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庭(重生)——弦珂
时间:2023-07-30 23:12:46

  宋絮清神色中闪过几分微妙,“为何去南涧寺?”
  南涧寺作为皇家寺庙,相较北澈寺而言人烟稀少,众臣子及其家眷也仅会在陪同皇家出行祭祀祈福之时才会去南涧寺,而上一世她落水醒来后,侯府前去祈福的寺庙就不是南涧寺,而是和南涧寺相反方向的北澈寺。
  画屏摇了摇头,对此也是疑惑的,“张嬷嬷那日送药材过来有和奴婢提过一嘴,当时说的是北澈寺,但晨间夫人遣人来说的确确实实是南涧寺。”
  宋絮清闻言垂下眼眸,对比着上一世落水醒来后和这一世的区别,桩桩件件事情的走向都是相同的,唯一出现变故的便是这次祈福之行,时间未变,可不知为何,地点却发生了变化。
  待小厮前来通传马车已备好时,宋絮清也已梳洗结束,她眼眸凝着镜中的人儿,藕粉色的裙身衬得她娇嫩如春日绽放的山椿,脸庞似乎都被染上了粉嫩的余晖。
  埋头整理着衣裳的画屏稍稍抬头,便坠入一双含着雾的眼眸,欲语还休的双眸中闪过些许无措,平增些许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心生怜爱。
  她心中不禁咂舌,自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已然动人,及笄后怕是上门的媒人都会踏破侯府的门槛。
  暖玉阁内伺候的丫鬟并不少,仅仅是打扫丫鬟便有三人,画屏随着宋絮清走出暖阁,看到扫地丫鬟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轻声道:“小姐— —”
  “小姐!”
  听到熟悉的嗓音画屏舒了口气,循声望向院门口神色匆匆的采桃。
  “小姐,您让我打听的我都打听清楚了。”采桃调整了下呼吸,眼睛扫过院中的丫鬟,压低嗓音:“奴婢在将军府闲逛了几日,和府上的清扫丫鬟闲话,得知谢家小姐尤为刻苦,日日卯时前往学堂读书,将军府上请了几位书生,谢家小姐归家后便同兄长与书生们谈学,直至亥时才梳洗入睡。”
  对于采桃打探到的消息,宋絮清上一世便听人提起过,她之所以会知晓,不过是众人在感慨谢子衿刻苦之余不由得接一句,“再看看宣武侯府嫡女,不思进取,整日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
  “小姐!”两个丫鬟惊呼出声,不知自家小姐为何会知道街巷间的流言蜚语,画屏错愕地瞪大眼眸,“小姐怎可这么说自己,琴棋书画您又不落后于人,不过是少与众位姑娘比拼罢了。”
  “你们担心什么,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宋絮清笑道,可笑着笑着眉梢悄然皱起。
  是了,上一世太子便是看准了她不与人争锋的性子,便是嫁入东宫后也不会伤及他的心上人,这才在一众世家女子中选中她为太子妃。
  事后也证明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她与侧妃前后脚入的东宫,这些年她并未对侧妃动过一分一毫的小心思。
  “谁惹你不高兴了,眉梢皱成这样。”
  听到声音的宋絮清回过神来,她抬眸循声望去,瞧见她娘亲笑意盈盈的模样,嫣然一笑,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娘。”
  “怎落了次水,倒变得黏人起来了。”宣武侯夫人徐氏嘴上这么说着,掌心却将女儿的手握住,“下次可不准这么顽皮了,娘都吓坏了。”
  “女儿知道啦。”宋絮清娇嗔道,同徐氏往马车走去,“娘,好好的咱们怎要去南涧寺?”
  提到南涧寺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坐稳后捏了捏宋絮清的鼻尖,道:“你落水醒来后日日梦魇难醒,你爹日日愁眉苦脸上朝,圣上询问起,得知此事后便准许我带你前往南涧寺祈福,南涧寺乃皇家之地,这次能够前往南涧寺祈福还是圣上开恩。”
  上一世宋絮清不过半日便醒来,翌日已偷跑出门玩乐,未曾有过一分不对劲,侯府上下自然不会担忧,可这一世随着她的改变周遭的事情也在变化。
  宋絮清抿了抿唇,眸光流转。
  或许,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徐氏看不清宋絮清的神色,只当她不喜听到这些话语,但还是要叮嘱:“到南涧寺后切记不可乱跑,你尚未痊愈,三殿下自幼于寺中养病,可别冲撞了三殿下将病气过给他。”
  思绪万千的宋絮清听闻话语后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过这人的身影,想起离宫前他同她说的话,喃喃道:“裴牧曜?”
  “清儿!”徐氏厉声唤她小名,正色道:“你跟娘说说可以,切记在外不可直呼三殿下名讳。”
  这点宋絮清自然是知晓的,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不由得嘟囔道:“哪能有病气能冲撞得到他。”
  徐氏并没有听清宋絮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孩子野惯了,怕她到寺内四处乱跑冲撞贵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讲着规矩,恨不得将这些年未同她讲过的规矩全都灌进她的脑海中。
  可皇家规矩这种东西,宋絮清自是知晓的,看着娘亲一张一合的唇瓣不禁想起上一世给她教习的嬷嬷,指腹掠过密密麻麻的颤意。
  她呼了口气,当作没有听到。
  三殿下,裴牧曜。
  上一世有一点谢子衿倒是没有冤枉她,她离宫的那日确实同裴牧曜相见了,不过是他找上门来的。
  彼时的她于宫门口等待废太子,也不知裴牧曜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二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便听到他说:“宋絮清,我可以保你不受流放之苦。”
  宋絮清作为他的兄嫂自然知晓避嫌,且于立场而言二人可以说是敌对方,成王败寇,太子逼宫不成反被裴牧曜上演一出瓮中捉鳖,而作为太子妃的她自是太子一党。
  她不懂裴牧曜话里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几步:“三殿下说笑了。”
  冬日暖阳自上而下落于裴牧曜的身上,令宋絮清看不清他眸底的深意,只是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朝她缓缓走来,“四处都有我的人看着,不会有人靠近,我并没有与你说笑的意思。”
  待他走近,宋絮清这才看清他眸底蕴含的深意,如同看见猎物的豺狼那般闪烁着光亮,而她犹如果腹的猎物待其捕捉,这一闪而过的眼神惊得她连连后退。
  宋絮清掌心朝后抵着树干,退无可退,粗糙的树干硌得她生疼,情急之下直呼道:“裴牧曜,请你自重!”
  被直呼名讳的裴牧曜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气,他双眸紧盯着她,一双生得极其精致的眼眸波光粼粼,眸间回荡着他的身影,“侯爷和夫人你可是不顾了。”
  宋絮清含雾的眼眸倏地一怔,心绪更乱了。如果不是她,侯府不会经此磨难。
  若她当时有一点点不情愿之意,侯府上下自然会想方设法替她避开这门婚事,只是她明白,抗旨不遵乃诛九族大罪,她不愿也不能!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侯府还是因她而牵连,是她害了整个侯府!
  清泪自眼角滑落,宋絮清长吁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渍,“别为难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眸,不语。
  宋絮清如释重负般道:“要杀要剐全听三殿下安排,这是我的选择,选择的结果好坏都应当由我独自承担。”
  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丝丝脚步声自内墙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类似于布谷鸟的哨声,宋絮清神色一凛。
  裴牧曜眸色未变,他俯身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侯府我会护着,开春出城后会有人带你往南边走。”
  忽如其来的转变令宋絮清呼吸顿时微窒,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牧曜笑了笑,似她往日里所见的那副模样,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错觉,他掌心抵着她的发梢微微摩挲,“就当是还了儿时的承诺。”
第3章 未曾
  (这会儿倒是像你小时候)
  上一世被圈禁的那几个月间,宋絮清也时常寻思着裴牧曜话中的意思,在她记忆之中儿时并未同他相识,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之后更是仅有几面之缘,哪来儿时承诺一说?
  “南涧寺与其他寺庙不同,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务必谨言慎行— —”
  絮絮叨叨的话飘入宋絮清耳中,听到谨言慎行四字她眉心一跳,宛若身处东宫那座牢笼之中,忙打断她:“娘,我和三殿下见过吗?”
  徐氏摇摇头:“未曾。”
  宋絮清狐疑,追问道::“儿时也不曾?”
  徐氏深知女儿的性子,对感兴趣的事情非要问清楚弄明白,索性直接告诉她:“三殿下幼时体弱多病,祀天阁主事称其天相与皇宫相冲,不宜在宫中久居,皇后娘娘心疼幼子便去求圣上,圣上下旨允其居住于南涧寺中,今日是你初次前往南涧寺祈福,自是未曾同三殿下见过。”
  裴牧曜乃皇后嫡出之子,早年间皇后经丧子之痛,二皇子与大公主尚在垂髫之年便骤然离世,因此皇后对这位体弱多病的幼子尤为在乎,得知幼子天相与皇宫相冲之后,不顾皇家祖训长跪于承天宫门外,恳求皇帝疼惜幼子下旨命国公府代为抚养幼子。
  当朝皇帝尤为相信天相一说,早在祀天阁提出相冲时便已心生动摇,且皇后长跪于承天宫外久久未起,便下旨将裴牧曜送出皇宫,但并不是皇后所求的国公府,而是与皇宫遥遥相望的南涧寺。
  这些都是宋絮清入宫后听到的传言,与娘亲所说的话并无出入,她眉心皱得更深,难道裴牧曜是在诓骗她?
  不容她多想,马车停靠于南涧寺门前,张嬷嬷摇了摇垂挂于马车外沿的铃铛,“夫人,小姐,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站稳的那一刹那她眼前一亮,怔怔地望着远处光景,荡着水波的眼眸渐渐的笑意愈发浓烈。
  南涧寺位于半山腰,自半山腰往外看可瞧见盛京繁荣之景,定睛一看甚至能够瞧见长街内街贩摆摊,似乎还能够看到袅袅炊烟,好不热闹。
  上一世宋絮清自嫁给太子之后便被规矩圈着不得外出,那两年间她对宫外的时兴玩意儿一概不知,关于宫外所有的了解,皆是众世家夫人或小姐前来赴宴时告诉她,那两年间她的性子也被磨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是她回到这一世第一次出门,此情此景下才明白,她上一世根本不是不再喜爱宫外街景,而是不能出门无奈自我诓骗。
  在侧门等候多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夫人,小姐,寂空主持已在寺内等待二位,请二位随我来。”
  宋絮清敛下激动的心情,随着小和尚往寺内走去,在踏入寺门之时,徐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小声道:“记住来时娘和你说的话。”
  她乖巧地应了声,“我记住的。”
  南涧寺侧门距离主殿有段距离,时而还会遇见四处走动的带刀侍卫,一行人穿过竹林长廊经过七道门扉抵达主殿门口。
  立于门前的寂空主持在二人走近时,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徐氏拉过宋絮清,对寂空道:“这是小女宋絮清,还要劳烦主持费心。”
  “施主言重了。”寂空主持抬眸看了眼一声不语的宋絮清,神色忽而一怔,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良久,他出声道:“小施主心思郁结,乃思虑过度之故。”
  闻言,徐氏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儿处,她侧眸扫了眼女儿,也知道这孩子落水醒来后便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听主持这么一说,她更为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宋絮清转动眼睛,知道性子骤然变化府内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可此刻的她也身处困境之中,她很怕,怕这不过是个梦,梦醒后她便不在这儿了。
  寂空主持诧异的眸色渐渐褪去,他虔诚地拜了拜远处的佛像,继而对宋絮清道:“小施主忧思之事乃异象又非异象,此事已成既定事实,还请小施主既来之则安之。”
  主持说完后便令小和尚带着二人进殿内上香,宋絮清满眼怔愣地看着主持,直到倏而响起的撞钟声将她惊醒。
  她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心中闪过万般思绪,一时之间晃不过神来。
  宋絮清跪于佛前,仰着脸望着座上佛像,主持的话犹在耳边。
  沉默须臾,她双手撑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响头,在心中默念道:“承蒙佛祖垂怜,给小女重来一世的机会,小女必当珍惜这个机会,远离小人,不会重蹈覆辙。”
  宋絮清自认不过是这繁荣盛世中渺小如沙的一员,所求所愿不过是平安喜乐,上一世的她命丧十九年华,这一世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够在这盛世中安稳度过一生。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到远离朝堂纷争,并且查清谢子衿背后之意,上一世她同太子成婚两年有余,虽无感情纠葛但对他也还算是了解。
  太子不喜女子光芒过甚,上一世便是看重她不爱争夺的性子,既然如此,她便争!
  这么想着,宋絮清紧绷几日的心松了几分,只是有些事情还未理清,余光睨了眼还在礼佛的徐氏,她提起裙摆悄然起身往外走,“嬷嬷,我四处走走,娘亲寻我便让画屏去院子找我。”
  张嬷嬷谨记离府前徐氏的叮嘱,正打算出声规劝时宋絮清已小跑离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一世宋絮清来过南涧寺几回,对这儿还算是熟悉,只是寻了一路别说是寂空主持,就连小和尚都没有遇见一个,来时所遇见的侍卫此时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四处寻了约莫一刻钟,都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在驻足休息时忽而瞧见远处闪过一道身影,心中一喜正打算走过去时瞥到门扉顶端的门匾,清河院。
  宋絮清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走。
  裴牧曜弱冠之年立府搬出南涧寺,可她也知道,清河院是他在南涧寺的居住之地。
  在还没有搞清楚他话语中的意思前,宋絮清暂时不想招惹到他,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怕被人看到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
  落水后躺太久没有出门,双腿有些受不住,她边观赏寺中美景边捶打着腿部,有些事情想通之后心思都活络了不少,就算是常见的景象在此刻都变成了美景。
  “何人在那儿!”
  倏得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林间沉睡的鸟儿,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乱窜,这忽来的声音也吓得宋絮清手下没个轻重,拳头重重地落下,痛得她眉心都拧到一起去了。
  宋絮清痛呼出声,急忙循声望去,在瞧见不远处的人影时,溢在嘴边的痛呼声止住。
  微风吹拂而过引得竹林沙沙作响,裴牧曜一袭黑色锦衣立于林间,他手中持着把长剑,剑锋处凝着血光,俊美的脸庞上映着淡漠清冷的神色,恰如锋利的剑梢。
  暖阳穿过层层竹林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冬日暖阳却并未能逐去眸中的寒意,如墨般的眼眸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凌厉的眼神似手中的利剑,誓要穿过她的身躯。
  前世被利剑刺穿胸口而亡的宋絮清浑身不由得一颤,此刻的裴牧曜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可转念一想,他筹谋多年一步步扳倒太子,哪能似面上那般随性洒脱。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福了福身,“三殿下。”
  裴牧曜没有开口,身边的侍卫在见到她正脸后眼眸逐渐缓和,“殿下,是宣武侯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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