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将宋絮清从回忆中拉扯出来,转动眼眸望去,寻了一瞬,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中,她只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不顾形象地朝着那道身影跑去。
另一侧,听到声响的云光郡主在丫鬟的惊吓声中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地朝她奔来,吓得她连连往后退。
只是来人显然不容她拒绝,那人将云光重重地拉入怀中,但在闻到女子身上的清甜香气时,她松了口气,佯装生气道:“宋絮清,你可是要当街吓死我?”
好友笑意盈盈的神色就似绵密的针线,不轻不重地扎着宋絮清的眼眸,刺得眼眸闪烁起雾气。
上一世她嫁入东宫不久之后,云光便被送去和亲,一同长大的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云光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所措地牵着她的手,问两个丫鬟,“谁欺负你家小姐了?”
画屏和采桃对视了一眼,皆是茫然。
宋絮清摇摇头,“没事,就是太久没见你,很想你。”
云光闻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昏睡那几日我还有空去见你,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府。”
宋絮清笑容明媚:“那正好,可以一同去天音阁听曲儿。”
“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去用饭。”云光挽着好友的手往街道深处的酒家走,“你都不知,我这几日在家陪我娘吃素礼佛,都要快淡出病来了,每日都会梦到排队走过的烧鸡烧鸭烤乳猪。”
宋絮清扑哧一笑,“行,那就陪你吃个痛快。”
云光神秘兮兮地凑近:“我遣人在邀月阁定了包间,这会儿过去正正好。”
邀月阁的膳食以精致甜口享誉盛京,众世家贵女若是外出用食多会选择此处,所以邀月阁每日都是满客的情况,需要提前两天预定才能有位,要是预定包间则需要提前七日才行。
还未走到邀月阁,远远地就瞧见酒楼前排起的长龙,二人站在长龙的最后头,随着人流往前走。
云光左看右看,压低嗓音在宋絮清耳边道:“你可知徽澜公主在选伴读?”
宋絮清点了点头,“嗯,我也在候选之列。”
“你没有拒绝!?”云光诧异,高声迎来不少人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敛住神色,“你知不知道宫内的意思,怎还深入虎穴。”
“我知道。”宋絮清沉吟须臾,含糊带过:“听说公主性子和我相仿。”
云光颔首表示确实如此,“徽澜公主天生烂漫不谙世事,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三殿下,亦或是太子都对其宠爱有佳,她尤为爱玩,宫内宫外的时兴玩意儿没一样她是不知道的,只不过……”
宋絮清抬眸,“嗯?”
云光拇指及食指指腹微微靠近,小声道:“就是有那么点小娇气。”
宋絮清回想了下和裴徽澜相处的日子,确实是娇气了点儿,但毕竟是被捧在心尖长大的公主,若是不娇气定是不可能的。
“郡主。”
黑色身影忽而从人流中窜出来,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身。
宋絮清认得他,是伴在云光身侧的暗卫。
暗卫又道:“郡主,夫人让您即刻回府。”
“……”云光与他相视无言,僵持良久,她瞥了眼就在不远处的邀月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宋絮清的手心,“我今日是吃不成了,但这个位置也不能浪费,你可要帮我吃回来!”
看着好友眼巴巴的眸色,宋絮清颔首应下,“要是出了新菜色,我自会帮你尝的。”
云光双手扶着胸口,作吐血状:“……你好狠的心,尝完可千万别和我说。”
宋絮清失笑,直至云光的背影顺入人流中她才收回视线。
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被点亮,繁华街道四溢着烟火之味。
宋絮清排在了长龙前端,候在酒楼一侧的小厮瞧见她就知是云光预定的包间,忙带着她往包间走。
走进邀月阁时,宋絮清眼眸扫过距这儿不过百米的天音阁,对采桃道:“去天音阁寻管事,问他晚娘可在,他若问起就说是我找的晚娘。”
云光预定的包间位置在阁楼的最上层,透过窗户往外望去可瞧见盛景最为繁华的景色。
宋絮清随着酒楼小厮往上走,即将走到包间时余光瞥见道熟悉的人影。
邀月阁内灯火明亮,映衬于裴牧曜的身上,他拾阶而上,一身玉白色打扮却无法掩盖他的气场,透着股矜贵及疏离。
宋絮清收回目光,转身走入包间。
画屏知悉她的口味,对照着单子点了几样,见她并无疑义便交给了小厮。
宋絮清抿了口茶水,眸光落在窗外,直到小厮陆陆续续将菜品端上来,她才收回目光,睨了眼身后的画屏,“采桃去了多久了,为何还没有回来。”
画屏看了下包间橱柜上的辰漏,道:“约莫二刻。”
宋絮清喝了口汤,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画屏皱眉:“小姐你一个人……”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无碍,在包间内自不会出什么问题。”
画屏犹豫须臾,咬咬牙还是快步下楼去寻采桃。
包间内只剩宋絮清一人,一人用餐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吃了点儿便没了心思,无所事事地盯着辰漏看。
盯着盯着思绪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依稀闻到缕缕香味,直至刺鼻的浓烟掩盖下这缕香气她才骤然回过神来,如烈焰般红热的火焰映入她的眼帘。
尖叫声自包间外传来,“着火啦着火啦!”
宋絮清怔愣须臾,正要推开门忽而瞧见底端漫入的浓烟,意识到外头的火应当烧得不浅,推门的手顿住不再往外推。
不多时,包间内浓烟滚滚,刺得她连连咳嗽,身上似乎也燥了几分。
宋絮清重重地敲击着门板,高声询问:“有人吗?”
并未有人回应她,阵阵惊呼声掩盖住她的声音。
浓烟四起,宋絮清寻思着要是在包间内迟迟未出去,说不定就憋死在这儿了,不如跑出去看看。这么想着她推开了门,可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火光与浓烟弥漫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而火势太大她根本就走不出去,越往前走愈发昏沉,就在她想着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时,倒下的身躯撞入一人怀中。
“果然是你。”
是裴牧曜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嗓音,支撑着宋絮清往前走的支柱忽而断烈。
倒入怀中的身体忽而一重,她嗓音沙哑:“裴牧曜。”
裴牧曜垂眸望去,怀中的人在他看去的那一瞬缓缓合上眼眸,已然失去了意识。
侍卫匆匆赶来:“公子。”
裴牧曜弯身捞起宋絮清,头也不回地说:“你们留下来善后。”
邀月阁外人多眼杂,裴牧曜熟门熟路地往大堂侧边走,随意移了下橱柜上的辰漏,墙体缓缓地往一侧移动,闪烁着微光的烛影将密道照亮。
悠长密道的尽头是位于城西的一处院落府邸,守着府邸的暗卫们在瞧见裴牧曜时都不由得一惊,见他面色不愉,常年近身伺候的几人匆匆跟上他的步履。
裴牧曜步伐沉稳,“把胡大夫叫来。”
密道就在主院内部,卧房内灯火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将宋絮清安置在床上,借着明火这才发现她约莫巴掌大的脸庞被浓烟熏得灰一处黑一处的。
她睡颜宁静乖巧,好似适才并未发生任何火灾,不过是困意上来睡过去了。
伺候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将手帕浸湿捏干递上前,“公子。”
裴牧曜的手随意的撑在一侧,取过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烟尘。
擦拭的动作似乎重了几分,昏迷沉睡的宋絮清眉梢微微皱起,发出了不悦的声响。
裴牧曜忍俊不禁:“倒是骄矜。”
嘴上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轻了几分。
胡大夫跌跌撞撞过来时,眼眸中还带着点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朦胧睡意。
裴牧曜听到声响,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火势大,吸了点浓烟。”
胡大夫颔首,将帕子盖在宋絮清腕部。
裴牧曜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从这个位置看去,恰好可以将胡大夫的神色纳入眼中,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桌,如墨般乌黑的瞳仁愈发深邃。
随着胡大夫眉梢的拧紧,裴牧曜点着茶桌的力道就重了几分,待他收回手的时刻出声问:“如何?”
胡大夫收好手帕,道:“这位姑娘吸入的浓烟并不多,被浓烟呛到引起呼吸不畅导致的昏迷。”他顿了顿,抬首睨了眼,“只是……”
裴牧曜眸色微沉:“说。”
胡大夫沉吟须臾时刻,垂头说:“姑娘体内有蝶韵香残留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稍稍调整了一下第4章结尾和这一章的开头。
本章依旧有红包掉落。
第6章 晚娘
(替我谢过殿下)
本就寂静无声的寝屋更为静谧,烧得通红的炭火发出‘啪’、‘啪’的声响。
立于一侧的胡大夫微微弯着身抬眸打量着裴牧曜,见他视线落在榻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句话。
胡大夫心中叹息,只觉得这位姑娘似乎倒霉了点儿,道:“好在姑娘吸入的蝶韵香并不多,只是免不得连续喝上几日药。”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胡大夫,“祈安,解药。”
“是。”守在寝屋门扉处的贴身侍卫祈安快步而入,将护在怀中的锦盒交给裴牧曜,而后退至他身后低语:“主子,阁内管事遣人来报,宣武侯府大小姐指名找晚娘,现下泽川已将两个丫鬟扣押在暗房,是否需要处理。”
若是其他人此刻便不会只会被扣押在暗房,只是守在天音阁的暗卫们留了道心眼子,先是将二人困在天音阁中后遣人来报,在得知是侯府大小姐派人前去询问时,泽川寻思片刻便下令将人扣押至暗房。
不多时,裴牧曜带了侯府大小姐回来。
裴牧曜薄唇微抿,榻上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手心无意识地揪着领口处,他慢条斯理地从锦盒中取出解药,将碾成粉末的解药倒入杯中。
祈安见状,和守在门口的泽川对视了一眼,紧忙往杯中倒入温水后将茶杯递给伺候在榻侧的丫鬟。
裴牧曜取过帕布擦去残留在指上的粉末,道:“将她们带来。”
“哎!你捏着她的嘴,灌进去,别再洒了。”
胡大夫焦躁的嗓音在寝屋内回响着,打断了裴牧曜的思绪,他侧眸望去。
端着杯子的丫鬟颇为茫然,要知道她只是伺候丫鬟,可不敢这么对榻上的人。
裴牧曜轻飘飘地撇胡大夫一眼,手微微抬起,丫鬟忙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退至榻侧。
榻上的人紧抿着唇,灌入的些许解药都被她抵出来,滑落至枕边,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蝶韵香虽不至于致命但到底是毒药,残留在体内多时并不好。
裴牧曜凝着宋絮清娇俏的脸庞,思索须臾,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侧脸,微微使劲将唇捏开灌入解药。
解药灌入的刹那,宋絮清悠悠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就是裴牧曜放大的脸庞,惊得她忙往侧边移,一来一去间倒是被咽下的水给呛到了,背着身剧烈咳嗽着。
裴牧曜不由得蹙眉,拍打她的后背。
宋絮清思索回笼,想起不久前在邀月阁发生的火灾,在晕过去的最后关头所遇见的确实是裴牧曜,她借着咳嗽的动作眸光扫过周遭的环境,似乎并不是南涧寺中。
她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下去,忙撑着手坐起身道:“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顿了须臾,继续道:“若日后殿下有需要臣女帮忙之处,臣女必当为殿下分忧。”
裴牧曜拍打着她背部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眸光落在适才为了灌药捏着的脸颊,那处留了印子红彤彤的。
他收回眸光,“不用。”
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谦拒,很是坚决,但他虽然这么说,宋絮清自然不会就当作无事发生。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辰漏,这才发现已经是亥时,忙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时候不早,臣女— —”
“主子,人带来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宋絮清的话语,在看到来人身后熟悉身影时,她心下一惊,“你们怎会在这儿?”
画屏和采桃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宋絮清,视死如归的双眸染上焦急:“小姐!”
裴牧曜并未回头,沉默地打量着满眼惊诧的女子,索性直接问道:“为何寻晚娘。”
宋絮清闻言这才发现裴牧曜的眸光,他眼中并无任何情绪,似乎只是随意问起的话,但却令她心如擂鼓。
为何寻晚娘,自是上一世见过。
天音阁以音律闻名于世,无人不知天音阁培养的乐师仅次于皇宫乐师,这儿不过是个世家子弟来往场所,宋絮清未出阁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晚娘被送入东宫。
侧妃顾氏尤为喜爱音律,为此太子寻遍盛京乐师以获其展颜,顾氏入东宫一年后,天音阁的晚娘被送入东宫。
宋絮清对音律之事并无兴趣,只是闷在东宫久了,她也闲得发闷,时不时也会请晚娘去她院中,袅袅琴声缓解了她的烦闷,这一世若是想要在琴技方面露头,晚娘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晚娘不过是天音阁一乐师,为何会让裴牧曜将她的丫鬟绑来……
除非,晚娘是他的人!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一凛。
裴牧曜的眸光愈发深邃,不动声色地睨着宋絮清。
宋絮清压下心中的震惊,顶着他炙热的眼神,如实道:“想要学琴。”
裴牧曜看了她半响,‘嗯’了声,表示明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只是不等她缓神,又听到他说。
“晚娘不过初学,技艺或在你之下,你若是想学可去寻季大家,他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宋絮清松下的心再次吊到嗓子眼处,只觉得要是再待在这儿一刻她就缓不过来了,忙颔首道了谢,放柔嗓音道:“谢殿下。”
裴牧曜缓步往外走,“泽川,送宋姑娘回府。”
“是。”泽川解开捆着两个丫鬟的棉布,
“殿下。”宋絮清叫住裴牧曜,忙掀开锦被下榻,福了福身,说:“殿下今日在邀月阁救我一事,若往后与家父相见,烦请殿下不要告知家父。”
裴牧曜‘嗯’了声,算是应下了。
宋絮清示意两个丫鬟跟上,几人随着泽川走出院落,她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上了马车,四下无人之处她终于松下气。
不等她出声,就看到画屏和采桃一副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颊,画屏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小姐,您脸上的印子……”
宋絮清这才发觉脸颊不知为何似乎有那么点疼,她抬手触碰了下,‘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