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觅茹怔愣:“我月信一向不准…”
……
送走郑娘子,唐觅茹心里开始下意识地掐了掐日子。
好像自霍明瑾离京后,她的月信就没来了,粗略地算一算,也有两个多月了。
近来事情太多,她倒真没注意这茬。
唐觅茹心里咯噔一下,开始犯起嘀咕。
虽然自己月信一向不准,但确实从来没有间隔过这么久…
双繁和单棠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小雀跃,纷纷出言道:“不如请位医官来给少夫人问个脉罢?”
要是真怀上了,大房那位就再不敢对她们少夫人言语讥讽了,说不定还会一改刻薄嘴脸,开始伏低做小。
毕竟从她们少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才是这霍府的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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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软如鹅绒般的春雪飘降之时,霍明瑾一行人终于自南掌回了盛京城。
因为要先行入皇宫大内御前奏对,霍明瑾便提前派人传了话回府,让家人不必在府门口等他。
唐觅茹百无聊赖地在暖榻上闭目歪着,脑子里想着几间铺子最近的进账。
经典就是经典。
去年冬日曾给丰和楼带动不少人气和收益的话本子们,今年又继续发挥了作用。这次不仅是丰和楼说书了,唐觅茹跟孙萦商量着找班子改编了几出戏曲,在宽敞的元和山庄搭了台子敷演。
寒天冻地,本来就是温泉山庄生意最好的时候,这几台戏曲一出,台下日日座无虚席,想去听戏的人脑袋都挤破了,元和山庄的汤池和厢房简直到了一间难求的地步,预约的人已经排到了夏初。
赚了个盆满钵满,唐觅茹的嘴角翘得越发高。
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踩雪声,唐觅茹机敏地睁开了眼,她支着身子往外看去。
霍明瑾正向前去迎接的双繁询问着什么。
她那位夫婿站在雪里,风姿卓雅,如松如岳,庭院中的寒气似乎都被他化开了。
见他敏锐地侧头望过来,唐觅茹迅速矮下头。
外室厚重的帘布被掀起,唐觅茹心如鹿撞,在内室支起耳朵听着的动静。
听到他走进来的声音,接着是窸窣的更衣声…
静了一会儿后,传来的却是淅淅沥沥的拨水声?
唐觅茹蓦然睁开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出了这么久的远差,现在回到房来,居然不先进内室看她,反而跑去沐浴?
娇气上头,唐觅茹的眼角忽而有些发胀,气鼓鼓地拉起绒毯将自己盖了个严实,干脆假寐起来。
片刻后,有人进了内室。
那人依然没有来看她,而是先去拔了拔火盆里的炭。
唐觅茹气得连腮帮子都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放回火签子,霍明瑾走到暖榻前,俯身亲了亲妻子恼成河豚的两颊,眼底蕴满了笑意。
河豚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由平躺转着面向内侧,背对起他,就连绒毯都又拉高了些。
是连个肩膀都不愿赏给他看的姿态。
“夫人恼我了?”霍明瑾低低的笑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和。
他温柔地把人从毯被中剥出来,蹭了蹭怀中人玉琢似的琼鼻。
闻到清冽的酒气,别别扭扭的唐觅茹睁了眼,转过头仰视他:“吃酒了?”
“圣上兴致高,在宫中赐了小宴,我略饮了几盏。”霍明瑾如实答道。
“真的才几盏?”唐觅茹撅起嘴,拉着长音问道,明显不信。
要真是只有几杯,不至于他洗了个澡还让她闻到了味,更不至于让他眼中无端生出几分倜傥之态,像极了她回门那天他被自家父兄死灌后的模样。
霍明瑾眼底露出无奈笑意,只好如实答道:“确实多饮了些。”
心里不舒爽的唐觅茹,不依不饶地继续发难。
她娇着嗓子道:“是圣上兴致高,还是夫君心中存郁?你一贯海量,少有喝成这样的…”
见他发怔,唐觅茹作势要去挠他的脸:“听说你带回了位貌美的南掌公主?一路上还对她多有照顾?”
捉住作乱的手,霍明瑾只摇头笑道:“车驾近午时才驶入城,不过几个时辰便有了这种传言,自是有心人蓄意为之,这等荒谬之言如何信得?”
唐觅茹滞了滞,这事确实是她那位妯娌不知打哪儿听来,又兴致冲冲地传给她听的。
吕氏转述时,脸上可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她当然知道这种传言的可信度有多低,八成又是端王之流作的怪,可她心里也确实是积着一股子气的,怎么肯让他这么轻易就哄好自己。
第71章
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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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风不起浪啊夫君, 这次去南掌,我大齐使团的官员又不止你一个,怎么单单就传起你和她的风言风语呢?”嘟着嘴说完, 唐觅茹拍掉他的手, 又要往下躺。
霍明瑾将人一把捞住,只觉得她这小性子使得颇为惹人怜爱,忍不住凑上下巴,用冒头的胡茬去蹭娇妻的一张芙蓉面, 汲取些日夜思念的体香洇入鼻息。
“夫人容禀,我与那南掌公主只见过一面,确是借机与南掌君王商议秘事罢了, 况我等回京亦非同组车驾,这话是断不可信的…”
被略感粗硬的胡茬与温热的呼吸簌簌地扫着脸,唐觅茹的心跳有些失常,她忽而嘤咛了一声。
这声娇哼仿佛是引爆火山的诱因,霍明瑾的声音开始发紧, 继而双手猛地揽固住怀中人的腰,开始动情地亲吻她。
……
听到里间的动静,想起老夫人特意交待过的话,在门口守着的双繁连忙重重地跺了下脚, 又故意咳了一声。
刻意弄出的声响让霍明瑾的理智瞬间回笼,他急忙挺起身子。
唐觅茹绵若无骨的身子攀着他, 迷蒙的星眸中还有水汽氤氲。
霍明瑾调整了错乱的鼻意,满目愧意道:“为夫鲁莽了。”
他的呼吸,还落在唐觅茹的额前。
唐觅茹的脑子也渐渐清明起来, 一阵面热后, 她欲语还羞:“你…是听说了么?”
霍明瑾目光如水又郑重其事地盯着她的小腹, 柔声道:“母亲已告知于我。夫人,为夫…很是欢喜。”
唐觅茹眼角翘起。
夫妻二人一同窝在暖榻上,低声说笑了半晌,多是唐觅茹在说,霍明瑾则安静地听。
他不无心疼地谓叹道:“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夫人了,如今你已有了身子,万不可再如此操劳。”
唐觅茹摇摇头:“铺子里有萦表姐,我现下也不用管家。母亲让我安心养胎,不要分心其它事。只是…我除了不放心母亲的身子,还担心大嫂那边…”
她刚探出喜脉的那日,林氏大喜过望,当天,就把府里的中馈给重新接回去了。
调养了一冬,林氏的身体虽然好了不少,起码人看着是硬朗多了,可是吕氏却因为这事疯闹了一场。
藏怒宿怨的吕氏,当众撒泼说自己空顶了个大少奶奶的名,可不仅丈夫不把她当妻子,婆母更不把她当儿媳妇,就连妯娌都肆意欺辱她,自己在这府里简直毫无地位。
末了,既泼骂霍修诚宠妾灭妻,又指摘林氏偏心嫡子嫡媳,不把她们大房当亲的…
总之这一场发泄下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倒是都吐了个痛快,把霍修诚气得脸色铁青,就连霍知章都气得拍案瞪目,隐在角落的方娘子表情亦古怪得很。
只有林氏与唐觅茹婆媳两个好整以暇,不为所动。
郑娘子胆子小,被主母指着脸痛骂一顿,当场就吓得动了胎气,幸好林氏让给唐觅茹把脉的医者留了安胎药,及时煎了给她送服,才没有闹出大事。
彼时,暴怒的霍修诚跪在了双亲面前,开口说要休了这个搅家精。
霍知章与林氏没有一个出声,就像是默许似的,吕氏这才慌了手脚,痛哭流涕地认错,说自己一时糊涂发了臆症才做出这等蠢事,又拖了两个孩子出来求情。
可到底,也没能拦住霍修诚的休妻之心。
……
霍明瑾单手抱着喋喋不休的妻子,心间柔软无比。
成婚半年多,唐觅茹还是初次主动跟他说起府里的家事。
霍明瑾问:“大嫂平日可是为难过夫人?”
唐觅茹扬眉:“我可从没在她面前吃过瘪。”
看着眼角眉心都漾着得意之色的妻子,霍明瑾目中染笑:“我夫人可是小滑头,为夫就知道,大嫂在你这处讨不着好。”
他与大哥关系一向亲近,心中向来对这位大嫂也是十分尊重,对一双侄儿女亦是多有疼爱。
可元和山庄的事让他明白,自己被视作了阻碍。
他那位大嫂,在室时便是个爱拔尖的小姑子,一贯昂头天外,傲睨他人,且喜爱虚名浮利。
两家相看时,母亲本未相中,是方娘子看中她的门第与嫡女身份,私下求了父亲定下她,母亲自然不愿再说什么。
大哥赋性温和,婚后一直也对她体贴有加,二人顺利生下了骏哥儿与玉姐儿。
而他早年间不良于行,且未行娶妇,母亲又素来喜静,加上对大房多有不喜,故而平日并不插手她房中事务,她自然也就不用侍奉婆母,乐得清闲自在。
这样顺风顺水地在霍府过了几年,顶着尚书府大少夫人的名号,她自是春风得意,沾沾自喜。
可他霍明瑾腿疾复愈、摘冠进士、迎娶佳妇等事,大嫂怎会无动于衷?更别提大哥还忽而抬了妾室,膝下又将再添儿女。
只可惜,他这位糊涂的大嫂虽爱算计,但却心思浅薄,只能说是个空腹高心之人。
幸而,他娶了位聪颖尖慧的妻子。
自己爱妻与大嫂不对付的事,府里知道的人并不少,他之所以没有与她过问过,也是因为伴初曾数次乐不可支地转述过吕氏被哽的场景。
他便知道,自己无需担心,在这府中,她不会让自己受了委屈。
而听了霍明瑾的话,唐觅茹杏目一转,佯怒道:“谁滑头了,这是夸人的话吗?”
怀中人扭头嗔来,灵魂俏魅的双眼黑白分明,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
霍明瑾微微一笑,说话间胸膛震动:“是为夫说错了,我肉眼愚眉,竟将大智者认作小滑头,夫人若要罚我,我自是无有不从的。”
他俯身欺近:“夫人,一别数月,我甚是念你。”
被霍明瑾压下来的时候,唐觅茹觉得自己耳鸣了,耳际嗡嗡的,听不到周边的声音…
“我也,也想你的…”喃喃自语自急速间溢出。
良久,唐觅茹再次被放开,待气息稍平,她红着脸在心中暗啐。
这人…怎么特殊时期也能这样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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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蜂喧的春天,云天一片深碧湛清。
银玲般的笑声穿透到院外,刚送了儿子去书院的吕氏心情稍霁,挂着笑走进院子。
“玉儿。”
“娘亲!”霍和玉欢快地叫道,把手中的绕线板递给婢女,一头扎进了吕氏的怀里。
吕氏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玉儿是在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娘你瞧,我把这风筝放得好高。”霍和玉用白嫩的小手指向飘在高空的风筝。
吕氏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是一只免儿样式的板子风筝。
她眼中一亮:“这是…爹爹给你做的?”
“不是爹爹,是五叔叔给玉儿扎的。”霍和玉摇头答过,眼里是掩盖不住的高兴。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哒哒哒地跑进屋子,捧了一只做工精巧的陶哨来:“母亲你看,这是五婶婶给玉儿的泥叫叫,玉儿吹得可好听了。”
吕氏瞬间便沉了脸:“不是早就告诉过你,没事不要去找你五叔叔和五婶婶么?”
“可是玉儿好久不见五叔叔了,很想他,而且,而且五婶婶对玉儿很好呀…”面对突然变脸的母亲,霍和玉有些不知所措。
吕氏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斥道:“一口一个五婶婶,叫得倒是亲热得很,别忘了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是生你了还是养你了?”
“不过是点小玩意,你眼皮子怎么就这么浅,人家给什么你就要什么,你难道是街上的花子不成?”
“你怎么这样憨傻?真当你那五婶婶是什么好人?她要真喜欢你,怎么不见带你去你祖母跟前亲近,她不过是个假模假式、卑劣下贱的愚妇罢了!”
不是第一次挨骂的霍和玉低着头,开始一言不发地磨着手里的陶哨。
五婶婶说过,小孩子不要听不好的话。
恶气直冲吕氏脑门,她直起身,疾行几步,从丫鬟手里抢过绕线板,使蛮力扯断了风筝的线。
此时,被吓到的霍和玉,哇地一声开始嚎啕。
不理会女儿的大哭,吕氏转身就要走,到院子门口时,犹是不解气地说道:“你爹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生的庶子,又志疏无用,整日只知道和那不要脸的泥腿子贱妇私混,恐怕都不记得你这个亲生女儿了,你还亲近他人,只知玩乐,真是半点都不如你兄长听话!”
恨恨地走出院外,那撕心裂肺的号哭声搅得吕氏心烦。
都不让她安生,那总不能谁都好过,就她一个人受罪!
第72章
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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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贞帝特意给出远差回来的霍明瑾多批了几日假, 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整。
许久没出门的唐觅茹有些憋得慌,趁霍明瑾有空闲,便想让他带自己去元和山庄看看生意。
只是林氏觉得路途太远, 担心颠着唐觅茹, 因而并不允,而是让他们去城中的开宝寺祭神,为唐觅茹肚里的孩子求福康安健。
林氏说的话不无道理,唐觅茹知道婆母有多看重自己这肚子, 夫妻二人便乖乖去了趟开宝寺。
自寺里回程时,刚进长康门,便听得喝道之声。
一队身披甲胄, 头顶兜鍪,手执戈矛,腰悬弓矢的府卒趾高气昂地护着一驾车辇穿街而来。
霍明瑾撩开帘布看了一眼:“是端王。”
把车的仆人连忙赶着马避到了一侧。
好一会儿,数十人的车驾才慢悠悠地走过。
霍府的马车继续行驶起来。
复行了一会儿后。
感觉到身边人有些不对劲,霍明瑾垂头去看, 见妻子浑身紧绷,他愣了一下,伸手揽过人,又去握她的手, 又发现她指尖发冷,手掌上满是汗…
……
车轮辘辘, 蹄铁喀哒。
问得内情后,霍明瑾低头亲了亲唐觅茹的鬓角,声音沙哑沉郁:“是我之过, 为夫大意了, 没有保护好夫人。”
他抱紧妻子低声安抚:“夫人莫怕, 端王……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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