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啸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辛玥,然后道:“张兄为玄甲军沉冤后,身份已经明朗,陛下是绝容不下张兄的,张兄只能辞官离开,今日公主是否要随张兄走,还请公主自行定夺。”
辛玥缓缓坐下,她不是没想过张重渡会带她走,只是太突然了,王嬷嬷和小灼,她还没有安顿好,若是她走了,辛照昌必然不会放过她们的。
“能否多……”
话一出口,辛玥自觉不妥,就算是张重渡能多等她两日,她也未必还能再出宫。
顾啸道:“臣自然是不想公主跟张兄走的,若公主愿意跟臣走,臣也可抛却这顾家嫡子的身份带公主远走高飞,只可惜公主爱慕之人并非是臣。
公主愿不愿,之后可亲自同张兄说,眼下,臣有些话想对公主说。”
辛玥听出来,顾啸这是要同她告别,便从头上取下金钗,“我也有话要对将军说。”
她将金钗递过去,“那日我说先替顾将军保管这支金钗,待有朝一日,顾将军觅得佳人,再还给将军,如今顾将军虽未寻得良人,可这金钗我却不能再替将军保管了。”
原本她认为辛照昌给她新身份后,顾啸离开上京,他们有生之年恐无再见之日,眼下看来,不论她是否跟张重渡走,他们应该都没有再见之日了。
这支金钗,她必须要还了。
顾啸接过金钗,看了半晌,然后放进怀中,自嘲一笑,“张兄说,今日臣尽可以同公主告别,可臣想了一夜,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抵不住离别的伤痛。臣只愿三公主今后能一切顺遂,无灾无难,平安度过一生。”
他看着辛玥微微一笑,眸中有晶莹闪过,“臣……臣能抱一下公主吗?”
辛玥始终愧对顾啸,她从一开始接近顾啸就是为了逃离上京利用他,如今她真的要逃了,却还少不了顾啸帮忙。
她沉默半晌,往顾啸面前迈了一步,“顾将军,此生我欠将军良多,无以为报,唯愿将军早日遇得良缘,一生平安喜乐。”
顾啸手臂缓缓抬起,将辛玥拥进怀中,他一个大男人,竟控制不住泪水,酸楚不舍一股脑儿涌上来,让他湿了眼眶。
“公主不欠臣,都是臣自愿的,今生臣能遇见公主,是臣最大的幸运。”
他很想多抱一会,可他知道时间不等人,平稳了心绪,顾啸松开辛玥,“好了,我这就带公主去找张兄。”
说完,他打开厢房后一扇大窗,跳窗来到屋外环廊上,向辛玥伸出手,“公主,张兄就在廊下。”
辛玥抓住顾啸的手,借力跳出窗户。
她扶住环廊的栅栏,往下看去,果然看见了张重渡。
张重渡亦看见了她,飞身而上,揽住辛玥的腰,来到廊下,顾啸也跟着飞身而下。
这里是清风居背后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见到朝思暮想之人,张重渡紧紧将辛玥拥入怀中,“臣真怕今日见不到公主。”
姜霖从一旁的马车钻出头来,“时间紧迫,我们这就出城吧。”说完才跳下车,只见他一身老仆装扮,辛玥险些没认出来。
辛玥忙道:“等一下。”
张重渡心中一惊,“公主可是不愿同臣走?”
辛玥柔柔笑道:“不是。此番太过突然,我担心我走之后皇兄会为难王嬷嬷和小灼。”
她本是要让王嬷嬷和小灼出宫的,只是还未找到机会同齐顺说,没想到张重渡谋划出宫会这么突然。
可她知道张重渡此番也是迫不得已。
张重渡紧紧握住辛玥的手,“走之前,臣也考虑到了公主身边人的安危,只是温东明和姜霖都不在宫内,臣也是有心无力。”他看向一旁的姜霖,“子溪,还麻烦你请宫中羽林军照看揽月阁的宫人。”
顾啸却道:“公主放心,陛下的心思我或许能理解一二……”
都是爱而不得,只不过他选择了放手,而辛照昌却选择了强迫。
“我想陛下不会伤害揽月阁的宫人们,若陛下对公主是执念,不论多久都不会放弃寻找,自然会为公主留着揽月阁,也包括那里的宫人们。”
姜霖道:“顾兄说得对,陛下也知道王嬷嬷和小灼在公主心中的位置,若杀了她们,公主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陛下,放心吧公主,陛下不会为难她们的。”
他瞟一眼环廊,“快走吧,顾将军还要上去服毒呢,要不时间该不够了。”
辛玥惊讶地看向顾啸,“服什么毒?”
姜霖这个着急呀,“公主放心,死不了,你俩快走吧,路上让昭为慢慢解释。”
辛玥知道自己不能再迟疑,对顾啸道:“顾将军保重。”说完直接上了马车。
张重渡看向顾啸,感激珍重都在眼中。
顾啸还以微笑。
姜霖一把将张重渡拽上马车,立刻扬鞭。
“驾——”地一声,马车向城门驶去。
顾啸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待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飞身跃上环廊,跳窗进入厢房。
他先倒好两杯茶,然后拿出毒药放入其中一杯茶水中,再饮下这半杯茶,留半杯在桌上。
最后,他安静地坐在桌边,等待着毒性发作。
午后的上京城门,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近日上京太平,出入城查验并不严格。
为了不牵扯进其他多余的人,姜霖未动用金吾卫中的亲信,只将这个时辰的守卫换上两个平日里就行事散漫的小兵。
“路引。”守卫拦住去路。
姜霖从怀中掏出路引递过去。
另一人道:“马车里是什么?”
姜霖压低声音道:“是家主和夫人,我们出城走亲戚。”说完给守卫手里塞了十两银子。
守卫用佩剑挑开车帘,见车内是一对普通男女,说道:“走吧。”
姜霖佝偻着身子,“多谢军爷。”
马车驶出城门,越来越快,行驶到偏僻的小道上,姜霖勒停了马车。
张重渡和辛玥走下马车,两人皆身着麻布,辛玥发髻之上包裹着灰色的布,面颊皆被抹黑,打眼一瞧,还真是普通平常。
方才太紧张,辛玥此时才发现,马车也是特意做旧的。
姜霖从怀中掏出路引和通关文牒,“此去裕国,你们要经过几座城,需要路引,而前去裕国要出雁门关,则需要通关文牒。”
他顿一下道:“昭为,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我不能再帮你了……”
姜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谁知道,话才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单手揽住张重渡的肩膀,“昭为,下辈子我们再做好兄弟。”
张重渡紧紧抱住姜霖,“好!我的好兄弟。”
姜霖一把推开张重渡,“别墨迹了,快走吧。”
张重渡从怀中掏出一瓶药,“三公主丢失,陛下必全城寻找,找不到人定怪罪你守城不利,你怕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他将手中药瓶递过去,“子溪,这瓶伤药你拿着……”
说着他红了眼眶,“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事多和梁宽齐山玉商议,万不可冲动行事。”
姜霖一笑,“你都走了,我还能为谁冲动行事?”他看向辛玥,揖礼,“昭为就交给公主了,臣祝愿三公主同昭为永结鸾俦,共盟鸳蝶,相扶相持,白首不弃。”
张重渡道:“此生能同子溪你成为挚友,是我的幸运,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今后不论我身在何处,每逢佳节,都会同你遥遥对饮。”
姜霖眼眶发酸,不舍地看向张重渡,眉头轻轻跳动,终是狠下心来,抱拳道:“就此别过,保重。”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张重渡站在原地,看着姜霖的背影,轻声道:“保重。”
辛玥靠在张重渡肩头,望着上京城门的方向,这座牢笼她终于离开了,身边是所爱之人,前方是没有束缚的路,解脱之感瞬时涌了上来。
“太傅,我们要去哪?”
张重渡看向辛玥,“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马车继续前行,天色渐暗时,他们来到了落山镇。
张重渡带着辛玥先到镇上最好的酒楼用饭,又寻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要了两间上好的厢房。
走进房门,张重渡道:“明日还要赶路,公主早些歇息,臣就在隔壁房间,公主有什么事,就唤臣。”
辛玥拽住张重渡的衣袖,“我害怕,太傅陪我一起睡。”她抱住张重渡的腰,撒娇道:“从今往后,我只能依靠太傅了,我一步都不要离开太傅。”
张重渡揽住辛玥,“好,臣陪着公主。”
辛玥拉着张重渡,自己先躺到床上,然后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张重渡柔柔一笑,躺在了辛玥身边,然后为辛玥盖上薄被,“夏日天热,公主若半夜觉得冷,臣再为公主换上厚被。”
辛玥摇摇头,像个粘人的小猫一般,整个人贴上来,“有太傅在身边,不冷不热,刚刚好。”
张重渡侧身搂住辛玥,轻吻她的额头,“公主安心睡吧。”
辛玥的小脑袋点了点,乖顺地窝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呼吸便沉了起来。
张重渡微微转身,伸手弹灭烛火,也闭上了眼睛。
三更天,习惯外出时保持警惕的张重渡,听到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
他默默数了数,大概有七八个人。
这些人应该不是金吾卫,若真是前来抓人的金吾卫,不会这般偷偷摸摸,早就踢开房门了。
如此行事风格,倒像是杀手,来要命的!
第64章
张重渡忙喊醒辛玥, “三公主,快醒醒。”
辛玥睡得正香,她的头抵着张重渡的下巴, 像是小猫一般蹭蹭, “太傅,我好困。”
自从辛照昌告诉他身份,向她表白心意那一刻起,她始终忧心忡忡, 鲜少能这般无思无忧睡一觉。
张重渡的怀抱让她觉得舒适安稳, 好像天塌下来, 也有他为她撑着,自己根本无需担忧任何事。
“公主,这客栈有杀手。”
一句话让辛玥瞬间清醒, “有人要杀太傅?”
张重渡像是哄孩子一样, 轻轻拍着辛玥的后背, “公主别怕,眼下臣还不知道是何人要杀臣,但听这些人的脚步, 轻功是不如臣的,公主放心。”
言语间, 张重渡隐隐闻到了迷香的气味,忙捂住辛玥口鼻,自己用内力屏息,“小心,有迷香。”
辛玥紧张起来, 缩在张重渡怀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四周。
张重渡从腰间掏出一药瓶, 倒一粒药丸送入辛玥口中,“服下这药,公主便不怕迷香了。”
他下床,背起包袱,辛玥也跟着下床。
“公主,一会一定要听臣的话,该跑时绝不可犹豫。”
辛玥摇头,紧紧抱住张重渡的腰,“太傅要我跑到哪里去?太傅在何处我便在何处,哪里都不去。”她仰头看向张重渡,“我知道我不会武功,是个拖累,可我也不能抛下你独自逃跑。”
张重渡抚摸着她的脸颊,“公主不是拖累,公主是臣此生最重要的人。”
透过窗户,能看见有几个人影已经等在了房门口,随时要冲进来。
张重渡沉思片刻做了一个决定,他狠了狠心,点了辛玥的哑穴,横抱起她,将她藏在房中衣橱之中。
辛玥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拽着他的衣袖不松手,晶莹的泪落了下来,不断摇头。
张重渡蹲下身,轻吻她的额头,抚摸她的发鬓,“他们应是冲着臣来的,公主躲在此处才是最安全的。”他取下包袱放进辛玥怀中,“通关文牒和路引都在这包袱里,还有金叶子银锭等物品公主拿好。若明天过后臣还未归,公主就一路往裕国去。”
辛玥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紧紧抓住张重渡胳膊不松手。
张重渡只能做此安排,这些人半夜偷偷前来,定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灭口。三公主人际关系单纯,又未同任何人交恶,那这些人应是来杀他的。
想杀他的人,必定从他辞官开始就谋划好了一切,从昨日他声势浩大离开起,便躲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愿此人针对的只是他,不会向金吾卫告知辛玥的行踪。
他万般不舍看着辛玥,“若此番臣回不来,公主定要好好活下去,下辈子我再来找公主。”
辛玥使劲摇头想要说话,可她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拽着张重渡的胳膊不让他走。
张重渡看一眼门边的黑影,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打开,放在辛玥鼻下,辛玥带着泪闭眼,昏睡了过去。
他扶住辛玥的头,让她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抚过女子脸颊,眼中泪水终是忍不住滴落,深吸一口气,关好衣橱的门,放下帷幔,躲在了床后。
许是觉得迷香已起了作用,黑衣人用刀挑动门闩,门很快打开,其中三名黑衣人先进屋,轻手轻脚往床塌边走。
掀开帷幔,看见床榻上空无一人,正在黑衣人疑惑之时,张重渡手中长剑刺向为首的黑衣人,当场贯彻了他的身体,人直直倒了下去。
房内的黑衣人即刻挥剑砍向张重渡,而房外的黑衣人见此,也冲了进来。
张重渡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房内的桌椅皆被损坏,发出巨大的声响,二层厢房的灯一盏盏亮起。
有人披着外衣,打开房门来喊道:“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下一刻,这人就住了嘴。
只见几个人从房内跳出,张重渡施展轻功飞上了屋顶,其余的黑衣人皆追了上去。
张重渡一路飞奔,来到小镇外的树林旁,几名黑衣人穷追不舍,一黑衣人射出暗器,打中了他的后背,猛然地疼痛让张重渡顿了脚步。
剑风立刻出现在耳边,张重渡挡开,边同黑衣人过招,边大喊道:“是何人要置我于死地!可是有误会?”
他自认从未害过人,最有可能杀他的也只有忠于三皇子的人。
张重渡分明感觉到方才身后跟来的不止这几名黑衣人,可见这背后之人不放心,要亲眼看着他死。
不见有人回答,张重渡继续喊道:“可是来替三皇子报仇的!”
黑衣人招招皆是杀招,张重渡后背受了伤,再刺中两名黑衣人后,体力已经有些抵不住。
“可否让在下做个明白鬼!”
言语间,张重渡手臂被划伤,他长剑一划,面前的黑衣人被一剑封喉。
听不到回答,张重渡心头升腾起巨大的怒意,他本想要问清楚,解释误会,若真是他的错,自当道歉,偿命也在所不辞,若并非是他的错,此人还执意杀他,就别怪他选择同归于尽了。
看来此人认定他该死,不肯露面。
张重渡心一狠,将所有内里灌注剑中,直直冲向剩下四名黑衣人,他就算死,也要带着这些杀手一起死!
看准其中一人直接刺了过去,那人躲闪不急,长剑刺中胸口,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