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纵野——灯笼红染【完结】
时间:2023-07-30 23:11:59

  橙汁有醒酒的功效,时光有些诧异,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金黄色的鲜美果汁,半捂着嘴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没点过橙汁。”
  那服务员微低下头,也将话音拦截在手掌内,她说:“是那边那位先生送您的。”
  时光猛然抬头,寻到的竟是叶慎独深邃专注的目光。
  他的局与她的局只隔着两张桌子。
  她们这边有男有女闹得乌烟瘴气。
  他那边只有四个男人,每人手里夹着支烟,桌前放的是香槟,像在谈事情,又只像是纯纯的消遣。
  台上的男驻场歌手唱着梁博的《出现又离开》
  我跟你本应该
  各自好各自坏
  各自生活的自在
  毫无关联的存在
  直到你出现在
  我眼中躲不开
  ……
  人潮流动,光影婆娑。
  叶慎独的视线始终定在她脸上,漆黑如墨,像深不见底的枯井。
  时光险些接不住他这样的审视。
  同伴们玩儿得很专注,并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早也偏离饭桌。
  她没见叶慎独穿过牛仔裤,今晚是第一次见。
  白衬衫扎在浅蓝色牛仔裤里的感觉,和扎在西裤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两个多月来,时光没再跟他见过面,但他却始终一直在她的生活里。
  清晨准点来为她换药的秦医生是他的私人医生,一到下午就送饭菜来的杜叔是他的私人司机,而做饭的则是他的奶妈。
  这桩桩件件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在时光没发现之前他肯定就看见她了,不然不会知道她输了游戏一直喝酒。
  现在,她看见他,他仍然可以做到不避不闪。
  人声歌声喧嚣不止的场所里,叶慎独就这样看了她很久,直到手里的烟燃尽,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主动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时光的大脑是空白的。
  待她回神,那桌人已经起身准备要走了。
  时光没过去,也没出声。
  余光里,叶慎独从椅背上拿起外套,随友人离开了这家餐吧。
  台上驻场重复唱着那段:
  我跟你本应该
  各自好各自坏
  各自生活的自在
  毫无关联的存在
  直到你出现在
  我眼中躲不开
  ……
  时光低头笑了笑,莫名烦躁,一口干完了整杯酒橙汁。
  他们走后没多久,她这边也喝得差不多了。
  “服务员,买单。”她招了招手。
  还是刚才那个人,弯下腰,说:“小姐,您的单刚刚那位先生已经付过了。”
  时光愕然,心像海浪般跳动,抬脚追了出去。
  可是寒风呼啸,夜色漆黑,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她掏出手机,找到他号码,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是没拨。
  .
  年前几天,公司开始放假。
  安安回杭州老家陪父母过年,临行前问她要不要回家。
  家……时光笑笑,心说她哪里来的家,四海为家。
  除夕那天中午,她躺在沙发上,转了几笔钱在舅舅手机上,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和时间的,她分别都备注好了。
  钱转过去十分钟不到,时光便接到了外婆的电话。
  “月月。”
  听见这声苍老的呼唤,时光坐了起来,片刻才用苗语喊道:“外婆。”
  “今年怎么又不回来过年?”
  又是好一阵沉默,她撒谎说:“没买到车票。”
  那头长叹口气:“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时光问什么事?
  那边似在酝酿,许久许久,老人颤声说:“你阿妈,在北京大医院住院。”
  像是被按了静音键,对话陷入更久的沉寂。
  “乳腺癌。”
  听见这几个字,时光看天看地看哪里都觉得不对头。
  “在人民医院。你舅舅不让我告诉你,说这么多年她都不管你,现在有什么脸面找你。”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的月月,孤零零来到这个世上,又孤零零长这么大,最是艰难。”
  时光仰头盯着天花板,没吱声。
  外婆说:
  “孩子,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最感到痛心的也是你。但是有几句话,乘我还清醒,想跟你说说。”
  “在我们这些地方,在那个年代,未婚先育就已经失去了谈判和重新选择的机会,所以她另嫁后,婆家人不准她带你过去,她便没有说不的底气。”
  “也怪我们没送她多读点书,所以除了那张脸好看,她既没文化又没见识,好多事情都考虑不到位。”
  “外婆说这些绝不是让你体谅她,而是她的思想觉悟就这有这么点,现如今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你该放下就放下吧。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不要被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所困扰。人总得往前看的,日子总要往前过。”
  该放下就放下?
  我没放下吗?时光问自己。
  我一直都看得很开啊,遨游天地,看尽世间无限风光。时光自问自答。
  挂完电话后,她若无其事地赶在超市关门前去买点年货。
  别家一堆人要过年,她一个人,也要过年。
  出门的时候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她感觉这是几个月来最冷的一天。
  开车一路走过,处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在城里漫无目的的瞎逛了许久,时光一样东西都没买到。
  不知命运使然还是老天作怪,她把车开到了一家医院门口,而且正是外婆说的那家。
  在车里足足坐了二十分钟,时光什么都没想。二十分钟后,她下车,直往医院大厅走去。
  即便是大年三十,医生们也没一个是闲着的,都在忙忙碌碌治病救人,她由衷地觉得了不起。
  “您好,请问时芬住哪间病房。”她坦坦荡荡地问。
  护士说:“请问你是她什么人?”
  时光沉默。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因为她的沉默,护士可能将她当做了可疑分子。
  但很快,看见时光的身份证后,护士立马就报了病房号。
  十二楼,时光坐电梯上去,一切正常。
  去到病房外,一切正常。
  但当她从门缝里看见床上躺着的妇人时,脸色就沉了下去。
  在她记忆力,那个女人梳着长长的辫子,鼻梁很高,嘴唇很薄,脸蛋儿很小,皮肤很白。跟眼前这个全身浮肿、肤色暗沉、满脸晒斑、蓬头垢面的人,不可能是一个人。
  不可能。
  妇人旁边坐着个男人,衣着陈旧,也不算干净。
  两人在数钱,一百的,五十的,二十的,五块的,一块的,五毛的,甚至是一毛的,厚厚一叠,但其实没多少。
  妇人虚弱地说:“我说不来不来,你非要来,这么大的医院,我们的钱怎么够啊……回去吧……”
  男人说:“我已经跟几个朋友说好了,他们答应借我钱的,过两天就转来了。”
  妇人咳嗽几声,越发提不上气:“都是些推口话,说昨天转来,怎么没转?算了,你去买火车票,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我就是在北京要饭也要把你这手术费凑齐了。你安心养病,今天是年三十,我出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听见脚步声,时光闪身进了搂道。
  刚刚那堆陈旧的零钱,让她感到压抑。
  是这个女人将她带到人世间的,听舅妈说,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老家离医院又远,所以生她的时候没去医院,是族里的老巫医给接的生。
  她又是个臀位胎,差点难产。
  后来终于生下来了,光血水就接了五大盆。又因为没钱,连支营养针水都打不起,只能吊着口气活活地挨。
  是他妈谁的错啊……是他妈何众那个王八蛋的错。
  时光在楼道里站了十分钟,转身下到一楼,问了医生情况,一次性把手术费给交了,并留下两万块钱让护士代为转交。
  护士看出端倪,体贴地问,如果对方问是谁付的手术费,是谁给的钱,说还是不说?
  时光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留下句“随便吧,都可以。”
  不让时芬知道是她给的钱又何妨,知道了又何妨。
  她不在乎这些虚的。
  她今天给时芬钱,是她生她一场。不知道她看病来是一回事,知道了不闻不问就是她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时芬没文化,见识短,思想觉悟就到那里,所以嫁人后,迫于婆家的压力,不敢带她去。
  这点她读大学后自己就想清楚了。
  可是,难道回去看她一眼也不能吗?
  有谁懂,那些年,在年幼无知的岁月里,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望眼欲穿想妈妈的日子里,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幼年时期那些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记忆,已经深深地融入血液。
  尽管这条命是她给的,该还的刚刚已经还了。今天过后,时光自许,不欠她什么。
  走出医院,雪还在下。密密麻麻的,天地间黑鸦昏沉。
  她没回车上,而是穿着雪地靴戴着帽子在雪地里暴走。
  一公里两公里还是更多,她记不得。
  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应该是都回家吃年夜饭了。
  城里虽不给放鞭炮,但这个点,绝对已经有人家开始吃饭了。
  那一刻,时光忽然觉得,偌大的都城,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她这缕孤独的灵魂根本无处安放。
  她仰头拥抱雪,可雪是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头脑一片木然,思绪开始乱飘。她心想,不知此时,那个人在做什么,吃年夜饭了吗?
  盯着手机上仅剩的百分之五的电,时光连犹豫的机会都没有,便拨通了叶慎独的号码。
  存他电话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拨打。
  他会接吗?在这个全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会不会冷冷地看一眼就挂掉,会不会连手机都不在他身上?
  电耗光之前,他会接吗?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时光的手在抖。
  电话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第四声的时候……
  “喂?”
  是他的声音,低沉的,带着慵懒的磁性。
  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
  “说话,时光。”
  她张嘴,说不出口。
  沉默不过两秒,他说:“我过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记得看上一章。
第42章 你有酒吗?我有故事。
  我过来接你。
  他才说完, 好像便已经开始走路了,声音微喘,又问:“在宿舍吗?”
  “没――”时光开口, 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沙哑,“我没在宿舍。”
  她抬眼看周围,长长的公路、整齐划一的树梢、高低错落的房子,皆是白茫茫一片, 连个标志都看不见。
  “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她无奈笑笑。
  “把位址发……”
  “发”字之后,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彻底黑下来,时光咬牙,赶紧往回走,去停车位上。
  刚才她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暴行,是为了释放郁闷阴郁的心境。
  现在这股劲儿过了, 却又患上了另一种复杂焦灼的急迫感。
  路上别说出租车, 连个人影都没有。
  三公里路她大概要走四十分钟,倘若带跑的话,三十分钟。
  一路上时光走走跑跑, 雪水漫过雪地靴打湿了棉裤, 呼啸声撕扯着羽绒服, 迎面而来的风霜雨雪冰冷又刺骨。
  没谁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这个齐家团圆的日子里, 她所奔赴的,是一场春花秋月,还是更大的狂风雨雪。
  过去, 不论遇到什么事, 时光一直都很清醒, 也很果决,包括走弯路的那两年,她都未曾犹豫。
  唯独叶慎独这件事上,她几次三番在内心深处挣扎过,然后又一一推翻。
  时光承认,两个多月都没联系、电话接通后她又一句话没说的前提下,他能轻声说过来接她。
  那一霎,她丧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只剩心尖颤动。
  过往许多年,她从没如此纠结挣扎又妥协地想过一个男人………突然好想在这个寒冷的城市,在这个团团圆圆的除夕,与他相见。
  身后“嘟――”的一声喇叭响,时光猛然顿脚,思绪被熟悉的刹车声打断,由远到近、不减速就直接杀停。
  夜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变黑,远光灯照在她身上,像极舞台中央的聚光灯。
  时光转身,看见飞舞的雪花在光影里打着璇儿,看见有人下车。
  她的心,怦然跳动。
  是叶慎独,他大步走过来,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直白又沉静。
  待再离她更近一些,彻底看清她冻紫的唇和惨白的脸,便又神态骤变,面如寒霜。
  时光心想,这一定是她最狼狈的时刻,以往她几时这么不体面过?从来没有。
  男人没有说话,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肩上,捂紧,然后抬手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往副驾方向走。
  待扶她坐上车,关上门,他才从前面绕过,开门坐上驾驶座的第一时间便是调高空调温度。
  热气忽然而至,时光一阵颤抖,下意识裹紧他的大衣。
  叶慎独见状,伸手从后坐扯了条厚厚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她,很安静。
  视线相对两秒,他错开脸,发动引擎,车子“嗖”一声出去,卷起地上风雪。
  他们穿过万家灯火,穿过街头巷尾,穿过郊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沿着那条蜿蜒宽敞又明亮的私人通道,一路往山上开,最后停在明亮讲究的四合院前。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说过话。
  车停稳,叶慎独下车,绕过前面来到副驾驶,开门,重新将她裹紧,揽着她的肩,连抱带搂地将她带下车。
  大门前的血红灯笼和对联时光还没看清,便已经去到院儿里。
  上了汉白玉台阶,往里走十来步是客厅,穿过客厅,自左边的扶梯往上走,再转个拐角,便是叶慎独的房间。
  打开房门的一霎,时光直接扑上去,挂在叶慎独脖子上。
  她稍稍使力,让他被迫低下头,自己则垫脚,捧着他的脸,含住他的唇猛力亲吻,四瓣冰唇瞬间碰撞,如山呼海啸,势不可挡。
  叶慎独先是微怔,须臾之间,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托着她的后脖颈,尽情回应,跟着她节奏唇齿相磨,抵死缠绵。那霸道又不可抵抗的力度,似要将她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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