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陵陆宅这边,大年三十,陆子期守夜的方式就是温书,累了就看音音信,那句“看到我们府中礼单,就知韩大人比咱们以为的还厉害,还要紧”,“要不是韩大人,哥哥的回礼都不好光明正大进谢府的”,“不对,也不光是韩大人,就凭哥哥的银子,哥哥的年礼也是能贴着红纸,直接送进谢府的”。
看得陆子期撑着额笑,然后继续一页页翻着书。
听公子翻书这些年的钱多提着壶倒茶的时候,都忍不住劝:“过年了,公子歇歇。年后春闱,公子必能榜上有名。”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再说,榜上有名这事儿,可不是他说的,就连徐公子不都这么说。
陆子期连头都没抬,只答了句:“不够。”就让钱多出去找人玩,别让人过来扰他看书就是了。
年过完,所有人瞩目的都是年后的春闱。
一场陆园宴会,让临城来的几位学子显露人前。
更是让金陵贵人知道了陆崇礼这号人,知道了他与韩家的关系,见识到了这个临城商贾人家出身的举人一掷千金的豪富。
过后许久还有人提起陆园宴,说起其中的名贵草木,古器家具藏书,说起当日的歌舞吃食,年轻公子更是津津乐道当日请来了秦淮身价最高的花魁――一向不出秦淮的花魁娘子莫小玉,居然现舞陆园宴。
名气有了,接下来就要看实力了。
春闱后等待放榜,音音几乎坐立难安,看得橘墨都跟着紧张起来。到了放榜这日,更是不停往外看,就等消息传来。
橘墨想不明白,怎的这次小姐远比上次还紧张,尤其是小姐都知道公子必然会中的,只是名次问题。在橘墨看来,只要能中就好,至于其他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小姐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会如此在意呢。
春日催开了树上花苞,音音的视线从花看到头顶天空,慢慢道:“不一样。”
“小姐,哪里不一样?”
“哥哥的志向,变了。”音音微微蹙了蹙眉,旋即松开,她感觉到她哥哥有了野心,生了青云志。
“公子要实现志向,很难吗?”橘墨小声问,什么样的志向,对他们这样厉害的公子来说,也难?
“很难,不过,”音音笑了笑,攥紧了手中帕子:“我会助哥哥。”往高处走。
音音差点又要咬手指的时候,干脆进屋查看今儿下午要往外祖母那里送的东西,看看库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是外祖母和家里那些表姊妹们用得上的。至于她小舅舅,音音直接拍了拍一旁的小木匣,给银票比什么都强。
音音难免又想到旧事,按着木匣的手都重了。当年殷家难过,母亲悄悄当了嫁妆,偷偷使人往殷家送些银票,结果却被谢家人拿住,直接就把谢家好些亏空扣在母亲头上。
明明,母亲的嫁妆也没少添补三房开销,只怕爹爹好字画诗酒的洒脱里,与他小妾赌书泼茶的风花雪月里,甚至连那场惊天动地的元宵烟火里,就有她娘的嫁妆银子。结果真出了事儿,他们反而一个个都高高在上了起来,白得跟临城酒楼里现宰的大白鹅一样,理直气壮问着她的母亲。
阳光透过窗格子,细碎洒落,旁边是偃月,小声道:“小姐,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音音哦了一声,点头:“确实多想无益。只有干,才是硬道理。”
所以,这十来年三夫人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当的那么体面的?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要知道十年前,她母亲就常翻着账本头疼,小声跟嬷嬷说,再不节流,只怕不到十年,这谢府就精穷了。
那些左支右绌的无奈,她是看着母亲过来的,到最后变成了一口黑锅,扣了下来。然后换了如今的三夫人当家,竟果然宽松起来,愈发坐实了她母亲的无能、刻薄与有罪。
正想着,就听外头突然热闹起来,音音心头狂跳,往外一看,就见橘墨这会儿正跟鸟儿一样乌拉拉喊着往这边来。
“必然是我哥哥中了好名次,偃月偃月,快,快呀!”
两人还没迈出门槛,就对上一院子笑脸,尤其是从临城跟着来的那些下人,尤其是橘墨脸都兴奋得放光了,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把音音都看急了,到底是旁边另一个伶俐丫头报了喜:“咱们公子高中了!头名,公子高中头名!”
橘墨一下子能说话了:“对对!大公子中了头名,是头名呀小姐!”说着橘墨眼泪就下来了,小姐担心了这些天,可是该高兴了吧。这可是第一名呀,整个大历朝的第一名。
“呜呜呜,小姐,大公子怎么这么厉害呀!”她接到信儿的时候人都哆嗦了,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橘墨不过是个没爹娘的丫头,跟着哥哥逃难,先头吃不饱就别说了,几次哥哥为了护着她,差点给人打死。怎么一转眼,她就成了公主的贴身丫头,她跟着的主子就成了大历的第一名了!
橘墨擦着泪,呜呜呜着瞅着自家小姐。
她小姐也厉害,说挣个公主就挣了个公主,这会儿她家公子又挣了个头名。说不定真就应了当年小姐的话,会成为大历最好看的探花郎,呜呜呜他们小姐果然是福星呀,那时候就说中了今儿了。
清音院人又哭又笑,欢喜成一片。
同样得了消息的谢府,各处也坐不住了。别说谢府,此时外头都嚷嚷疯了,谁能想到呢,这一次的会元给个北方小地方的举子摘了去了,各地读书人年前才知道有陆崇礼这么一个不得了的人,结果年后这人索性更不得了,直接成会元了。
这会儿陆宅前马车都排出去好远,听说已有官媒人不等殿试,就上门了。
谢家老太太身子骨最近不利索,这会儿都腾一下坐正了,看着地下站着的这些来给她拜年的年轻姑娘们,一个个水葱一样。
她的视线从那些远房的穷亲戚中,落在了前头真正的谢府表小姐身上。
第101章 “没了清白,还想攀高枝呢!除了俊美的容貌,清白就是他另一个最好的聘礼,怎么能如此不当一回事呀!”
春闱一过, 在谢府老太太眼里,陆子期的身价,就不一样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 让谢府这个表小姐上前。
二夫人一看老太太这样子,眼皮子一跳,只怕自己娘家表侄女没指望了。二夫人头疼地回了自个儿院子,结果她娘还惦记着这位陆公子呢, 唠唠叨叨夸着那个寄住家里的远房姑娘多水灵多贴心。
二夫人气冲冲拦住了她娘的话,眼下这远房的已经不好使了。她娘一瞪眼,怎么才没几天,这位陆公子身价又涨了!
“老太太那边都从出五服的变成五服内的了,咱们这边还能比老太太还贵重呢!”二夫人蹙眉抱怨,她是不敢坏老太太的事儿, 可这银子――, 谁不缺呢。撑着好大的排场,各处打点,哪里能少银子, 正需要这么个有银子的帮衬着, 二夫人咬唇。
等音音摸清楚谢家这一群人主意的时候, 直接给气笑了
好呀,她哥哥这样好的人, 他们想利用, 居然都不舍得用亲的.....
气得音音咬牙:“打得好算盘,图我哥哥的银子和前程,却也不想想, 我哥哥也是要攀高枝的!他们倒好, 涨了价, 才是个表的!看不起谁呢!”
“我哥哥哪里比外头那些世家公子差了!论模样,论本事,论人品,不知比他们强出多少,嘿,结果算计我们,竟只肯出个表亲!”
旁边橘墨总觉得小姐这话哪里怪怪的。
音音在地上绕圈子,末了狠狠哼了一声:“那可是我哥哥,什么亲的表的,就是公主,我哥哥也娶得!还敢瞧不起人,我才嫌跟她们有关的,浑身都是坏心眼子!我都看不上的,居然都来打我哥哥主意了!”
听到谢府年后桃花宴已往哥哥处送了帖子,音音一想就知到时候绝不会安生。老太太这个人,说得好听,是侯府体体面面老封君,其实――,音音又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句:“就是个根本不把人当人的老东西。”
后头三个字声音小的很,还是给橘墨听到了,吓得她赶紧往外头瞅,生怕给人听了去。
“瞧你,有渊虹偃月在,隔墙就是有耳,也给割了去了。”
“怎么,仗着老,就不能说她们坏了!”说着音音还真认真思索了下,嘀咕了句:“这不是东西的,难道老了就不能说――不是东西了.....难道这年月,会让不是东西变成东西.....”
橘墨瞪圆了眼,瞧瞧把她家小姐气得,话越发不客气了,她不得不提醒了:“小姐!”
音音敷衍点头:“知道,我闭嘴。这年月,在自己屋子里都不能说两句实话了。说实话,给人听见,都可能被骂死,什么世道!”
橘墨:.....不是说闭嘴嘛。
音音又转了两圈,站定道:“不行,这个桃花宴来不得,老太太这个人,真不好说。”她总觉得谢家账目绝没现在看起来的这么风平浪静,人缺银子缺狠了,耐性可就不好了,什么腌H事儿干不出来,尤其是他们府中老太太,又不是没干过。
音音当即催橘墨研磨,她在一旁铺纸,她得提醒哥哥,不管找什么借口,都得把谢家这场桃花宴给推了。
写了信,看着渊虹带着信出了门,音音才松了口气。
此时春阳正灿烂,花丛中蝴蝶成对飞着。
音音看得出神。
直到橘墨歪头问:“小姐,想什么呢?”
音音好似还没回神,低声道:“婚事。”
橘墨也放低声:“可是公子的?”
“和我的婚事。”
橘墨大惊,嘴巴都合不上了,直接结巴,还记得四处一扫,小声结巴道:“小.....小姐.....你.....你要跟公子.....成婚呀?使不得呀.....小姐!”
一句话直接让音音回神,愣愣问:“怎么使不得?”什么使不得。
待明白橘墨说了什么,音音直接人傻了,只觉热气从耳根攀起,她伸手一拍橘墨的头:“要死,你疯了不成!”
橘墨:“小姐刚刚说.....”
“我说我哥哥的婚事和我的婚事。”音音咬牙低声,愣了愣,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也结巴了:“是我们两个人的婚事....不是.....是我们两个人.....是我们――”,音音急得给自己弄生气了,小脸涨红,气道:
“是我们,分别,跟别人的婚事。”
好不容易说清楚,音音呼呼扇着小脸,只觉脸热烘烘的,嘟囔道:“这一到春天,金陵就一下子热了。”说着还扯了扯自己领口:“这衣服都厚了,怪闷的。”
橘墨心道小姐身上就是春装呀,哪里厚了,再换可就是夏装了。
音音咬了咬唇,点着橘墨:“都是你乱说,看我气的,都快气糊涂了!”
只是提到就觉脸热,音音咬牙:“以后可不要乱说这种话了。”
橘墨委屈:“又不是我说的.....是小姐胡思乱想。”
音音好似被扎了一下,要跳脚:“你你你,你还说?”
“再这样没有点心吃了!不仅今儿,连明儿的都没有了!”
觉得不够狠,她瞪着橘墨:“后儿的,也要没了!”
橘墨赶紧捂住嘴,眼睛看向音音,里头都是:明明是小姐说的。
给音音气得心突突乱跳,脑子都晕乎乎的,她扇着小手,转头不再看橘墨。
日头升高,花气更浓,先前那两只蝴蝶却越过高墙,不见了。
音音愣愣看着。
橘墨探头:“小姐,你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音音回头,“你倒是可以想一想,我能给你做主。”
“至于我――”
娇美明艳的少女立在花前,比花更耀眼,说的明明是终身大事,她面色反而冷静了,先前最后一丝淡粉也从面上消退,慢慢道:“我当然要门当户对,要联姻的。”
金陵不是临城,他哥哥要娶贵女,她也要嫁有根底的人家。如此,他们才能慢慢结起一张网来。如今,不管是她倚仗的小舅舅,还是哥哥倚仗的指挥使大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孤。再厉害的人,也独木难支。
他们,不管是有凌云野心的哥哥,还是功高的小舅舅,都需要背后有一张足够坚韧的网支撑才行。
而结网,最好的方式就是联姻。
音音白皙的指尖掠过淡粉芍药,只见花蕊颤颤。可那蝴蝶呢,怎么不来了。
她望着高墙,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谢家这边且观望且积极筹办桃花宴,时间就定在殿试后,请帖早已都送出。
谢府正房高榻上,老夫人斜靠着,至于到时候安排哪个姑娘,就看殿试结果了。下头坐着的二夫人讷讷道:“到底还是要看陆公子心意?”她这头唯一的指望,就是陆崇礼自己看上她娘家侄女。
老夫人连眼都没睁,淡淡道:“自然。”老脸笑了笑:“不过,咱们府中亲戚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好的,还轮得上他看不上。”再是要跟这人结亲,因着谢念音,老夫人也实在对这个陆崇礼喜欢不起来。这才到哪里,居然就听到有人说这人比她三儿子当年相貌还好风度还佳,真是――笑话。
可再是笑话,也值得她娘家兄弟那边的表小姐配一配了。
没办法,如今世道,不是过去好时候了,她呀为了谢府,也只能容下这些笑话了,家里不是就容着一个了。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腿,丫头拿着美人锤细细敲着,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只希望这位陆公子能识时务,别把好事弄得不好看了。
殿试结果出,众人瞩目的临城学子陆崇礼点了探花郎,还得久不现身人前的陛下叫上前,多问了两句话。
事后同样进了殿试的赵宏成坚持说他一双精亮的好眼睛,看到前头太子殿下注意他陆哥了,“殿下状元都没多看,就看你了!哥,殿下看上你了!”
陆子期只看了他一眼,赵宏成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这话说的不太对。他挠了挠耳朵,这意思他哥明白就成。
有些话是一点都不能说,但谁心里没数呢,陛下早些年双、修过了头,这些年又炼丹炼过了头,身子都不好了,谁知道还能有几年。如今大将军还朝,太子殿下的储君位置多少都稳当了些,是未来的新君呐。
会元做的文章,连陛下都点了头的,却没点状元,坊间各种说法,也不知道哪里流出的,说是陛下本欲点状元的,却最终还是把状元给了高大人门下的学子。
与新科探花郎一样受注意的是这一科的临城举子,俱都榜上有名,让北方临城这一地,一下子为金陵人所知。蒋廷宇笑称,他们跟着陆子期这一出息,他爹可是沾了光了。确实,作为一方父母官,知州大人如今春风得意,临城书院也一下子远近闻名。
几人中最差的赵宏成也中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而徐元淳更是得中二甲头名,展露头角,因他为人,被御史台瞧中。
转眼到了谢家桃花宴,宴设在谢家有名的桃花园。
当来人报说新科探花郎的马车已到的时候,正带着橘墨在女客这边赏花的谢念音差点直接把手底下的花给掐下来。
她看向橘墨,而橘墨到处找渊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