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西诧异:“这个是?”
殷皇后:“这是他凌叔他们在外头游历,得到的一种奇蚕吐丝织成的料子,他家那口子给你做了件衣裳,现在用不上,但很适合夏天穿用的。”说完又取了一个匣子来,“我还给你配了首饰呢,正好凑成一套。”
殷皇后笑道:“本来是给你做生辰礼,早该给你的,偏二郎非说到今天再给你。上一回也就没送这个,另给的别样。你可别怪我送晚了,要怪就怪他去,他出的主意!”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沈云西愣了一下,很快又听得弯弯眼,她没有回答,只是冲殷皇后一个劲儿的抿着唇笑。
殷皇后见她高兴的抱着匣子发呆,表情幅度不大,但脸颊却已然微微泛红了。殷皇后不禁转过头悄悄给白临花白姑姑说:“虽然搞不懂,但你看我二郎,是不是还挺会讨娘子欢心的。”
白姑姑笑出声。
沈云西收礼物收得很开心,原主的生辰早过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哎,生日当天收礼物能不开心吗。虽然不知道卫邵为什么那么巧说今日,但先高兴就对了,回去再问他就好了。
收了礼,又和殷皇后说了会儿话,沈云西才步子略轻快的出了正阳宫。
前殿的娘娘们已经散了,她也早把秦兰月忘到脑后了,出了殿门,绕御花园出宫,哪想正前方的路上却还是和秦兰月碰了个正着。
红梅树旁,云层里透下的一两束阳光照在秦兰月髻发间的碧玉簪上,叫那簪子越显得通透莹润,衬得人身气质高华。
沈云西立定,敛了敛心绪,向其问了好。
秦兰月直勾勾的盯着她,一挥手将身边的宫人尽都屏退得远了些。
她背对过那几个宫人,没再刻意装样子,而是抬手擦了擦从树枝头落在她额角的一点雪沫子,才不紧不慢的道:“朝朝,好久不见了。”
沈云西不想和她说话,就嗯了声。
她平淡的反应,完全不是她意想中的样子,让秦兰月微沉了一下眼:“你就不惊讶我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吗。”
沈云西看了看她,语气平直的回道:“没有啊,我好好惊讶啊。”
秦兰月:“……”
秦兰月无言了片刻,又突地笑了。她变得更加沉稳了,也没了因重生而带来的优越与傲气,扬手压了压发簪,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真是越来越无趣了。细想来,我许久没见过你变脸失态的样子了。以后我们又常能见了,也不知有没有那个机会。”
沈云西凝目,突然问了一句:“你找到你娘和你舅舅了吗?”
还不待秦兰月作答,便从她侧边走过了。
她无头无尾的提起沈传茵和沈万川,秦兰月只当她故意说这二人,提醒她往日的丑事,眼中越沉了一沉。
目见沈云西离去,秦兰月没再叫住她,也正身领人回了承熙殿里。
嫔妃初封的第二日,照例是有赏的。
秦兰月回去不久,便有紫宸殿的内侍宫人送了一应好物而来,当头的老太监甩了甩拂尘,他身后的小太监手抬着托盘,边走边好奇的问:“仇叔,你说这贵妃娘娘到底什么来头。我在宫里也好些年了,没见过这样大阵仗的。”
他说着,往后看了看这随行的两列宫人,有手捧托盘的,有手提大盒的,有两人抬箱的,俱是陛下私库里挑的奇珍,便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过这待遇啊,虽然皇后娘娘那家底儿也不缺这些就是了。
沈万川也在想这秦贵妃是何许人物,居然叫庆明帝那老东西昏头转向。
那沈传茵呢,他那不知被庆明帝藏在何处的“好妹妹”现如今又是个什么处境了?
沈万川边想边行至承熙宫,听完宫人通报,浮上假笑走进内里宣读庆明帝给爱妃的送礼,然而方一抬眼,笑便生硬的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瞪大了两眼招子,看着前方姿仪清雅的贵妃,这、这不是月姐儿吗??
不是说意外葬身火海了吗?听闻这个噩耗,他还着实伤心了两日,毕竟是他真心疼爱长大的外甥女。
结果他爹的,全是假的,原来秦贵妃的秦是这个秦吗?
沈万川的脸扭曲了,先是他妹妹,又是芙瑜,现在又是月姐儿,没完没了是吧,庆明帝那老狗,草他大爷的!
秦兰月对直直瞪着她的老太监生出不悦,但因要在人前维持岁夫人宠辱不惊的人设,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翻起了书籍。
沈万川气火涌动,咬破舌头才强压下满腔怨恨,强笑着走完了行程。
心中安慰自己,不急不急,左右这是沈传茵和秦立业的女儿,又不是他的闺女,说不得这还是他报仇的契机呢!
在沈万川自我说服的时候,回往王府的沈云西,在回看从秦兰月身侧路过时,触碰所得的画面。
看完全程,她支了支下巴,原来除夕夜那日,她意外看见的披着庆明帝织羽披风的身影就是秦兰月。
自卫智春之事后,秦兰月和秦芙瑜还有卫智春住在一处。比起每天和卫智春闹得不可开交的秦芙瑜,秦兰月就要沉寂得多。
但沉寂并不意味着消沉。
回望这些年月,她重生一回,占尽了机缘,只因一朝看错了眼,又遇上一个同样重生的沈太后,才沦落到如斯田地。
枉费心机,努筋拔力,最后只得了一个“安侯府的秦老夫人”的称号名头,每天等着那继子儿媳们施舍吃穿,哈,多可笑啊。
她难道要在这一隅之地,就这么窝囊的了尽余生吗?
凭什么啊。她还年轻,她才二十出头,她不甘心的。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能做什么?
秦兰月的灵光一现是在一个下午,看着变得比卫老夫人还老态龙钟的卫智春,又看着所住的这方侧院儿,听着秦芙瑜跟她说起卫智春差点把她献给庆明帝的事,秦兰月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这辈子一开头就做了替身,日子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差吗。
一开始就是错了,反正都是做替身的,做卫智春这个废物玩意儿的是做,做皇帝的又有何不可?
她为什么不能搏一搏那泼天的富贵和无上的权力。
这张和岁夫人相似的脸,让她变成一个笑话,她又为什么不能让它成为自己的武器?
但卫智春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仅仅只是外貌相似的话,是远远不够的。
那天下午,秦兰月一把死拽住卫智春的衣襟,抛下了所有的排斥,冷声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那个岁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93章
◎好努力好上进◎
彼时的卫智春和行尸走肉无异了, 像条死鱼一样仰坐在躺椅上,头发大白拉杂,眼皮浮肿, 下方的眼里也是浑浊的,布满了血丝和暗青的沉影,面上更是只余下一层黄蜡的皮子,像一张透光的黄纸沾附在脸骨上。哪里还见得往日的风流郎君的影子。
秦兰月的问题, 让卫智春的身体反射性的一颤。
他今时今日落到今般处境,是绕不开岁夫人这个人的。
卫智春暗沉沉的眼,在秦兰月脸上逡巡,却没说话。毕竟这个话题,无异于往他心坎上剌刀子,到目前为止, 他还是坚强的, 没有自残的想法。
他不肯开口,可好歹做夫妻有些时候了,秦兰月对卫智春这个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丢下一声故意激他:“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这辈子打算就这么过了?果然是个能做得出把妻子献人的软骨头, 没用的孬种。”
秦兰月的冷嘲热讽要换在以前,卫智春肯定就生怒发火了, 但现在实在没那个力气, 再加上这些日子又被泄愤的秦家姐妹“贴身伺候”得惨了,他在这二人面前早硬不起骨头了,当下蜷缩了一下身子, 任秦兰月说了, 才哑着声开口, 怪嗤道:“报仇……你还能把皇帝拉下马不成。”
报仇?你搞笑还差不多。
那是皇帝,侍卫宫人环绕,内廷森严,又不是什么走在路边就能踹一脚的阿猫阿狗,就凭她?就凭他们现在这个批样?说是送菜都抬举了。
秦兰月一挑眉:“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不能呢?”
卫智春一怔,又想起她问岁夫人话,猛地看向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兰月也没隐瞒,说了自己的进宫计划。她的计划需要卫智春搭这把手,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卫智春沦落至此,她已经狠出了一口气,她不介意和他暂时合作。
卫智春听完,沉默了许久,死水一样的眼里终于迸出了一抹奇异的亮光,他决定……干了!
他当然知道秦兰月不可信,也不可能是真生了好心想为他报仇。
但秦兰月既然决定要进宫,想要成为最后的赢家,那就绝对免不了后续的斗争,无论与殷皇后以及卫邵沈云西那两口子的,还是与庆明帝的。
而恰好,这几人都是他最痛恨的!
而且秦兰月她大概还不晓得吧,她那老娘也在庆明帝身边呢。
卫智春闷咕咕的发出怪笑,这是他受罪以来,头一次笑出声来,虽然笑声比鸭子嘎嘎嘎还难听些。惹来秦芙瑜好一阵挤兑,依旧不妨碍他自娱自乐的兴奋。
男人最了解男人,更何况这两个男人还相亲相爱的做了几十年的“好兄弟”。
庆明帝到底喜欢岁夫人什么,卫智春再清楚不过了。
自那日之后,他便开始了给秦兰月一对一教学指导的日子。
秦兰月也是有点儿悟性在的。
她没有尽听卫智春的话,有些男人在看女人的时候,那脑子狭隘片面得就跟被门夹成片儿了一样,是以她还结合了沈云西写过的话本子,两边视角加在一起,抠着细微枝节,头悬梁、锥刺股,夜以继日的潜心揣摩。
她悄悄努力,决心有朝一日“惊艳”所有人。
而除夕夜宴群臣就是她必须把握住的机会。
那天晚上,她穿着厚重的冬衣,低调的进了宫去。
宫里,秦兰月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卫智春作为庆明帝从前的亲信,是宫中的常客,对花萼相辉楼周边的路径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早细细的给秦兰月指点了地方,在夜宴散后,秦兰月特意和温大夫人原二夫人几人岔开,装作迷路崴脚,去了那一身冬衣,穿着一袭青裙,在夜宴之处通往太后宫殿的必经路上留等。
当时殷皇后和沈云西卫邵他们早都到过太后宫里去了,留了几个近臣说话的庆明帝是后面才过来的。
等他打发了大臣后,慢步行来,至到雪地林木处,就见那夜空里的皎皎月色下,紫玉兰高枝亭亭,积雪里美人惊鸿一面。
那一刻,庆明帝是真以为白月光回魂儿了,他痴愣的看了许久,直到一声语调平冷的吃疼声传来,才堪堪将他迷乱的神思拽了回来。
他当即就撇开宫人,不顾田林的阻拦,连是不是刺客都没去分辨,就急不可耐地疾步冲了过去,以搀扶的姿态,顺势便将树下站立不稳,摇摇欲坠的人搂了起来。
动作之快,半点不见素日的懒倦。
其实仔细的近看了,秦兰月和岁夫人肯定是有不同的,但岁夫人本就去了好些年了,再深刻的记忆时间久了也淡无大半了,庆明帝其实也不能记得那么那么的细致了。
那种大轮廓之下,庆明帝就觉得好像,好像。相貌、气质、那抬眼一望时习惯的角度,甚至连周身萦绕的淡淡的香气都和遥远记忆中的一样。要素齐全,对了!
庆明帝又惊又喜。
幸芳,这不就是幸芳吗……这简直、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他兀自痴愣,秦兰月却还记得自己的人设,将人挣开来,行了礼。
听她左一声臣妇,右一声安侯府的,庆明帝这才恍然晓得,原是面前这个女子竟然就是沈传茵的大女儿、秦芙瑜的姐姐、他一直未能亲眼见得的卫智春的那位夫人秦氏!
他失神的细看着,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另一个幸芳,哪里是卫智春那个恶贼口中的泼妇,又哪里是卫智春说的不像?
难怪卫智春把人藏得严严实实的,处处防着他,难怪他卫智春做娘的不要、做妹妹的也不要,单要娶这一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庆明帝心潮涌动。
这样一个人,他如何放得开,如何松得了手!
庆明帝强势的将身上的织羽披风披在了秦兰月的身上,又强势的带着人到了临近的殿宇歇坐,并叫来了心腹太医给她看伤。
几番之下,这才耽误了时间到太后寝宫中来。
自那一夜后,庆明帝和秦兰月两个人就正式牵连上了。
因庆明帝自信的脑补,他对自己与岁夫人的错过深以为憾。
恍若岁夫人再生的秦兰月,给了他一种重回过去弥补遗憾的错觉。
秦兰月安侯府的那一出火海假死,就是庆明帝亲手设计的。
幸芳当年火葬而去,在大火中尸骨无存,连个念想都未曾留下,而今也合该在大火之中归来!
大火烧起,秦兰月假死离开安侯府的那天,亲手参与促成了这个计划的卫智春是又哭又笑。
哭是哭他这可悲的一生,尽毁在了庆明帝那老匹夫的手上,哭他又亲手送了一个妻子出去,尤其这一个还是她自愿的,他也情愿的。
笑是笑哈哈哈秦兰月这一进去宫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打起来,都给他打起来,让庆明帝那一家子人,父与子,夫与妻,全都打起来,最好打个半死不活,打得七损八伤!
让他们大水冲垮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卫智春怀揣这样的祈盼在大火旁发癫,吓傻了一众下人,被忍无可忍的卫老夫人举起长杖一棍子敲晕了。
而秦兰月脱去了卫家“秦老夫人”这个她厌恶至极的壳子,以新的秦贵妃的身份,在宫中亮相惊人。
庆明帝已然把她当成了岁夫人复生,移情之下,为了表现自己那自以为是的深情,对她是极尽荣宠,无有不应。
..
马车摇摇晃晃的,沈云西回看完,最大的感慨的就是大家都好努力好上进啊,一比起来,她就显得好颓废。
沈云西摸了摸自己在车窗口吹得有点发凉的额头,关上窗,取了一本书来翻开,那她也努力看会儿书好了。
沈云西一路看书回到了王府,中午她吃了一顿面条加鸡蛋,给自己过了个生日。
吃完了没多久,就有人禀报说,卫邵回来了,还带了客,请她到正堂去。
沈云西还当是谁,一径过去,那坐在屋里喝茶的不是阮何适又是哪个?
她在门边站住:“老大,你怎么过来了?”
阮何适站起身来,偷偷瞥了一下坐在上面的卫邵,扭过头来冲她挤了挤眼。
他没说话,卫邵笑答道:“打宫里出来正好碰上了阮大人,就顺便邀他过府来,一并用个午食了。朝朝可是已经用过了?”
他说着也起了身来,向她伸手,沈云西把手递给他,被他牵到的位置上落座,她微微弯眸说道:“用了,但还能装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