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真的没人来看她了。
她就这样被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也没法说话。她头顶的伤口慢慢好了,应该是结了痂,脸上硬邦邦的木着。身下被压着的皮肉早已经没了知觉,好像那里变成一块烂肉,血液已经不从那里流动了。
但她感觉不到什么痛苦。
她的心好像封闭了起来。她逃不掉,也无法让自己认命,只能可耻地逃避。风不是风,雨不是雨,全世界都安静。
直到几天过去,男人再次踏进屋里,来问她愿不愿意生孩子时,她眼睛涣散着,依旧是什么动作都没有。
男人看她的样子,伸手过来抽出她嘴里的抹布,嫌恶地甩到一边。她的嘴因为长时间摆出这样的姿势,即便是异物抽出去之后也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好像是下巴掉了。
李壮从一边拿过粥碗,就着她大张开的嘴给她灌进去。半碗粥,有一半顺着她的脸淌下来,还有一半就这样赶含在她的嘴里。
李壮看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捏着她的嗓子强迫她把粥水咽下去,又故技重施把她从床上托起来,拎着她又往外走去。
蒋欣芮不知道自己这次又要被带到哪里去。哪里还能更坏呢?乱葬岗吗?
死了倒好。
可是她却不知道,此番一行,终于让她明白,苟活着也好,速死也好,总好过半死不活地受人折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36章 [VIP] 归乡6
从前的许多年里, 蒋欣芮是一直不知道什么叫“人间炼狱”的。
可她却在20岁的某一天,在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山村里, 见到了人性至恶。
木然着脸, 被拖着过来的路上,蒋欣芮从李壮的话中,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她接下来将要见到的是什么。
和她一起被卖来的一个女孩, 趁着半夜屋里人都睡了, 没人看管,撞开了关着她的房门, 偷偷跑了出去。
还是大半夜有人起夜,出门上厕所,才发下屋门大开。连忙发动了左邻右舍, 花了大半个夜的时间才把她找到。
现在正在教训着呢。
蒋欣芮虽然脑袋封闭又迟钝,但是还是皱着眉抖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挨过的打, 能猜到那个女孩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虐打, 谩骂, 粗硬的捆绳,不见天光的黑暗, 和浓重的血腥气。
女生的哭嚎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蒋欣芮本能地往后退着, 不想看和自己有一样境遇的人现在的惨状。可李壮却不依,最后几乎是用手臂夹着她一点点前挪。
终于,他们到了那家的院子门口, 像潘荣死的那天一样, 如出一辙地围满了人,其中还包括之前拦住蒋欣芮逃跑去路的男人。
院子里女生的哭嚎震耳欲聋, 她的嗓子哑了,声音都是撕裂的, 只剩下本能,叫喊着,怒骂着。
她语气中的撕心裂肺,让蒋欣芮止不住地颤抖。
远远听着还不够,李壮带着她挤进人群,强迫她去看躺在地上的女孩。
蒋欣芮认出来,这是宋玲玲,那个买家来“取货”的时候,就暴起咬了老太太一口的女子。
对于她选择逃跑这件事,蒋欣芮也不觉得奇怪了。就好像潘荣最终一定会选择杀人一样,她这样烈性,肯定也是不甘心受辱的。
逃走是迟早的,今天,或者明天。
“操|你妈的!”一个矮瘦男人的怒吼声响起。他拿着鞭子,不停地抽打在宋玲玲的身上。
宋玲玲的衣服都破了,黑色的碎沙像是镶嵌在她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加剧着她身体的破败。她两个脚的脚踝全都呈现着不自然的歪曲角度,好像,被残忍地折断了。
被打得狠了,她也挣扎,却也只能用手和膝盖撑着往前挪动,脚上完全使不出力气了。
直到院子里的男人和当初那个被咬的老太太打累了,这场痛殴才停下来。
宋玲玲躺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只有还在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蒋欣芮不忍心再看,偷偷闭上了眼睛。她以为这场漫长的责罚终于快结束了,李壮拉她来,无非是想让她看看宋玲玲逃跑的下场,以此警告她安分守己,不要乱动心思。
怎么能不逃跑呢?正是因为这里如此恐怖,才要想尽办法逃离;正因为失败了就要面临这样的下场,她才必须谋划一个一击毙命,一次成功的办法。
距离院里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女孩粗粝的喊叫声再次响起,甚至比刚才还要令人惊心。
蒋欣芮下意识睁开眼,看到男人和老太天正剥着女孩的衣服,再看自己身边的一群男人们则是举着钱,好整以暇地观看着。
蒋欣芮愣了神,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情况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直到第一个男人进去,把钱递给了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院子主人,然后走到了目眦欲裂的女孩身边,开始了他肮脏的侵犯。
宋玲玲的手被绑在院子里的辘轳上,整个身体被迫打开。蒋欣芮联想到一颗她濒死的蚌,被人敲碎了外面的蚌壳,只剩下柔软的蚌肉无处可依。
宋玲玲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把身上的男人赶下去,但拼死拼活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蒋欣芮一瞬间仿佛置身于活地狱,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头,身体不受控地想要冲出去解救她。但李壮察觉了她的意图,扯住了捆她的绳子,小声威胁道:“你也想像她一样吗?”
你也想像她一样吗?
恶魔的轻语。
她陡然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李壮没什么表情的脸。最终,在宋玲玲一声比一声高的咒骂中,她选择了胆怯地继续听着。
蒋欣芮救不了她。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刑罚,居然能将人的肉|体和灵魂同时玷污到这种程度。性|侵的过程不乏暴力的殴打和超出人体极限的凌|辱,而周围津津有味围观的不只是男人,还有男人们的妻子们。
她们漠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兴冲冲地掏出钱,甚至是亲自从口袋里为丈夫找到合适面额的钞票,亲手递到男人手上,然后看着自己的丈夫去侵犯一个双目无神、求死无门的女孩。
没人制止,没人觉得不对。
这一场群体性的暴行,早已经远远超出了“性”的范围。在这一场蒙昧的狂欢下,宋玲玲,或者是在场的每一个女人,都已经就变成了他们彰显权力的工具。
他们只要支出一点点钱,就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支配一个弱势的“工具”,掌握她身体的完全支配权,将她变成他们无所顾忌为恶的载体。
在正常的社会生活中,他们都是最最普通的男人,甚至社会地位远远低于蒋欣芮曾经认识的那些警察和大学教授。却偏偏在这个闭塞的山村,他们轻而易举就成为了这些女人的“王”。
他们从这个山村的外面买来女人,就是为了保证再低劣、再卑微的男人,都能轻易获得一个属于他的专属“奴隶”。
蒋欣芮如入冰窖,浑身透寒。她很清楚地知道躺在那里的女人不是自己,但又恰恰正是自己。
不只是她——这个被拐来的外来人——难道站在外围,观摩这场凄怆祸事的女人们就不是宋玲玲了吗?
不,每一个都是。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们的丈夫凭借所谓的婚姻,独自占有了对她们个体的“支配权”,让这个女人能长久地躺在“地上”,心甘情愿地受难。
她们中有人偶尔也能从地上站起来,成为那些依旧躺在地上的女人们艳羡的对象。
她们将这种,从权力者指头缝里漏出来的施舍,美其名曰为,爱。
。
这场殴辱持续到了天黑。到最后,蒋欣芮已经看不清宋玲玲的脸了,她的脸上都是污泥,也有从口中溢出来的鲜血。
她大概已经把口腔内部和舌头咬烂了,吐出来的血可能还带着碎肉。
蒋欣芮的心也跟着宋玲玲一起灰败下去。甚至当李壮将她托付给周围的人监视,然后也掏出钱走到院子中央,近乎表演性质地对宋玲玲施暴时,她心里也没有一点波澜了。
没什么区别,全都如出一辙。
这个村子的男人们用固若金汤的权力网,笼罩住每一个无力挣扎的女人。那些温顺的、听话的,甘愿被奴役的,就会永远生活在这张网里面,一生都苟延残喘在那些被人庇佑的假象里。
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能慢慢地爬上去,站在男人的身上去帮他们修补这张网,把它织的更加密不透风,让下面的女人们更看不到一丝希望。而那些不听话的、奋起反抗的,则会被男人们死死掐住脖子,用尽所有惨无人道的办法,逼迫她成为奴隶,或者将她们彻底抹杀。
李壮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腥气。蒋欣芮狠狠皱了皱眉,李壮却乐了,大言不惭地跟蒋欣芮说:“你要是给我睡,我不就不用睡别人了?”
听了这话,蒋欣芮胃中翻江倒海。
“还不是你不够漂亮,不然我也不会去看别人……”“还不是你生不出儿子,不然我也不会找别人生孩子……”“还不是你学校离我太远了,不然我也不会耐不住寂寞……”
多么熟悉的论调,长长久久地存在在生活中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普遍到让许多人忽略了这些话的逻辑有多么强盗。
人有千百面,而单单对女人的要求如此严苛,以至于她只要其中任意一点做得不是顶好的,那她的丈夫的所有过错就都与之相关。他的不忠、他的卑劣、他的人面兽心,就全都可以借机推卸给他身边的女人。
这就是他们的特权,来源于权力阶|级的互相包庇和宽容。
这明明就是彻头彻尾的压迫,而蒋欣芮终于看清。
即将被带回家的时候,蒋欣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宋玲玲像一条死鱼一样,白花花地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再也不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所幸。
一路上,蒋欣芮只觉得眼前的地面都染上了一层血,每走一步,脚下飞溅的都是漆黑的罪孽。
李壮的目的达到了。她不想这样,她受不了这样凄切地死去。她只能想办法活下去,再慢慢逃出去。
她不能这样。
。
回到家后,蒋欣芮大病了一场。
原本李壮的母亲没把这病当回事,直到蒋欣芮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她才担心起来,连夜把李壮叫醒,叫他带人去卫生所。
喂了药,打了三天的针,她的体温才慢慢降下去,眼前也终于恢复了些清明。
说来也怪,这大病一场之后,蒋欣芮好像换了个人,虽然和李家母子依旧不咸不淡,不算亲近,但好歹不整天想着逃跑了。于是等病好之后,李壮终于来到她房里过夜了。
虽然如此,她身上的绳索还是没有被解开。
村里卖来的女人曾经也不乏有聪明机灵的,先用这种办法降低主人家的警惕,更有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得了人家的信任后再逃跑。
即便这些女人们最终都还是被抓了回来,死的死伤的伤,但“不能轻易给买来的女人松绑”也成了这个村子秘而不宣的规矩。
李壮没有道理不遵守“前辈”的规矩。
好在蒋欣芮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有过于失望。
在一次李壮半梦半醒间,她悄悄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她。
她想问李壮,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人贩子连着两次都要来将她绑走。没想到李壮来了兴致,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有些兴奋地说,他是在弟弟的手机里看到她,想要她,才会将她买来。
“弟弟?你还有个弟弟吗?”蒋欣芮从没在这个家里见过第三个李家人,更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李壮点了点头,有些骄傲地说:“我弟可是研究生呢,在大城市念书。哦对,就是你们那个学校。”
“那你说的看到,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他手机里有一张合照,跟你一起,我第一眼就看中了,才找了人专门去找你提亲。”
他把绑架和拐卖说成是“提亲”。可蒋欣芮此刻已经无暇顾及这个无耻的“美称”了,只想继续追问下去:
“你说,你弟弟是师范学院的,研究生?”
“是啊,你那些照片还是他给的呢。”
短短的一句话,在蒋欣芮的心中兴波作浪。她早就猜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可能潜伏进了坏人,不然最初地铁站遇到的那个男人,也不能早早备下她社交媒体发过的照片用来作为作证。
为此,她还特地在事发后清理了一次微信朋友。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恶魔依旧潜藏在她的身边,甚至还披着一层人皮,埋伏在高校中,成为罪犯的帮凶。
他是所谓的高材生,却清醒着作恶。说不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的时候,还会被他伪装的外衣所欺骗,转而放弃调查。
就连他最终伏法,说不定还会有人为他觉得惋惜,说他运气不好,为他辩称,为什么只做了这一点错事,就要承担这么多的惩罚,他的一生都被毁了。
他们却不曾想到,有多少人被毁在了他的手里,既然有严苛的惩罚,既然好不容易求学到今天,为什么不能约束自己,不要为恶?
他们互相助纣为虐,他们互相宽容辩护,他们只践踏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