃护着我,自从母妃病了,我才知道,我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护着你们,如今母妃走了,我会护好你的。”
他看向江禾煦,“江太医放心离开吧,我会好好照顾皇姐的。”
辛璇看看淑妃,看看江禾煦,眼泪断了线一样流下来,“你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江禾煦的眼眶也溢满泪水,“臣不想离开二公主,可臣却没有能力带二公主走。”
“不!”辛璇抬头看他,“皇兄曾经答应过我,我若肯放弃公主的身份,他会送我们离开上京,我这就去求他,让我跟你一起走!”
辛照安立刻道:“皇姐别急!国丧还未结束,现在去恐怕不合适,等脱下丧服,再去吧。”
江禾煦道:“陛下刚即位,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有许多事需要他烦心处理,还是先别去为好。”
辛璇道:“好,等国丧过了,哪天皇兄心情好的时候,我拉上三皇妹,让她一起陪我去求情,皇兄那般喜欢她,只要她开口,皇兄定会同意的。”
第60章
翌日清晨, 江禾煦和温东明离开了皇宫,一起去往张府。
昨日发生的事,两人打算先瞒着张重渡。
至于他们的出宫, 只说是长公主求情即可, 其中详情,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目前流言只在皇宫内,虽用不了多久,就会流出皇宫, 那就等流言传到张重渡耳中, 他们再说。能瞒多久算多久吧。
两人进府时, 张重渡正穿好丧服打算进宫。皇帝驾崩第二日大敛,举行法事,文武百官哭丧, 张重渡只同他二人小谈片刻, 并未多问, 便出府上马车,往皇宫赶去。
奉安圣殿内停放着皇帝梓宫,新帝身穿丧服立于高阶之上, 诵读祭文,举行法事。
之后, 高僧退下,后宫众人和百官皆跪于殿前哭丧。
皇族众人,跪在高阶之上,百官跪在高阶之下。
后宫之中,辛玥作为先皇最小的女儿, 自是跪在高阶最后。
百官之中,张重渡身为太傅, 官阶最高,自是跪在最前。
张重渡仰头看向辛玥,见她安好,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只是多日未见,思念疯长,他看向辛玥的目光炙热,点点滴滴都落在女子身后。
单薄的身架,微微窥见的侧脸,让他心头发酸。
他和她之间这十多级石阶,生生将他们隔开,让彼此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她不能回头,他也不能上前。
这场哭丧,成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安慰。
辛玥微微转头,想看一眼张重渡,可阶下跪着百官,只要她回头,迎接的将是数百人的目光,她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只看着那一人。
但她知道,张重渡跪在那里,是安好的,她也就放心了。
从卯时开始做法事再到哭丧,一直到午时,整整三个时辰,辛玥的确是有些跪不住了,昨日她几乎没怎么用膳,睡得也不怎好,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发鬂留下来,她用衣袖轻轻擦去。
站在一旁的齐顺觉察到,蹲到辛玥身边,“长公主若是累了,奴才送您回揽月阁歇着。”
辛玥摇了摇头,张重渡一定看着她,她不能随意离开,让他担忧。
“皇兄和母后都还跪着,我怎么能先行离开。”
曾经的皇后和贤妃也不再禁足,成为了大晟的皇太后和太妃,按理来说,应是要颐养天年了。
可这两人同辛照昌都不亲近,不但不亲近,还一度是敌对的关系,尤其是贤妃,自己的孩子死在了辛照昌的刀剑之下,她真恨不能杀了辛照昌。
辛玥话音刚落,就见贤妃忽然站了起来,手拿一把匕首,向着辛照昌冲了过去。
齐顺大喊,“陛下小心!”
羽林军上前拦住贤妃,似是抱着必死之心,贤妃虽无法向前,却还是将匕首直直扔了出去。
辛照昌躲闪不及,手臂被划伤,白色的丧服渗出一片红。
奉安圣殿之上跪着的众人为躲避危险,皆起身站在了两边。
“辛照昌你谋杀亲兄弟,你不得好死!本宫今天要杀了你!”贤妃情绪激动大喊,不断挣脱。
辛照昌转身看着贤妃,神情狠厉,“太妃娘娘疯了,送回寝宫,今后别让她再出来走动。”
贤妃挣扎着从怀中又掏出一把匕首还要掷向辛照昌,明知一击不成,便再无成功的可能,她还是拼尽全力要做。
羽林军从她手里夺走匕首,紧紧按着她的手臂。
辛照昌冷声道:“还不将太妃送回寝宫!”
贤妃大喊,“辛照昌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会在阴曹地府等你……”
话还没说完,贤妃嘴角已流出血来,不用想,也知她心存死志,来之前就已服毒。
“我要,要亲眼……看你下,下十八层地域,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贤妃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瘫软下来。
架着的羽林军试了一下鼻息,“回禀陛下,贤太妃薨了。”
辛照昌嫌恶地道:“太妃悲痛先皇驾崩,自愿随先帝而去,按礼制,贤太妃和淑太妃举丧后,其棺椁同先皇梓宫一并入皇陵。抬下去吧。”
羽林军将贤妃抬下去,辛照昌扫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皇后身上,“母后可有话要说?”
这是要让皇后表明态度。
皇后淡淡道:“本宫早已不问俗事一心向佛,为先皇和我儿日夜祈福,国丧之后,还请皇帝准予本宫去往行宫,潜心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