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欣芮就平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睡下去,又在某个瞬间满脸眼泪地惊醒,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动弹。
饿着的滋味实在难受。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要饿死了,好像五脏六腑都融化成为身体机能维持下去的养料,整个腹腔都快被胃液融化了。
她觉得,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了,还不如咬舌自尽,来个痛快。
想到这里,她稍微伸出一点舌头,用牙尽可能抵住自己的舌根,慢慢用力。
试了几次,她只觉得痛,嘴巴也木了,却始终没能下了狠心。就在她闭着眼睛准备再一次尝试的时候,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沉重的脚步把木质的地板都踩得发出了不能承受一样的声音。
慌乱间蒋欣芮牙关合拢,一口就用力咬了下去。
疼,她的五感都被疼痛取代了。嘴里立马就有了血腥味儿,她能感觉到血液混着唾液顺着她麻木的腮边流下去,都聚在脖子根的坑里。
刚巧这时候来人也冲到了床边,见她咬舌自尽的样子,好像气极,抬脚就给了她肚子一下。
这一脚力气极大,蒋欣芮的痛感又从头上往下腹转移了。她能感觉到,下|体缓慢地流出了些液体,空气中的血腥味儿更重了。
男人愣了,盯着床板上蜿蜒漫出的血痕猛瞧。过了一会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前解开了绑着蒋欣芮的绳子,转头系在她手上,拽着她就往外拖。
“大壮,这是去哪啊?”老太太正在门外择菜,看着两人急冲冲往外走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去村里卫生所。”男人粗声粗气地回应着,脚步没停。
“这贱骨头,去什么卫生所,死不了!”
“她下边被我踹淌血了。”
蒋欣芮恍惚间觉得有些荒诞。这人把自己买回来,却又担心自己流血,要带自己去卫生所。
难道真的是单纯想要买个媳妇?
因为脑袋里想着,她没听到老太太回了句什么。可身边的男人又说了句话,让蒋欣芮觉得刚才有一瞬间以为他们都是淳朴的农家人的想法,就像兔子以为猎人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家一样,简直荒唐又可笑极了:
“要是敢卖咱一个已经揣了崽子的,我弄死他们。”
这哪里是担心她的死活,分明是把她的例假,或者是被踹坏脏器流出的血,当成了流产啊。
第35章 [VIP] 归乡5
蒋欣芮被男人牢牢捆着手和上半身, 牵出去,像是一头没什么自由的驴。
卫生所离李壮家并不近, 出门走了好一会还没到。这是蒋欣芮来到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出门, 一路上都有人侧目看着他俩,脸上却没什么震惊的神色,全都是戏谑, 或者是看好戏的样子。
蒋欣芮脸皮薄, 实在觉得难堪,不自觉地开口:“我是来例假了, 不是流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人是魔鬼,向魔鬼自证清白就是在侮辱自己。
可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不说的话会不会引来什么非人的折磨。这里的人手上的力气都好大, 即便是李壮他妈,那个看着弱不禁风的矮小女人, 用一只手钳制着她, 她都没有挣扎的余地, 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几乎有她两个大的男人。
李壮并不听她的解释,只生生拖着她往坡下走, 穿过了好几条胡同后蒋欣芮才看到了一个还像点样的房子, 门口围了一圈人,都在往院里探着头,场面很是混乱。
一个乡村的卫生所, 怎么会这么热闹呢?蒋欣芮不解, 但很快想到,卫生所, 那不正是村里的大夫的地盘吗?
莫非他们围着看的,是老大夫刚买回家的潘荣?该不会是, 她出了什么事吧!
蒋欣芮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甚至隐隐有超过李壮的意思。等到两人走近了,分开人群进了院子,蒋欣芮第一眼就发现院子正中有张桌子,桌子上的用具都沾了血。
蒋欣芮心头一跳,视线顺着桌下蜿蜒的血迹过去,扫过院子半圈后,发现潘荣正蜷缩在一边,已经是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怎么,这么快。
李壮倒像是没看到院子里的惨状一样,旁若无人地牵着蒋欣芮走过去。
等到了院子里的桌边,蒋欣芮被两个“血人”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老头抱着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地上,正哭得老泪纵横。
中年男人脖子被划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把老头的外衣染成了深红色。而老头的手臂上也有伤,脸上横七竖八都是抓痕。
蒋欣芮眼皮直跳,下意识回头去看潘荣。她换了姿势倚在一边,脸上是有些解脱的笑。这个角度蒋欣芮终于看到潘荣身上的致命伤:她的胸口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那刀子插得极深,裸露在外的部分只剩下一个刀柄,正有鲜血顺着刀柄不断滴下来,砸在潘荣的身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泉眼”。
院子里还活着的两个人都无暇顾及外来人,蒋欣芮不由自主地走到潘荣身边走了走,俯视着呼吸越来越轻浅的女人。
“我宁愿……拼死一搏……也绝不……”
她永远也说不完这句话了。
李壮见老大夫此刻无心他顾,只能从门外看热闹的人堆里指了两个人进来,看意思是让他们随便找个席子把潘荣裹上,丢到乱葬岗去埋了。
院子里阵仗大,因此院外不断有人围上来,又总有喜欢看热闹的出言解释:“她疯了,拿刀杀了大海,还想杀老周。一刀没中要害,就被老周攮死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成为潘荣一生的绝响。
蒋欣芮想起来她说,只要她拿到刀,就一定会反杀。
她说,她宁可九死一生,也不要一辈子被困在这样的山沟沟。
只是可惜,一语成谶。
她成功了一次,又紧接着,立刻失败了一次。只这一次,便把性命赔进去了。
蒋欣芮还记得在车上时,潘荣眉目含恨,但是神情却是笃定的。像是在污泥里掩埋的虎刺梅,花瓣都脏污了,却依旧朝上冒着头。
生当自由,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这自然是解脱。
蒋欣芮看着她的尸体被抬出院外,视线也跟着抬她的人走,直到拐个弯消失不见。
她很难不把视线回到自己身上,想想自己该如何解脱。
像潘荣一样吗?拼命一搏,然后慷慨赴死?
可如果这样,此生就真的再无机会逃离,也再见不到爸妈了。
蒋欣芮想,她受不了。她还想回到家乡,她还想给父母养老送终,还想回到学校完成学业,过她平稳安宁的潇洒人生。
她正思索着,一旁人群中传出来一个女声:“杀了干什么,老周没了儿子,还得留她再生一个啊。”
极荒诞的,蒋欣芮不受控制地朝她看去,竟然想不到同样身为女性,她怎么能毫不在意地对着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女性同胞说出如恶毒的话。
倘若这个老大夫是凶手,那站在这里的每个人,就都是帮凶。
李壮牵着捆住蒋欣芮的绳子,利落地帮老周收拾了院子,终于让老周从儿子没救了的悲痛中抽出身来,应他的要求给拿了两片药,说是吃了就好了。
李壮纠结了一下,还是拿着药,牵着蒋欣芮又回去了。
一路上,蒋欣芮的脑子里一直回闪着潘荣原本亮晶晶的眼,和刚刚死前,划过脸庞的那一滴泪。
她开始羡慕了。
。
“吃!”李壮掐着蒋欣芮的脖子,强行把药片搁到她嗓子眼的深处。
他们不信她没有怀孕,村里唯一的老大夫也没有心情给她检查,只能给了两片流产的药片,让她把“孩子”打掉。
蒋欣芮不敢吃,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吃了到底会不会对身体有损伤,更何况即便这东西能用来流产,她根本也没有怀孕啊。
她便一直抗拒着,梗着脖子不肯吞。
见蒋欣芮不配合,李壮就着把药放进她嗓子眼的动作,强行给她闭上了嘴,又粗手粗脚地去顺她的嗓子。
蒋欣芮奶奶家养过一只猫,每次吃药的时候都要靠骗。她觉得李壮现在抓着她吃药,和抓着一只畜生没什么区别。可她最终还是没法逆着生理,终于忍不住了,“咕噜”一下把药片吞进了肚子里。
明明她累极了,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极大的怒火。她一脚朝李壮的下半身踹过去,爆发着怒气,让李壮都趔趄着倒了在一边。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脚有这么大的威力。
短暂怔愣了一秒,趁着李壮倒在一边起来需要时间,她拔腿就往外跑去。
万里挑一的机会啊。
身后是李壮咆哮一样的怒吼,但她也不在意。从李壮爬起来,再到他提速追出来,也要好几秒钟的时间。只要蒋欣芮努力跑,总能在某一个岔路口将他甩掉。
她冲出了门,特地选择了下坡的路。借着坡度她的速度不断加快,眼前的景物快速倒退,让她有些昏厥。
偶尔有身体过分前倾的时候,趔趄几乎要倒地的时候,她也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本能最终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马上就要到房院和岔路密集的地方了,蒋欣芮朝前看着,两眼都要放光。
直到,一个她并没见过的男人,伸手拦住了她。
!
“你放开我,我有急事求求你放开我!”蒋欣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拦住她,她并没见过这个人,他自然也不应该认识自己,那为什么要拦她?!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蒋欣芮祈求着,挣扎着,恳请男人放过自己。男人没说话,只视线越过她,往她的身后看。
那是李壮追来的方向。
时间紧急,蒋欣芮实在没有办法,低头狠狠咬上了他困住自己的手臂。两排牙用尽全力合在一起,又错位,几乎要从他的手臂上扯下一块肉来。
男人皮糙肉厚,但也禁不住这样的撕咬。他暗骂一声,没惯着蒋欣芮,拎起手上的酒瓶子重重磕在她的头上。
玻璃瓶子炸开,四周有碎块飞溅,蒋欣芮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有液体顺着她的头顶往下流。
她看不到颜色,但应该是血。她能感觉到头皮上的刺痛,是酒精扎着伤口的疼。
李壮终于赶来了,照着蒋欣芮裸露在外的腿又是一脚,把她的身体都踹得打了弯,却又因为被另一个人扯着,歪到一边又只能再摆正回来。
“贱娘们,你以为我们村能让你跑了?”李壮从男人的手里把她接过,朝男人道了谢。
男人没说话,只摆了摆手,朝蒋欣芮“草”了一声,就走了。
李壮没有停留,恶狠狠地牵着蒋欣芮就往回走。他步伐极快,脱力又失血的蒋欣芮完全跟不上,到最后只能被他拖着,最恐怖的时候几乎双脚离地。
蒋欣芮不受控制地频频回头,憎恨地去看那个拦住她去路的男人的背影,想起对方看她时漠然的眼神。
是了,李壮说的是他们村。
从最一开始她们几个女孩被“卸货”的时候,围观在周围的人群,到围观潘荣被杀的惨剧的男人女人们,再到刚才拦住蒋欣芮去路的男人,每一个都神色冷漠,仿佛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当然是买女人回村生孩子的事情。
她该知道的。这种地方,这种大毒窝,怎么会容许买来的人跑出去。如果有人成功离开,一定会引来警察,到时候这一个村的人也许都摘不干净。
他们怎么会听这些可怜女孩的求饶。
等到了家,李壮母亲看着李壮气冲冲拎着蒋欣芮进来的样子,面上难看极了,拎着掉了毛的鸡毛掸子就冲过来抽她,边抽嘴上还边骂着,说她是个“赔钱货”,说她“不安分守己,果真是个贱胚子”。
蒋欣芮挣扎着,气极也反骂回去:“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们家肯定断子绝孙!”
李壮原本没有插手两个女人的撕打,却在听了这话之后直接擒住蒋欣芮薄如纸片的臂膀,恶狠狠地掼了她一下:“你咒我断子绝孙?等你流完这个,就得给我生孩子!”
说完,他又把蒋欣芮扯回那间之前一直绑着她的屋子,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又用抹布塞进她的嘴里。不解气地踢了一脚她的腿后,他才扬长而去。
蒋欣芮坐在床上,眼泪再也止不住。她只用想象就能猜出来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吓人:头上破着的口子还在流血,干涸的血迹很快覆盖上新的,牢牢扒在脸上,形成蜿蜒的痕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新旧叠加的伤痕,旧的那些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新的伤痕还是暗红色,仿佛皮下的血管都已经裂开,殷红的血液在她薄薄一层的皮肤下面扩散。
她又开始想到早早解脱了的潘荣。她那么有勇气,孤注一掷地为自己拼搏最后一次,最终免于折磨地离开了这个污糟透顶的地方。
倘若自己也像她一样,在刚开始想要咬断舌头的时候能狠下心来,现在也不会落到如此毫无希望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