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大部队停下休整,沈云西就丢下不知忙着看什么文书的卫邵,自己跑下去放风转悠。
“小姐,你快看!”荷珠挤了挤眼,示意不远处的老树边。
沈云西顺她指的方向。
原来是秦家姐妹和安国公卫智春三人。
打安国公纳了秦芙瑜后,秦兰月的正院就闭门称病,不用去请安,沈云西也没刻意关注她,到这会儿才想起竟有许久没见过她了。
对方身形消减了许多,穿着一袭淡红绣花的长裙,从前娇美的脸庞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冷霜,站在秋风中,有种很似看开红尘的情态。
安国公卫智春就在她身旁,正拿着一顶轻纱幕篱,递给秦兰月,秦兰月看都没看,揽着披帛挪到树荫下,向后张望。卫智春也不恼,又笑上前,不知与她说了什么,亲自给她将幕篱戴上了。
秦芙瑜就旁边低着头,像个外人。
“前段时候,国公爷还一心挂在秦姨娘身上,不惜和秦夫人闹翻了,正院里去都不去,这几日倒又和秦夫人热络起来,把秦姨娘冷落了。这男人啊,变得可真快。”
荷珠在耳边碎碎念,溜圆的脸儿上发出一声惊叹,“再看咱们那二表姑娘,不过几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才一眼过去,我都差点儿没认出人来。”
沈云西举着木杯,含着荷梗做的吸管儿,吨吨吨地喝了几大口的奶茶,将秦芙瑜从头到尾细看了看。
这一看,看出了古怪,她心里陡的升起一股荒谬的熟悉感。
哎这,这不就是被老皇帝改造后的沈姑母的既视感吗??
而沈姑母又是老皇帝找的,岁夫人的替身。
这一换算,那不就是秦芙瑜也是岁夫人的……
那作为沈姑母的女儿、秦芙瑜的姐姐的秦兰月……不会吧,这可是女主和男主。
所以、她穿的其实不是一本简单的女主重生文,而是一本大型替身文学的衍生世界吗?
沈云西:“……”
搞什么,离大谱了。
沈云西恍惚地重新回到了马车里,她高高兴兴的下去,却这副样子上来,卫邵发现了不对,温声问道:“怎么了?”
沈云西想了想,不知该怎么陈述,遂把车窗打开,把秦芙瑜指给他看,“你看她。”
卫邵望了望,眼神微冷,却并不意外,他见沈云西还在盯着卫智春,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朝朝,看多了脏东西可要伤眼的。”
他是个文质清和的,一贯尔雅温文,极少见他这样骂人。沈云西咦了声,她扭过头来伏在他肩上,压低声儿说:“秦芙瑜这个打扮样子和母亲有几分像……”
卫邵笑看她,沉思地托了托她的脸,“看来,朝朝常在梦中与母亲相会,竟叫你也看出来了。”
他一说,沈云西也忆起了在云苍寺说过的“岁夫人托梦”的托辞。
“没有很多次,就一回。”云苍寺过后,她就再也没能触发过和岁夫人相关的画面了,“但母亲是神仙中人,让人过目不忘,仅一回我就记牢了。”
秦家姐妹与岁夫人气质迥异,单看不算特别像,沈云西一直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卫智春连岁夫人忌辰都没肯去烧纸点香,不像是对岁夫人有感情的样子,卫芩也说过安国公和岁夫人夫妻不合。
都没有感情,又怎么会养替身?
但今日一见,秦家姐妹俩都有了改变。
秦兰月对卫智春心灰意冷之下表现出来的那股子距离感,还有秦芙瑜的衣装打扮,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相似,再看卫智春的态度,沈云西这才大悟。
合着这老卫和老皇帝,都在搞同一种事。
老皇帝她不了解,且不说,但这安国公,妻子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的时候找替身,还把人留下来的儿子当仇人?这是人脑子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丧尸咬一口都得呸出来,嫌恶心吃不下!
“你说得对,是脏东西。”沈云西认真地下了结论,目不转睛地看着卫邵,“我现在要好好洗洗眼了。”
她的眼睛,像流云里的月亮,注视着他安静又清亮,说出来的话亦是直白又敞亮。
她自己只当是随口一句,却叫别人心摇意动了。
卫邵笑着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
一路走走停停,浩浩汤汤的队伍终在八月下旬到了洛山行宫。
皇室车驾驶往行宫,随行的大臣当然不能往皇帝家里住,目送圣驾之后,便各自转道往自家的小庄院去,大军则寻地扎营。
沈云西一到地方,洗漱干净后就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待再起身,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没见到卫邵,便问季六,季六月说:“公子与老爷一早就往行宫去了,今夜行宫有宴,夫人收拾收拾也该启程了,该与二夫人一并去拜见皇后娘娘。裕和郡主必是也在的。”
“只我和二嫂去?”秦兰月和秦芙瑜呢?
季六月:“老爷说秦夫人体感不适,不好面见凤驾,叫秦姨娘留下照看。”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云西没在无关的人身上多费心神,穿衣出门,果见原二夫人已在外等候了,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去往行宫。
洛山行宫经历代皇帝扩建修设,比之路途中所见的行宫要更恢弘敞阔,门口早有接待的宫人在等候,引她们往长杨宫去。
长杨宫位处西部,与一片密林相接,围了一圈猎场,供正式秋狩之前的官员子弟们练手,也是今日夜宴之所。长杨宫外高台之下,早摆设好了长案椅凳,供人闲坐说话。
沈云西和原二夫人到时,已经坐了不少官家女眷,上首殷皇后尚不见人,只有齐淑妃和三两个不认识的嫔妃,身着繁复宫装,坐在右下首。
齐淑妃瘦削了许多,不如记忆里那般风流袅娜,她面上施了厚厚的脂粉,浓妆之下,虽掩了憔悴,却也失了几分颜色。她正直狠狠地盯着一处,目光里好像都要射出火来。
沈云西一看,顿时举起团扇挡住了笑。
只见关玉珂头戴羽冠坐在椅子上,和吕大小姐说笑,齐立椋和齐立画兄妹俩就围着她,一个给她捶腿,一个给她捏肩,把人当祖宗一样的伺候。
沈云西环视一圈,没见到郡主娘,和二夫人一起向淑妃问安。
她的出现,瞬时吸引了齐淑妃的全部怨力,和在场所有夫人小姐的视线。
众人暗中观察,皆都好奇这对从前的准婆媳,时隔两年再次见面,会发生什么。
要知道沈夫人、哦不对,现在该叫苏夫人了,裕和郡主早前给儿女尽都改姓了。要知道苏夫人为离国的百荣公主可是专门写了话本子 ,抨击齐家的。
齐家的事情能闹得尽人皆知,苏夫人当为首功。
这淑妃娘娘怕是得恨死她了。
齐淑妃确实恨急了沈云西,不单是因关玉珂和齐家,还有她在云苍寺诬赖太子元域的旧怨。
只要一想到,儿子被殷若华打得皮开肉绽,下不了床的惨样,她就恨不能从沈云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好个无情的小贱人!
往年话说得多好听,表现得对她域儿多深情,却转头就能狠下毒手,当真是小看了她!
“淑妃娘娘。”原二夫人加重语气将齐淑妃拉回了神。
有意想让沈云西多行会儿礼的齐淑妃,触及到原齐芳那张白溜溜圆盘似的假笑脸,便想起对方的父亲原御史,被御史惦记可不是什么妙事,一个汤世房就已经够他们烦扰了。
齐淑妃心口一噎,咬着牙关撑出笑,叫了起。
原二夫人拉了沈云西到吕小姐旁边的位置入座。
“苏夫人,你好些时候没写书了。”吕小姐一见到她,就说起了最关心的话本子,她叹道,“没有话本子的日子,着实无聊得很啊。”
没有大八卦出来,别说吃瓜了,吃饭都没劲儿了。
沈云西对她的老主顾细声说:“暂时还没得灵感。”她现在走的是话本子隐射现实的路线,人设都打出去了,那就不能随便来,一定得真有事儿了,才好动笔。不然就自毁招牌了。
吕小姐英气的面庞上流露出失望。但作为吃瓜团团长,不能吃瓜,那就给别人分享瓜。
“听我祖父说,过两日太后娘娘也要往洛山行宫来,好像是就此回宫,不再往青云山去了。”
原二夫人哎哟出声:“那、那位从未现身过的二皇子岂不是也要回来了?”
吕小姐点头:“应该是的,太后娘娘不就是为照看二皇子,才常驻青云山礼佛的吗。”
“这么说来,二皇子身体见好了。那位至今还没成亲,这京里要热闹起来了啊。”原二夫人话一出,周围的夫人小姐也都窃窃私语。
二皇子殿下乃是中宫嫡出,母亲显赫,若非身有病疾,常住青云山修养,这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大皇子头上的。
若真要归来,宫内朝堂定是都要掀起风云了,这涉及的就大了。
众人思潮起伏。
齐淑妃脸上阴云密布,掐紧了指甲,隐晦地剜向正在训说齐立椋的关玉珂。
而沈云西茫然地歪了歪头,不对啊,二皇子不是要死的吗?怎么马上要回宫了?就算是穿越的蝴蝶效应,她在梁京,也不该影响到远在青山、毫无联系的二皇子吧?
这到底怎么回事?沈云西绞尽脑汁,想不通。
她捏着团扇,抵住下巴,发起了呆。
众位夫人小姐闲话了会儿,干坐着无聊,吕小姐原二夫人关玉珂等擅长骑射的便牵了马,往长杨宫边的猎场里去了。
沈云西不会骑马,就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坐着喝茶,却忽地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沈云西四处张望,目光一顿,凝视着角落的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是个方正脸,皱脸皮,很陌生的长相。但沈云西莫名地感觉有些熟悉。
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向荷珠低声吩咐了两句,荷珠应下,小跑而去将那太监给叫了过来。
那老太监弓着身低低垂着头,声音如同乌鸦一般干哑嘎嘎,“夫人唤老奴来可是有何吩咐?”
沈云西直接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老太监身子埋得越低了许多:“老奴这些年一直在洛山行宫,夫人从前若来过此处,许是曾有过一两面之缘。”
“倒也有这个可能。”原主确实来过几回洛山。沈云西点点头不再问了,她起身准备到处走走。
路过那老太监时,宽大的衣袖从他手臂边擦过。
异能画面出现,沈云西的步子蓦地顿住了,她微微睁眸,略有些不可思议地重新正视起面前这个老太监。
哎,沈万川?
这家伙居然是沈万川?
沈云西惊奇地在心里哇了哇。
她没想到兄妹文居然还有后续,老太监深受打击,易容潜伏进入行宫,赌上一切暗中筹谋,竟打算向伤害他的狗男女上演一出深宫复仇记??
第52章
◎多坚强不屈啊◎
难怪秦兰月在京里到处找不到沈万川人。原来他竟窝在洛山行宫里。
沈云西复杂地观看异能送过来的画面。
却说自那日亲眼目睹了老皇帝和沈姑母之间的私交后, 沈万川心若死灰,他不敢再往鱼儿胡同去,也没跟沈姑母打招呼, 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沈家老宅。
老宅依旧,物是人非。
兄妹二人幼年少年时,在老宅里度过的欢乐美好时光,如今却好比钢针一样, 扎得沈万川的心千疮百孔。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在忍痛如厕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裤|裆,沈万川的理智如土崩瓦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发怔地流下了老泪。
滑天下之大稽……可笑啊、可笑。
他的好妹妹啊, 居然转头就抛下了他, 和废了他的男人恩爱合欢。
他为了爱人妹妹放弃了一切,妻子孩子、权利地位、财富名声,乃至于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他落得如斯境地, 他毫无保留的付出, 不顾一切的为爱牺牲, 却原来这么不值得!
沈万川还阴谋论地想。
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暗地里, 庆明帝和沈传茵早就韩寿偷香, 暗渡陈仓了。
他们定是早就嫌他碍眼了。
所以在他只身顶罪的时候,沈传茵才闭口不言顺水推舟,所以老皇帝才故意下狠手, 施宫刑废了他的命根子。
沈万川越想越觉得对。
这就是一对狗男女!
沈万川悲痛欲绝, 绝是真的绝, 他是真想过脖子一抹,自尽了事。
可当刀架在肩上,他又迟疑了。
他凭什么去死,狗男女快活无边,他凭什么下黄泉?他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沈传茵的第一任丈夫秦立业,他怎么能和那个没用的男人一样,落得同一个下场?!
沈万川痛定思痛,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自身男人的性征消失得越来越明显,阴暗在心底滋生,浓重的恨意冲破了桎梏。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他要复仇!
反正他的人生都已经是一坨狗屎了,与其这样昏天黑地、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干一票大的。
就你皇帝有种乎?!
沈万川像只躲在臭洞的老鼠,窥视着一切,他开始制定下毒计划。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皇帝突然把沈姑母带走了,鱼儿胡同成了座空院子,他再没有机会接触皇帝和沈姑母了,更别提下毒了。
沈万川只得另寻他法。
他脑袋瓜子灵机一动,等皇帝出宫,那就跟撞大运差不多,一个字“难”。
还不如他进宫去,就近刺杀!反正他现在就是个太监,端的方便。
他深知直接往宫里去,宫里肯定不会收他,皇帝也定然有所警觉。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好歹在朝为官十几载,沈万川还是有点见识的,略一思索就卖掉了沈家老宅,孤注一掷地往洛山行宫来了。
就像他和沈姑母搞在一起时,从没有想过妻子儿女一样,到此刻他也从来没有想起过,他和沈姑母那个还不到一岁的儿子。
他用卖房的钱易容化装,改头换面,又用银子贿赂了一个老太监,把裤头一拉,亮给老太监一看,顺利地入了行宫,干起了扫地的活儿,在这里蛰伏起来,静待秋狩到来。
他手脚勤快,与庆明帝君臣多年,庆明帝放屁爱歪什么姿势,他都知道。是以打扫宫殿时,弄了些花样。
庆明帝昨日一到,见寝殿摆弄得很舒适合心,赞了一口,给了赏。作为心腹大太监的田林,看他是个机灵的,便问了两句。
作为官场的老油条,沈万川对田林再熟悉不过了,深知这田太监的喜好。
费大力气搞来了一筐杏子,杏子上面是绢布做的杏花枝,杏子下面压着的是半篓子的银子,又送礼又攀亲又说好话的,还把人当亲爹一般捧着,一番投其所好,果然得了田太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