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你——瑞曲有银票【完结】
时间:2023-08-01 14:33:01

  沈含晶在厨房做了一桌菜,全是中餐。
  当中有道水煮鱼,油大,红汪汪一片。
  然而在这个菜面前,比起酷爱中餐的邻居夫妇,徐知凛这个中国人反而有点露怯。
  他确实不太能吃辣。
  之前他们在广东的家,楼下有一间四川火锅店,底料是自己炒的,花椒朝天椒干辣椒,加上厚重牛油,非常带劲。
  沈含晶喜欢那种麻痛的感觉,拉徐知凛一起去吃,他明显不适应,但还是总陪着她,所以经常辣得发汗,辣得眼睛都湿。
  这回也差不多,看他一直灌水,沈含晶跟邻居道声歉,调整了菜的位置,把香菇面筋煲和黄鱼春卷往他那边放放。
  邻居夫妇相视一笑,但都没说什么。
  吃完饭,沈含晶去放一趟狗食。
  门廊方向,徐知凛正跟邻居老夫妇聊天,用的英语。
  邻居英语其实非常蹩脚,相当于不怎么会的程度,但他很耐心,话说得慢,也尽量用的简单词语,你来我往的,看起来聊得挺有滋味。
  过一会不见人,听到声音,才知道他跟着去了隔壁,看人家菜园。
  邻居老太太站在视线范围内,朝沈含晶招手。
  沈含晶走过去,就见徐知凛跟邻居大爷在研究一株番茄。
  各有各的语言,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一个比比划划,一个摸着侧枝,连点头带笑。
  大爷说开心了,最后拍拍徐知凛的肩,热情地把他带往酒窖方向。
  鸡同鸭讲还挺投缘,沈含晶没忍住,笑出声。
  邻居老太太看她一眼,趁机问是不是男朋友,她僵了下,动动嘴唇,发现前男友三个字都难说出口。
  于是摸摸眼皮,用笑掩饰过去。
  晚点沈含晶去洗狗盆,又到楼上把客厅扫一遍,等带着吸尘器下来时,听见徐知凛在窗户旁边接电话。
  应该是公司的事,毕竟听到他在谈工期,又提到业主。
  电话打了很久,沈含晶把东西归置好,到厨房泡两杯果茶,等他挂断,过去递他一杯。
  茶里泡的是水果,煮开了甜丝丝的,很润喉。
  搅着喝掉半杯,沈含晶说:“等我回去,钱慢慢还给你。”
  手术费用早就超出保险范围,金额里的很大一笔,都是他给钱先垫付的。
  徐知凛把一条腿伸直,看看她:“你什么时候回?”
  沈含晶抱着杯子:“还不确定。”
  养父还有放疗要做,虽然这边有完善的接诊制度,但吃了之前的教训,她很难放心离开。
  边牧贪吃,见人在动嘴巴,闻着味就过来了。
  沈含晶挠挠它脖子,再把茶料里的水果挖出来,摆给它吃。
  “这里我一个人可以的,你还有工作,早点回去吧,耽误你太久了。”说完,在徐知凛的视线里,她起身走开。
  那天的谈话后,徐知凛其实没有马上走。
  他又待了一周多,还陪着去做过一次放疗。
  放疗后都有几个小时最虚弱的时间,回来以后沈含晶跑去做饭,房间里,徐知凛负责照看沈习安。
  边牧大概是嗅出主人不舒服,在门口挨来蹭去想进来。
  怕它吵到沈习安,徐知凛打开门,把它领到外面的狗屋。
  回来时,沈习安正好醒了。
  “安叔。”徐知凛过去,把他托起来,多放两个枕头。
  沈习安靠上去:“几点了?”
  “一点四十。”徐知凛倒杯茶:“可能稍微有点烫,小心。”
  沈习安接过来:“辛苦你了。”
  “您客气。”
  精神回来一点,沈习安缓口气。
  死里逃生,他没想到自己有机会挺过来。
  毕竟之前不敢手术,就是怕人直接没了,但如果不手术,再来一次脑出血,他肯定抗不过去。
  人很感慨,沈习安叹口气:“方治成的事我听说了,也多亏有你,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力气上面肯定要吃亏。”
  “没我也有其他人的,店里同事们反应都很迅速。”徐知凛回答。
  他从来都是这样,沈习安笑了笑,微微咳嗽着,想到自己的养女。
  更想起这两个人之间的纠葛。
  其实都是很小没了亲生父母的人,一个被爷爷带大,一个被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不懂怎么当人父亲的抚养。
  某种程度来说,都是独自长大的孩子,所以肯定有一些情感上的共鸣。
  只是性格原因,理解和共情这件事上,徐知凛做得更好。
  而对于这个养女,沈习安有说不出的愧疚。
  他还记得她怯生生的样子,才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依附意识。
  更还记得她很快改口,叫他爸爸。
  这种举动,要么她对生父毫无感情,要么爸爸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并不特别,再要么,她急于讨好。
  所以尽管她拼命掩饰,但还是暴露她害怕被抛弃的不安。
  她很懂事,会主动做家务,给他洗衣服,给家里拖地,还敢拿刀切水果,洗得干干净净的。
  而他没有为人父的经验,不知道怎么关心这个养女,又害怕她抗拒自己,所以看她把什么事都安排得很好,就以为她足够独立,所以没怎么干涉过她。
  现在想想,他虽然认了她当女儿,但也让她过早进入尊卑有别的世界,在小孩子不该接触到的阶层意识里翻滚。
  那种失序感,肯定是别人难以体会的。
  所以全是他的错,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有及时疏导她的情绪,任由她在泥沙俱下的环境里,不声不响长成后来的样子。
  “我肯定是做错了很多事,我一直忽视她,根本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沈习安声音自责。
  “您已经很用心了,她一直感激您。”徐知凛在旁边安慰。
  沈习安摇摇头,自己平复情绪后,伸后指指左边书柜:“最下面那格,里面有一袋文件,你帮我拿一下。”
  按他的指示,徐知凛过去,找到一袋资料。
  东西很厚,棕色的袋面,打开看,里面一页一页,全是病历和检查单。
  写的德文,字符连在一起很陌生。
  沈习安接过来翻几页,指着其中一张:“你可以查一下,看这是什么意思。”
  徐知凛找出翻译软件,照着拍了张图。
  机器翻译准度不算高,但一些关键字眼却稳稳跳入眼帘:抑郁症,体重下降,严重睡眠障碍……
  “我领了她回来,但没有好好教她,更没有照顾好她。”一旁,沈习安眼眶微红。
  当年她跟徐凛跑掉,他根本没想过她敢干那样的事,更没想她会叛逆成那样。
  他发现自己看不透这个养女,所以等她回来以后,曾经责备过她,也差点……打她。
  后来她确诊抑郁症,某一天说要跟同学去Sudelfeld滑雪,他也想让她去散散心,结果……
  “她状态不好,我不该让她去的。”提起这些,沈习安声音紧绷:“我愧为人父,我实在是……错得离谱。”
  徐知凛看着手机,视线黏在新一页的病历上面。
  所以她伤后会失忆,这个也算诱因。
  沈习安还在回想:“出事以后,晶晶曾经问过我以前的事,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告诉她。”
  她一直以来活得太用力,当父亲的,他想她失忆后能过得简单点,可哪里知道她还是想要回国,而且回国以后,又还是跟以前有了交集。
  耳边说的是什么,徐知凛其实没太听见。
  他盯着摊开的纸张,眼洞黑白,指肚摸过边页,逐渐收紧。
  *
  午饭有点迟,下午三点左右才开始。
  很清淡,番茄虾滑,素炒藕片,一锅竹丝鸡汤。
  吃完徐知凛把碗给洗了,收拾完厨房,看到沈含晶抱电脑坐在沙发上,应该是处理工作。
  他在旁边站了站,看她抬头,问一句:“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想在附近逛逛,还没有去过。”
  天气阴阴的,早上还飘过雨丝,所以路上有点湿。
  两个人带着边牧一起,在外面街道走走。
  这边房子外形其实都差不多,但家家户户都有草坪,而且和门口的树一样,都修剪得特别整齐。
  偶尔有人家开着院门,能看到给小孩子做的秋千和蹦床,也能看到外墙上的鸟窝,真正住了鸟的那种。
  空气干净,人心情好像也开畅一些。
  走出半里地,徐知凛问:“春序,你是怎么想的?”
  沈含晶侧头。
  他补充问:“以后,想怎么发展?”
  边牧跑太快了,沈含晶收回视线,把狗绳也拉回来一点。
  对于公司,她当然还是有野心的,比如要建厂,要做自己的家居品牌,要把春序做成一线连锁。
  但现在:“先不想那么多吧,生意稳定最重要。”
  徐知凛点点头,看她拉狗有点费劲,接过狗绳往回拽,一直拽到腿边,垂手拍拍头,示意边牧不要跑。
  沈含晶把手塞进口袋,往前走一段,忽然想起他给骗子转帐的事。
  她想问到底转过多少钱,后面有没有追回来,但话到嘴边迟疑了下,打趣一样问:“听说骗子之间会分享数据,所以被骗过的人很容易再被找,那你后来……有没有被找过?”
  前后都有来车,徐知凛把她往旁边挡了挡:“应该没有吧,我很久不用Q了。”
  道有点窄,车子交汇时他们走在边道,几乎是肩膀擦着肩膀。
  沈含晶有点不自在,往前面领先半步:“票订好了吗?什么时候的?”
  徐知凛拽着狗绳,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肩膀,过好久说了句:“明天下午。”
  沈含晶不自觉掐手,半晌点点头:“到时候我去送你。”
  没逛多久,前后脚回到家。
  沈含晶去洗了个头,吹到半干时走出来,看见徐知凛光着脚在找拖鞋。
  她正好看到,往那边指了下,又问他:“鞋怎么湿了?”
  徐知凛看眼跟在后面的边牧,神色无奈。
  这狗可能在隔壁养得有点野,也可能刚刚出去没逛够,所以莫名其妙靠近,抬腿就往他鞋面撒了泡尿。
  弄清原委,沈含晶有点想笑。
  他大概跟狗犯冲,上回被咬,这回被尿。
  “巴修。”她故意朝边牧板脸:“你完了,晚上没得饭吃。”
  边牧呜呜两声,蔫蔫地跑开。
  徐知凛在外面把鞋洗了,阴天没太阳,估计自然阴干会很慢。
  沈含晶去浴室,把刚刚吹头发的吹风机给他:“吹一下吧,容易干。”他明天要走,弄双湿鞋子太难受了。
  东西递完,她上楼准备去看养父。
  走到二楼栏杆时,沙沙的机械风响在客厅,沈含晶朝下面看一眼,徐知凛坐在门口,接了根线在吹鞋。
  姿势有点熟悉,她扶着栏杆,在他规律的动作里,想到刚到广东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没找好房子,天又太晚,就在附近开了间临时房。
  房子隔音很差,隔壁也是一对情侣,比他们晚开的房间,一进去就嬉笑打闹,接着压出好大动静。
  他肯定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景,耳朵红得不敢看她。
  她觉得好玩,所以勾着他也做了一场,开着电视,稍微遮住声音的那种。
  可他们没带行李,做完她抱怨说内裤有东西不能穿,他就下楼找房东借吹风机,再帮她把裤子洗干净。
  过这么久,有些事想起来,细节还是清晰得像昨天。
  她记得他默默坐在床边的样子,更记得他把裤子摊在掌心,仔仔细细地吹,里外翻面,很有耐心。
  她觉得无聊,从后面抱住他,摸着他肋骨旁边的纹身,胡搅蛮缠说他出在她内衣上,把罩子染黄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又帮她把内衣给洗掉,再拿着吹。
  她重新抱上去,在他耳朵问刚才舒不舒服,他红着脸,想往旁边躲。
  可是怎么躲得掉,毕竟她趴在他背上,而且只穿了他一件短T,里面是真空状态,立起来磨着他。
  他好纯情,可她擅长使坏,用无害面孔,套他慌乱反应。
  但漠视道德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带着诚意去爱她,可她只追求占有。
  单方面的努力,确实没办法长久。
  所以他们的散,是必然的。
  垂眼,沈含晶转过身,去了后面的房间。
  沈习安已经醒了,坐在床头吃药,动作有点慢,但很稳。
  “这么快回来?”
  “嗯,外面有点下雨。”沈含晶看眼室温,调高一点。
  “徐凛呢?”
  “在楼下。”沈含晶回头,想想又补充一句:“他明天机票。”
  “那你呢?跟他一起回?”
  沈含晶摇摇头。
  吃完药,沈习安枯坐在床上,很久说了句:“好好想想吧,还有时间的。”
  那天夜里,沈含晶没能睡着。
  隔天上午,她看着徐知凛收拾行李。
  他东西其实很少,一个小小的拉杆箱,电脑是体积最大的物件。
  四月飞雪,德国天气真的很多变。
  因为路况的原因,他们要提前赶去机场。
  出门前,沈含晶戴了顶毛线帽,一看徐知凛只穿白色羽绒,又给他找条围巾。
  围巾是她以前买的,颜色比较中性,男人戴也合适。
  打完结看眼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明天就是复活节,不少人申请假期出去玩,路上车比平时多。
  沈含晶开车有点急,但老天爷施舍一样的,雪后居然露了点晴光,把沿途光秃秃的树桠子照到地上。
  等到机场,她送徐知凛到侯机楼外,门口时,步子停下。
  “就到这里吧,我不进去了。”沈含晶笑笑:“这段时间,谢谢你。”
  徐知凛提起拉杆:“我走了。”
  “嗯。”
  就此分开。
  从交通线到安检口,不停有人涌过去。
  这边旅客都穿得黑沉沉的,就他一个白色身影,格外显眼。
  沈含晶立在地面,目光晃了晃,再看那英挺背影越走越远,自己站着站着,视线渐渐失焦。
  风好大,总有理不完的碎发,一根根争先恐后往她眼睛前面吹。
  回头向前走几步,脚底绊了一下,她仰头看天,情绪忽然到达峰值,人蹲下去,无声啜泣。
  黑暗中,身后传来脚步声,以及轮滑滚过地面的声音。
  接着,她肩膀被人碰了碰。
  抬头转身,是徐知凛,他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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