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尤其是她坐着的时候,像一把铺开伞,神秘而独特。
“背篓你见过吗?”时光神采奕奕道,“你肯定没见过,你是少爷,是公子。”
叶慎独定定地看着她,一个不同于之前任何时候的她,坦诚中透着丝丝伤感。
“既然他们这对你这么好,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来北京。”他问。
听罢,时光垂眸,许久才低声说了句:“因为那时候他们已是古稀之年,为了养大我,很辛苦,我……”
她没再继续,陷入沉默。
叶慎独也沉默。
她所说的,全是没进京之前的童年时光,关于这里,只字未提。
“没别的了吗?”男人沙哑地问。
“别的?”时光认真想想,摇头苦笑,“别的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分享,就应该说点快乐的事。
在北京那六年,是她不愿提及的痛,对她来说,更是不值一提,没必要逢人就说。
她不说,叶慎独却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那家医院里住着的,是她的母亲。
所以她才会付完医药费,在雪地暴走,在长街流浪。
时光靠着窗,目光有些涣散,大抵是真的喝麻了。
叶慎独把小圆桌攒去一边,自己坐过去,弯腰将她抱起,穿过走廊,回到房间。
躺在床上,时光轻轻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男人见状,伸手搂住,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
怔怔地盯着天花板,时光说:“我跟你说,何烨的事吧。”
几个月的纠缠拉扯,终于,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心甘情愿地将过去讲给他听,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剖给他看。
叶慎独:“好。”
“何众之所以突然要接我回何家,是因为,何烨得了病,需要骨髓移植。而我,跟他有血缘关系,满足移植的基本条件。”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还以为……何众真的想认我回来。”
她说得很平淡,他却彻底冷下脸。
“可不知道为什么,见何众接我回来,侯妍大发雷霆,不让我救她儿子。”
“不让你移?”叶慎独沉声道,“为什么?”
对啊,那不是她的宝贝儿吗?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知道,后来花大钱在忙忙人海找到配对成功的,何烨的病也医好了。但是,没多久又患上抑郁症。”
叶慎独关掉大灯,听她继续说:“那家人,何烨还算个人,从小就对我很好。”
“所以你睡觉做噩梦,就是因为他?”他问。
时光点点头,沉静道:“他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人已经站在顶楼上了。”
停顿片刻,她冷声说:“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说那样的话。”
叶慎独目色暗沉,问:“他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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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睡吧,天亮带你去个地方
时光独自沉默, 很久都没有说话。
从叶慎独的角度看去,她睫毛微闪,像是酒劲儿上来了, 璞玉一般的脸在柔黄灯光里白里透红。
可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清澈,并不像喝醉的人该有的状态。
“可以不说的,”他关灯,两人平躺下去, “睡吧,天亮带你去个地方。”
时光在黑夜里沉思片刻,再开口,声音很平静:“他说,他喜欢我。”
身旁的男人攸地一顿,她苦笑道:“很震惊很可笑也很扭曲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那天雷电交加, 时光站在窗前, 从电话里听见何烨自言自语地诉说,诉说他这几年对她的感觉是怎么一步一步变质的。
她当时就觉一阵生理性呕吐。
尽管从不承认何众,但她跟何众以及他一双儿女的关系事实摆在那里, 推不翻也躲不掉。
所以何烨,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该说的话。
“你他妈疯了吧何烨?别来恶心我, 滚开。”
“妈妈每天都在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感到好累, 好疲惫……这可能是我给你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我真的很喜……”
“闭嘴!闭嘴!你他妈怎么这么恶心,怎么这么恶心……”
知道他后面可能会继续说出那句让她生理性呕吐的话,时光暴怒, 在他吐出来之前, 痛骂一通。
骂完之后, 天地间陷入一种诡秘的寂静。
再有他的消息,是第二天,何烨坠楼的视频被人发出来了。
铺天盖地的血,尸体面目全非,满地模糊不清。
时光之所以一眼认出那是何烨,是因为,一同摔下去的还有个书包,那是她高中时候背的,上面的记号很明显。
她上大学离开北京的前夕准备扔掉,何烨却问可不可以送给他。
谁都没想到,几年后,他会带着那个包从二十四层高的楼上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年纪轻轻仅有十九岁的生命。
没人知道,他最后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尽管,他患有抑郁症,而且之前有过几次过轻生的举动何家人都知道,但他这次跳楼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时光的。
一夜之间,她成了充斥之地,成了“杀人凶手”。
因为,面对何众一家的逼问,她始终吐不出半个字。
她该如何解释?他们有血缘关系啊……要她将那些心态扭曲的话说出来?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打电话告诉我,他喜欢我?
到底谁是疯子……
叶慎独没有打断,听她沉默许久后,又说:
“我始终心存疑惑和不甘,联想想到侯妍不让我捐骨髓一事,参加完他的葬礼,便找借口去了躺何家,又进何烨房间找到他生前的毛发,加上何众的,拖朋友做了个亲子鉴定。你猜怎么着?”
“非亲生。”男人在她身旁淡淡说道。
时光无力一笑:“对,非亲生。”
非何众亲生的结果,减轻了她内心的恶心。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负罪感。
何烨之死,不单何家人将她打下地狱。连她自己,也将自己打入地狱。
他当时说那可能是他给她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如果她没有那么激烈地骂他,没说他恶心,事态会不会有所好转,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得稀烂?
毕竟是生命,这对时光来说,太承重了。
自认有罪,她自驾去西藏。
在溜溜城,她不敢转经筒;在“一见如意解脱寺”,她不敢进去,怕见神佛。
所以318线那场自驾游,是她对自己的放逐和驱赶。
她是最自由的风,也是孤独而带着负罪感的风。
一路上跟她搭讪的男人数不胜数,但她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一见面就做/爱的叶慎独,她也不信,做完就走,绝不留夜。
后来她发现,在色达的那两晚,跟他躺在一张床上被他抱着入睡,居然没做过噩梦。
不过最终,她还是选择在最缠绵的时刻离开了。注定是过客,所以不敢过多依赖。
后来辗转再来到这座都城,落入叶慎独布置好的包围圈,几番挣扎,终没能幸免。
长夜漫漫,她躺在他的怀里,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伤疤揭给他看。那些绝口不提的人和事,她将对他坦诚布公。
“这不是你的错。”
一夜畅谈,黎明来临之际,叶慎独搂着她,再次肯定地说:“不是你的错。他已是抑郁症晚期,那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是这样吗?
时光揣摩着,没说话,听他说:“别怕,有你独哥在,鬼见了都要退三分。”
她笑了,“鬼怕恶人,命让硬汉,你承认你是恶人了?”
“你觉得呢,我是恶人吗?”他轻飘飘问。
她直言道:“说实话,你一直深藏不露,我对你,不甚了解。”
那头静默,良久他才低声说:“知道眼前这个就好了,别的,不知道为好。”
.
睡到自然醒,再睁眼已是正午。
窗外白雪将室内照得异常明亮,透过窗户看去,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银装素裹,纯净无暇。
颈窝处尚有鼻吸,浅浅的,热热的。时光看一眼熟睡的男人,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翻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叶慎独醒了,双手为枕着头,没有起床的意思。
时光则进进出出,收拾昨晚乱扔的衣裳、纸以及……四个套子。
男人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说:“别费事,我让钟点工来打扫。”
她悠悠人一眼,“我以后还要见人。”
叶慎独笑笑,没再言,只是盯着她看。
时光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说:“二公子也会赖床?”
“为何不会?”他说,“二公子也有不想早朝的时候。”
懒得跟他扯皮,她问他:“我衣裳呢?”
他终于起床,进卧室快速冲好澡,穿戴整齐出来时,额间头发尚未干透,散着清香。
时光倪着他,一时恍惚,就是这副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让她一个不太看重外貌的人,现在看别人也总忍不住对比一番。
他开门,示意她跟上,说:“你的衣帽间已经弄好了,走吧,去看看。”
这么快?什么速度。
就在他房间的隔壁,一间与他衣帽间差不多大的房里,已然规划完整,层层叠叠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衫。
有往年的经典款,也有最近的新款,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衣服鞋子包包裙子甚至是旗袍,应有尽有。
“什么时候弄的?”她问。
“你睡着的时候。”
她沉默。
“你挑着穿,不喜欢的话,便去商场买。”他双手插兜,慢条斯理说。
温柔富贵梦,说的大抵就是现在。
时光看他许久,很平静,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淡淡道:“好。”
他没深究,问她今天想穿哪件。
时光指指最上面的那件旗袍:“那件,帮我拿一下。”
男人走过去,垫脚取下来,在她面前比了比,皱眉倪着她:“换一件。”
“为什么?”她故作不知。
他笑笑,“罢了,你高兴就好。”
那件旗袍叉开到大腿根又巧妙地遮住关键,时光穿上它,前襟和后身比列恰好,风姿卓越、清秀雅丽似清风来。
叶慎独的视线定在她身上,深不见底的瞳孔多出许多意味。
直到楼下送婶喊吃汤圆,他才收回目光,扯了件披风强行为她披上,遮住那一身的风光迤逦。
“怎么了呢?”时光明知故问。
男人用眼尾扫她:“别找事儿时光。”
“找什么事儿?”扶梯上,她挑衅。
他不走了,将她逼至角落,似笑非笑:“你是想这几天年都在床上过?”
“……”狗男人。
.
杜叔不在,宅里只有三人。
宋婶做汤圆甜而不腻,口味众多,时光吃完小半碗,感觉还能吃。
被宋婶看穿,伸手过来说:“碗给我,我去盛。”
“我自己来就行,您不用客气。”时光说罢便拿着碗去了厨房。
“今儿一大早,老爷跟太太的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除夕夜你就不在,大年初一,你不过去一趟怕是不行。”
盛汤圆时,她听见那边这样说。
“晚上过去。”
男人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带着丝一闪而过凉意。
“有什么话好好说,没必要每次都一个钉子一个眼的,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
“知道就好,那小子认回来了,老婆子是怕你吃亏。”
叶慎独没所谓一笑:“我还能吃什么亏?”
“唉,你的婚姻……老婆子没有说话的权利,也帮不了你什么。”
这句话之后,叶慎独没再接话。
宋婶的声音很小,但时光还是听见了。
她等两人彻底交流完,才若无其事走出去。
吃完汤圆,叶慎独让她跟他去个地方。
时光将披风换成长款羽绒服,没多问,跟着出去。
鹅毛大雪停了,转成一颗一颗的雪粒子,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擦擦”声。
黑伞将两人罩在里面,臂膀挨着臂膀,谁都没说话,静得宛若已与山川大地融为一体。
沿着四合院前面那条路往前走,是一块空旷的雪地,鞋踩在上面,深一步浅一步。
回头望,是两排弯弯曲曲一大一小的脚印。
“这里,都是你的私人场所吗?”虽然早就猜到,时光还是问了一嘴。
叶慎独侧眸看她,“嗯”了声,突然问,“会滑雪吗?”
她转转眼珠,“滑雪跟滑冰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
“那不会。”
“我教你。”
时光有些难以置信:“你有这闲情逸致?”
叶慎独说:“怕你无聊。”
她停下脚步:“你是怕栓不住我吧?”
他也停脚,看清她的脸,静默须臾才说:“别这么说你自己时光。”
时光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还记得我在康定说过的话吗?我没所谓的叶先生,高兴就好。虽然针对的事情不同,但我的心境依旧一样。”
走过广场,前方是一个车库,很大。
站在车库面前,她独自沉思许久,说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若哪天我想走,请放我离开,不要强求。”
叶慎独直勾勾盯着他,目色黑沉如墨,眼角像进了风霜,带着丝丝冷意。
雪下大了,被风吹到彼此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