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姐不知道,其实昨天深夜,林然就已经出去过一趟了。
沈令仪本想过去劝劝林然,又觉得自己心情也就那样,顶着双哭红的眼睛,有什么资格劝别人开心?
她默默喝粥,听着陆姐在一旁关切念叨。
“小沈妹子,你要是心里实在难受,就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视个频什么的吧,家人是你最亲的支柱,这些天也没见你联系他们,他们该着急了吧?”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陆姐提起家人,她鼻子又酸起来。
沈令仪吸吸鼻子,想着还是实话告诉陆姐比较好,不然以后每听她提起一次,自己就要难受一次。
“我家里人……其实爸妈都去世了,姐姐在京州,舅舅舅妈他们在老家。”沈令仪淡淡开口,努力以一种平静的口吻诉说,让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难过。
陆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
沈令仪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不说,你也不知道。”
陆姐给她夹了一块滑肉片,得知她的家庭状况后,瞧着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怜惜。
沈令仪表面上笑着,心里其实难受极了。
吃完饭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她找出一本书,翻了翻,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忽地皱起眉头,缓缓从第一页拨到最后一页。
还是没有。
沈令仪看着书的封面,心想,明明就是这本书啊,怎么照片不见了?
她曾经把一张全家福夹在这本书里。
那是爸爸出事坐牢之前,一家四口拍的全家福。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被妈妈抱着的小宝宝。
那时候,一家四口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沈令仪慌张起来,在行李箱里不停翻找,又一页一页翻过这本老旧的《安徒生童话》,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全家福。
其实她以前用手机拍过那张照片,电子版一直保存着。
可那张照片的珍贵之处在于,照片背面,有着父母和姐姐亲笔写的字,还有她小小的手指印。
父亲:【感谢上天,赐给我这么好的妻子和这么可爱的宝贝!】
母亲:【我爱你们……】
姐姐:【祝我们一家人永远幸福~】
而她小小的手指,在姐姐字迹下面,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印。
沈令仪里里外外找了半小时,还是没找出那张照片,急得想哭,无力地坐在床上,反复回想,到底在哪里把照片搞丢了。
虽然上次差点被害,可她的行李箱在那个房间里完好无损,后来周闻笙安排人把行李给她送过来,她第一时间就检查一遍,东西都还在。
沈令仪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想着翻一翻书,看看照片还在不在?
思来想去,她觉得那张照片,很可能是在搬出大学城时弄丢的。
当时她走得急,重要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里。其实并没有人催她,只是那会儿她一刻也不想在那个房子里待了。
沈令仪心里起了个念想。
她想再麻烦一次周闻笙,拜托周闻笙去那套房子里帮自己找找。
沈令仪拿起手机,正要打给周闻笙,巧的是周闻笙先给她打过来了。
“令仪,告诉你个好消息。”周闻笙语气是带着笑的,可沈令仪看不见,电话那头的她,其实愁容满面。
父亲的案情还没有查清,病情也不明朗,周闻笙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善良的她,还是没忘记对沈令仪的承诺,为了给沈令仪争取回京的权利,周闻笙差点跟母亲磨破嘴皮子。
“怎么了,闻笙姐?”听她语气轻快,沈令仪不免好奇。
“我妈答应了,同意你以后可以回京州,也说只要你跟光彦别再来往,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沈令仪感动得红了眼,转念想起照片的事,如实告诉周闻笙。
周闻笙没难为她:“等你养好身体回来,自己来找就是了。我这边太忙了,有些自顾不暇,没法帮你找。”
沈令仪犹豫:“我主要是怕在那遇上周光彦……”
周闻笙:“这个不用担心,我妈问过王奇和他的司机,都说他很久都不去那套房子了。唉,估计是怕触景生情。”
沈令仪听到这话,放下心来:“好,那我自己去找找,闻笙姐,请一定别让周光彦知道我回去过……”
周闻笙:“放心吧,他现在也自顾不暇,焦头烂额――”
周闻笙差点说出父亲的事,及时打住,叮嘱沈令仪自己注意身体,便结束通话了。
能够再回京州,沈令仪无疑是高兴的。先前的低落和难过一扫而空,她也有很大把握,全家福八成是落在大学城那边,恨不得立马飞过去找。
只是今天才发过一次烧,身体还很虚,医生也嘱咐过,她这个体质,如果非要远行,最好得等一个月后。
好在总算能回去,沈令仪有了希望,每天都比以前开心,好不容易熬满一个月。
林然腿上也好得差不多了,陆姐又被周闻笙安排一直照顾他们俩,所以这次,三人一起回了京州。
照例是住在周闻笙安排的房子里――为了安全考虑,毕竟出去租房得提供身份信息,容易被查到。
想害沈令仪的人还没揪出来,他们必须一直小心。
・
自从父亲出事那天起,周光彦就没再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其实那天之前,和沈令仪的事也没让他好过到哪里去,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家里家外烂摊子一堆。
警方那边案情没进展,私家侦探也暂时没有查到有用信息,父亲姓名保住了,可一直没有再醒来。
母亲一天比一天消极,觉得父亲很可能要这样在床上躺到死。
在公司周光彦是领头人,在家里他又是顶梁柱,表面上他始终淡然镇定,其实心里比谁都烦。
周家出了这档子事,对外是严格保密的,圈子里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周老爷子遇袭。程家也是听程予希说起,才得知这回事。
这个月周光彦京州海城两边跑,一个地方待不了两天又得回去,偶尔还要出差,忙得昏天暗地,经常顾不得吃饭,人也累受一圈。
程予希趁着这个机会,三天两头过去给献殷勤,亲自学做了红烧牛肉面,一有空就做好送过去,公司里大家都以为老板和准老板娘恩爱有加,只有王奇知道,程予希每次送来的面,老板都会安排他倒掉。
王奇觉得程予希煮的面比沈令仪煮的好多了,营养又美味,就这么倒了太可惜,于是每天带回去喂流浪猫狗,家楼下那群流浪猫狗最近定时蹲点等他下班,他觉得这些家伙肯定都想认自己当干爹。
每次程予希送牛肉面过来,王奇总想告诉她:别白费劲了,老板只爱吃红烧牛肉方便面,而且是沈令仪限定牌的。
这话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想,现实中,他可不敢多一句嘴。
父亲出事后,周光彦停止了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但酒也还是没少喝,因为需要应酬。
有个旧项目搁浅,还有个新项目拿下有难度,周光彦在京州时,自己也好,托朋友也好,组了挺多局,他酒量好归好,可架不住这样豁出去地喝,经常都是被人搀着从包房里出来。
月末这天又喝得酩酊大醉,梁晓跟王奇扶他在走廊走着,听见前面有人笑道:“哟,小周爷又喝醉啦?这回是醉倒在哪个温柔乡?”
王奇抬头看去,竟是最近热度颇高的新晋女演员白星绮。
在他的记忆里,以前他去沈令仪学校给她送东西,经常看见这位白小姐和她在一起。
王奇下意识扭头望向梁晓,只见梁晓往前看了一眼,冷着脸,什么也没说,脚下步子加快。
王奇又看了看白星绮那边。她和其他几个脸熟的男女演员站一起,刚才调侃完周光彦,便转过脸去跟别人谈笑风生。
她跟梁晓那事儿,圈子里都知道,顾忌梁晓面子,大家不敢再提。
王奇收回目光,老老实实跟着梁家少爷把他老板送上车,然后跟梁家少爷道了谢,自己坐上后座看着老板,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车刚一启动,靠在窗户上的老板忽然坐直身子,指着前面的司机:“老郑,去大学城。”
王奇愣了愣,看着老板,犹豫起来。
“老郑,等会儿,先别开。”王奇拦道。
大学城那套房子,对周光彦来说意味着什么,别人不清楚,王奇可最清楚。
以前老板脾气就暴,现在更是不好惹。真要是去了,等老板第二天醒来,自己触景生情,说不定还得怪他和老郑不懂事,工资奖金那是说扣就扣,一点儿都不带含糊。
周光彦喝得晕头转向,见车一直没动,拧着眉满脸不悦重复道:“老郑,去大学城!”
老郑进退两难:“王秘书,这――”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周光彦沉下脸问。
王奇和老郑不由打了个激灵,感觉车里瞬间骤降好几度。
周光彦态度明确又强硬,王奇也没办法,只得让老郑往那边开,到了楼下,俩人一起把他搀进卧室,才放心离开。
・
客厅灯闭了,大门也关上了。
沈令仪靠着楼下客房门,缓缓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
不是说周光彦不会回这边了吗,怎么今晚又过来?还是她运气实在太差,之前周光彦都没来过,好巧不巧,今晚她过来找照片,他就来了。
好在这人喝得烂醉,这会儿估计正在主卧呼呼大睡,她进去找东西时,动作轻点应该问题不大。
沈令仪走出客房,不敢开灯,摸黑上楼来到主卧,轻轻打开主卧房门,蹑手蹑脚走进去。
床上传来匀净的呼吸。
周光彦似乎睡得很沉。
沈令仪打开手机手电筒,在简易书柜中找了一圈,没找到相片,转身走到梳妆柜前。
这个梳妆柜是周光彦专门给她买的。
当时两人在一起,周光彦送了她这套房,基础家具都有,但沈令仪平时要化妆,缺个梳妆台。
周光彦陪她去家具城挑,那会儿他二十八,看着虽然年轻,气质却老成,俩人总被店家误以为是新婚小夫妻。
沈令仪红着脸躲在他身后不好意思,他倒是因为这个误会很开心,乐呵呵的,从不跟人解释。
出了家具城,沈令仪问他干嘛被误会了也不解释,他笑着反问,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现在不就是新婚燕尔?
这话成功让沈令仪羞臊得捂脸。
她越羞,周光彦越开心,乐得扳过她的脸,狠狠吻了好一会儿才罢休。
吻得她口红都花了。
后来在这台柜子上,沈令仪没少脸红。
周光彦这人最变态的地方之一,就是在那种时候,喜欢逼她对着镜子。
有时候她都受不了了,哑着嗓子哭求,他不为所动,从后面抬起她下巴,逼她看自己那张红成水蜜桃的脸。
沈令仪回过神来,脸上发烫。
明明已经挺久以前的事了,想起来,竟觉得像是昨天才发生。
她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不堪的画面从脑中挤出去,专心找起照片。
柜面上什么也没有。
她挨个打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沈令仪。”
低沉的男声忽然打破寂静。
沈令仪猛地回头,捂嘴小声惊呼,愣愣看着床上的男人翻了个身。
“沈令仪,我剃须刀哪去了?”他嘟囔。
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见这人闭着眼,沈令仪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好半天才敢转身。
刚一转身,周光彦又开始说梦话。
“沈令仪我饿了,煮碗面过来。”
梦里都那么理所当然,还真是少爷当惯了,沈令仪默默翻了个白眼,叹气,慢慢走到床头柜那边找。
床上男人没再嘟囔。
沈令仪以为这人总算是安静了,拉开第二层抽屉时,周光彦忽然坐起,直勾勾盯着她:“沈令仪!”
沈令仪魂都快吓飞了,捂着嘴愣愣看他,满眼恐慌。
“过来。”他命令道。
沈令仪哆哆嗦嗦挪到床边,被他一把攥住腕子,用力拽倒在床。
她挣扎着想起来,却被男人紧紧抱住,身上像是缠了铁链,动弹不得。
“周光彦你放开!”沈令仪怒喝,耳边传来的,却是匀净的呼吸声。
挣了一会儿挣不开,似乎她越挣,男人抱得越紧。
沈令仪没办法,哭都不敢哭出来。
合着这人刚才还是在发梦呢。
她无声叹息,就这么被周光彦死死困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困住沈令仪的那双手,终于渐渐松开。
她挣脱出来,轻手轻脚下床,悄然离开主卧,去到楼下客房。
以周光彦的习惯,明天他醒来,冲个澡就去公司,不会进客房查看。沈令仪不想再来一次这里,更不想再又一次这种遭遇,心一横,打算等早上周光彦离开后,自己再上楼好好找找。
她将房门反锁,躺在床上不敢睡着,困倦和疲惫很快袭来,她没撑住,眼皮一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
沈令仪在房里待了半小时,确定外面没动静才敢出门,上楼好一番找,终于在简易书架一道夹缝里找到了那张全家福。
原来在这……她捧着照片,放在心上,庆幸这件宝藏终于失而复得。
拿着照片下楼,她站在客厅,抬头望着楼上那间主卧,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到向门口。
再见,周光彦。
这次真的,再见了。
她关门离开,毫无眷恋。
十分钟后,沈令仪坐上一辆出租车。
昨晚那场乌龙,真的是乌龙吗?她搞不懂。
毕竟周光彦这人城府太深,又太会演。
握着手机想了很久,沈令仪还是将那三个字发了过去。
・
周光彦昨晚做了一场梦。
梦里沈令仪回到了他怀里。
还是那么软,那么香,让他一抱住,就久久舍不得放。
这场梦真实得直到醒来,他觉得衣服上竟有专属于她的那种馨香。
他想,自己大概是累疯了。
累出幻觉了都。
会开到一半,手机在桌上震了震。
周光彦拿起来,点开那条新信息。
“周总,您看这个方案怎么样?”陈述完想法的高管向他请示。
他握着手机,盯着屏幕,面无表情。
王奇凑过来,想要小声提醒,一眼扫到屏幕上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