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摇下车窗,头也没抬地摆着手拒绝道:“唔接客,放工咗收工啦,今日雨下得太大嘞!”
这时,从车窗里伸过来一只手,递过来一沓港币。
看着那一沓钱,司机顿时眼睛一亮,抬起了头:“哎?”
细雨如丝,只见车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撑着黑伞,文质彬彬地开口。
“麻烦您现在再去接一位客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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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看着饶念顺利坐上了出租车,蒲川也快速驱车跟上。
后排,男人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降下一侧的车窗,点了根烟,让窗外灌进来的冷风短暂驱散后座弥漫着的浓烈酒气。
这几天他摄入的酒精和尼古丁早就过量,毫无节制,近乎自虐一般的放纵,是他曾经几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胃部的烧灼感逐渐加剧,他却又在享受着疼痛的折磨。
小区里的便利店还开着,霍聿深看着她走进去,不一会儿,又提着一个塑料袋出来。
她走到花坛边,把刚刚在便利店里买好的熟食鸡胸肉拿出来,细心地撕成了条状的,喂给蜷缩在草丛里的那只流浪猫。
静静等着猫把鸡胸肉都吃完,饶念把撕开的包装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才终于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楼上某一处的灯光亮起。
这不是霍聿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他们还没有在游轮见面的那晚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家里的住址,也曾过来看过。
好像没有他出现的生活里,她的日子就是这样平静,却又让人觉得孤单。
不会有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来要求她捐出自己的骨髓血,也不被祁檀那样扭曲的疯子缠上。
霍聿深阖上眼,喉结滚动了下,眼前全是那晚,她在他身下,落下的那一处冰凉。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只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可她明明已经发觉了,却还是答应了他。
她还哭着跟他说,好疼。
她承受的所有的痛苦,都是来源于他。
这一次,他选择把自己困在这一隅之地里,像是一只沉默而压抑的困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他看着满目黑暗里,唯一那处亮起的窗口,却又不敢靠近半分。
只能徒劳地握住手中唯一的那抹光亮。
是那枚戒指,一直被他紧握在掌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克制多久。
他只觉得,他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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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英国之前,饶念把冰箱里的食物都清空了,现在厨房里空空如也,连一枚鸡蛋都找不到。
虽然楼下就有便利店,但她也懒得再换衣服下楼一趟。
刚刚经历过人群里的嘈杂喧嚣,现在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饶念也没去开灯,索性靠在沙发上,刚才在包厢里喝了几瓶啤酒,现在酒意开始发散,麻痹了大脑神经,仿佛痛感也终于变得不那么清晰。
直到门铃声响起,饶念才清醒了几分。
她走过去,透过猫眼,发现外面站着一个提着保温箱的外卖员,衣服上的标志还是旗食记,一家有名的茶餐厅。
“饶小姐,您的外卖。”
饶念迟疑地开了门,头还有些晕,搞不清眼前的状况。
“我没有点外卖...是不是弄错了?”
外卖员再次和她确认:“您是姓饶,对吗?”
“是的。”
“那就没错了。”
很快,外卖员把东西放下离开,饶念茫然地拆开外卖的保温袋,看见是一份艇仔粥。
打开盖子,腾腾热气从里面争先恐后冒出来,氤氲了眼眶。
她很喜欢这家的艇仔粥,之前也和全霏一起去吃过几次,只是次次都要排队。
饶念开始还以为是全霏点的,于是给她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全霏茫然道:“啊?我没有啊。”
她又反问:“那家店不是不送外卖嘛,只能排队取号的,你忘啦?”
饶念的喉间有些发涩,隐约猜到了这是谁的手笔。
“嗯...我没忘,是我看错了。你早点睡吧。”
挂掉电话,饶念垂眸看着刚刚还喷香扑鼻的粥,忽然让她一瞬间失去了胃口。
他连她的喜好都一清二楚。
是当初调查她时做好的功课吗?
步步缜密,算无遗策。
房间静得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忽然,饶念意识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窗前,刚想要拉开窗帘,动作却骤然停住。
她顿了顿,最后只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顺着那道缝隙,她看见雨幕中停着的那辆车,几乎快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这么大的雨,他等在这里做什么?
是因为还未到一个月后,她尚且还有利用价值吗?
饶念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弯起唇角的时候,眼泪忽而顺着眼尾流下来。
撕心裂肺的痛感,几十个小时过去,却依然分外清晰,越是压抑,就越是汹涌。
她要逼自己记住每一次难受的感觉,饥饿也好,疼痛也罢,都在提醒她,不要再重蹈覆辙,不要再傻傻地把真心交付出去。
他明明知道哪种方式伤她最深,却还是偏偏用了最残忍的那一种。
她她还记得,上一次这样的暴雨天,他从背后环抱着她的手在颤抖。
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让人分不清,那晚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为了让她更加心软。
可这一次,她不会了。
第35章 他,像我吗?
翌日清晨, 雨后天晴,冬日的天空碧蓝如洗。
饶念出门上班时特意从公寓的后门离开,也不知道停在楼下整晚的车究竟有没有走。
她把昨晚放在茶几上一口未动的粥放进垃圾袋, 过了一夜,粥早就冷了彻底,不能再吃。
饶念把垃圾丢了,强迫自己收敛起所有不该有的复杂心情, 像平常一样去公司,碰巧在电梯里遇到了闫凌琳。
昨天在KTV唱了几个小时的歌,她的嗓子还是哑的,却按耐不住八卦的心。
“对了饶念,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新来的副总?”
饶念摇了摇头,茫然回:“还没有。已经上任了吗?”
闫凌琳啧了一声:“对啊, 就是昨天我们聚餐的时候还提到来着, 一看你就没有注意听。”
“他叫纪琛,我们都叫纪总。听说他结过婚,后来又离婚了, 不过今年也才三十三岁, 还是个黄金单身汉啦, 我最钟意这款啦,又帅又温柔....”
很快, 电梯到了楼层, 闫凌琳也被迫止住了话题。
大概这就是说什么来什么,饶念才刚到工位上,就有副总助理过来告诉她, 让她过去办公室一趟。
她推开门进去, 才原本副总裁办公室的陈设和布局都变了, 不再那么沉闷老气,换成了简约大气的冷色调,地毯也是清冷的浅灰色,办公室里甚至还放置了专门的咖啡机器与冲泡台。
饶念走进去之后,视线下意识被面前精致又专业的咖啡台吸引住。
直到一股浅淡的木质香调从身后钻入鼻尖,成熟男人身上才有的,乌木沉香的气味。
让她觉得熟悉的味道,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心脏也下意识地紧缩。
转过头时,饶念整个人也都恍惚了下。
来人身穿一件亚麻材质的白衬衫,宽肩,衬衫袖口挽起到手臂处,带着一块棕色表带的银质腕表,气质沉敛清贵。
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鼻梁挺直,轮廓分明。
他很像霍聿深。
与其说眉眼相似,倒不如说是给人的感觉相似。
差点让她以为是霍聿深来了。
注意到她的僵硬,男人放轻了关门的动作,温和开口:“抱歉,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低沉悦耳的声线在办公室里响起,饶念顿时回过神来。
只见男人朝她伸出手,唇边噙着笑。
“你好,我是纪琛。”
她立刻伸手回握:“纪总好。”
他走到咖啡台前,亲手冲泡了一杯手冲咖啡。
办公室里很快弥漫开一阵浓香的咖啡豆气息,纪琛娴熟地用咖啡壶冲泡,动作慢条斯理。
他一边温声开口:“本来上周就想见见你,结果听人事说你请了年假。是出去旅行了?”
饶念缓过神来:“是。”
“去了哪里?”
“伦敦。”
一问一答后,纪琛把咖啡杯递给她,语调从容而温和:“很不错的旅行地点,只是常年下雨,对身上有伤的人不太友好。”
饶念借过他递来的咖啡,刚刚心里那一瞬间的错觉消失了。
他和霍聿深并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只是身材和气质有些相似罢了。
纪琛周身气质亲切,他没有架子,虽是上司,刚刚随口与她闲聊的几句却像是熟识已久的朋友一般。
而霍聿深却不同。
哪怕是他有意与人拉近距离,身上依然保留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自持,让你一眼便能感觉到,他难以靠近。
他的骨子里是冷的,温和有礼只是他作为上位者的一层伪装。
纪琛没有坐到老板椅上,而是顺势在饶念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也抿了一口咖啡,随即开始和她聊起正事:“因为之前假拍事件的印象和人力上的变动,清宇现在遇到了一些资金上的危机,最近准备和省博物馆联合准备一场展览,现在需要寻找一些投资,尽量加大宣传力度。”
“你之前有过主持古代书画拍卖的经验,应该会对这次展览的收藏品比较熟悉,下午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一趟?”
饶念当然没有异议,答应得利落:“好,我听您的安排。”
纪琛抬了抬眉,目光下意识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之前看过她的拍卖会直播,比起在屏幕里,她本人看起来更纤瘦,身段纤细,乌黑长发披肩,清丽精致的眉眼并无过分修饰,更多的是浑然天成的漂亮。
除了五官之外,她身上又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背脊挺得笔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片刻,纪琛收回视线,温声说:“那你出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坐我的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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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饶念从办公室回来,邬娜转动办公椅到她身边,八卦问:“你见到纪总了?”
“嗯。”
邬娜轻咳两声,忍不住低声说:“你觉不觉得,纪总他和霍董有点像....”
饶念想起纪琛身上的味道,连她也不禁恍惚了下。
于是她诚实地答:“是有一点。”
“其实纪总感觉也挺不错的,人又有钱,又没有霍董那么高攀不起的身份和家世,完美的梦中情人....”
其实不是有一点,包括他们说话待人的方式,像她刚刚认识霍聿深的时候。
“只是没霍董那么强的上位感,但是更有一种居家人夫感,更温柔,可能是因为结过婚的原因吧。”
话没说完,不远处办公室的门开了,邬娜连忙噤声。
纪琛拿着车钥匙走过来,对饶念道:“走吧,坐我的车去。”
两人一同乘着电梯下了楼,来到地面停车场上,纪琛的车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
纪琛先走到副驾驶替她拉开车门,又在她弯腰上车时绅士地用手遮挡住车顶。
殊不知这一幕好巧不巧地落入马路对面的视野中。
片场下班后,霍明窈在回酒店的路上,正坐在保姆车上百无聊赖地往外看窗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碰巧撞见这样的情景。
一开始她注意到饶念,还以为身旁的人是霍聿深。
她连忙戳了戳一旁的经纪人,脸上的面膜都快掉下来,坐直了身体。
“你快看那个男人,像不像我哥?”
经纪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不免懵了下,认可道。
“还真的是很像霍董。”
只是霍明窈定睛一看,立刻断定了不是。
虽然乍一看很像,但是细看就不像了。
因为她哥比那男人长得好看。
霍明窈并不知道这几天在伦敦发生的事,于是直接拨了一通电话给霍聿深。
电话一接通,她就急急开口问:“哥,你这几天是不是惹饶念姐生气了啊?”
还没等对面开口,霍明窈又揶揄道:“我刚才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还以为那人是你呢。”
对面沉默下来,而霍明窈却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还在煽风点火。
“你赶紧有点危机感吧,不然小心饶念姐那天就被一个比你更年轻,又长得帅的男人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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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念跟着纪琛到了展览会现场,一直到结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出了展览中心,纪琛看了看天色,转头道:“一会儿我和资方还有一场酒局,可能结束得会比较晚,你可以开我的车先回去,我结束之后自己打车回。”
难得一见如此体贴下属的上司,饶念对纪琛的印象很好,也不好让人真的半夜打车走。
于是她主动提议:“我和您一起吧,正好做您的代驾。”
纪琛垂眼看着她,笑容不自觉更柔和几分。
“也好,那就辛苦了。”
酒局的地点是一家私人会所,并不像是酒吧那样乌烟瘴气,反而连装修都处处彰显着高雅格调。
侍者将二人带到走廊尽头的包厢。
门被推开的瞬间,饶念几乎只用了不到半秒时间,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道身影。
她的脚步顿时停住,心脏处的疼痛像是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只要看见他,就会被触发。
包厢里的男人或多或少都带了女伴,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他独自一人坐在真皮沙发上,半明半暗的光影萦绕在他的轮廓周围,黑色的西装和领带,深灰色的衬衫,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片暗色。
像是已经与周遭的喧闹割离出来,孤寂而沉默,却又始终矜贵得体,高高在上。
一枚黑金腕表扣在腕骨上,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酒杯,淡黄色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中荡漾。
明明是应酬交际的场合,他却像是在借此机会买醉,手边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
饶念想过她也许还可能会见到霍聿深,但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又来得这么突然。
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时,男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忽而掀起眼皮看过来。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撞进他晦暗如墨的眼底,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纪琛带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微笑着对身边的老总介绍:“这是我的下属,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