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贤妻美妾,自古,便是文人士大夫的最佳享受与追求。
想到这儿,他脑内灵光一现。
这不正是自己拉关系的大好机会吗?
他清了清嗓子,放低了些声音道:“本官内人有一远亲,今年刚及笄,生得也是秀色玉颜,霍大人若有意——”
霍明瑾岿然不动:“谢大人美意,只是下官并无此意,承不了这个情,还望大人见谅。”
见他忽而神情肃穆,潘伦错愕了一下,半晌只好赔笑道:“霍大人与令正鹣鲽情深,本官好生钦羡。”
霍明瑾微微一笑,恢复一惯的谦恭,继而垂眸饮茶,是直白的默认姿态。
--------------
盛京城。
大内,垂拱殿。
将秘信投入暧炉后,靖贞帝唇角的笑扩大。
他早知会有这一天。他那位叔父骄恣霸行惯了,与自己姑婿的关系积重难返,是早晚的事。
故而对他来说,申正初的投诚,也是早晚的事。
靖贞帝执着铜签,随意拔动起炉中的银炭,复又问道:“南掌之事如何了?”
近侍低声道:“回陛下,霍大人已与南掌国王秘谈过,他没有估算错,以利诱之,南掌果然愿意献出与端王爷通信的证据。”
靖贞帝嗤笑,他与霍明瑾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南掌这样的国家,就如贪利的小人,只要有更高的利益,他们总是甘之如饴的。
他那位自大的叔父,以为曾经侥幸胜了一次,便所有事,都算无遗策么?
第69章
什么时候回
------------
烛火幽幽, 唐觅茹躺在床榻上出神。
自从受了端王的惊吓,她过了一段昼夜戒慎不宁的日子,连府门都不大敢出, 整个人恹恹的, 食欲都减了许多。
可眼下春节临近,她仍然得强打精神去打理各方细务,还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好在吕氏近期安静了不少,没再三不五时地, 来她跟前挑事奚落。
而孙萦也颇有些拼命三娘的架势,听说她每日里除了会抽空回唐宅喂喂舒姐儿,其它时间不在元和山庄, 就是在丰和酒楼里待着理事,倒是像极了当初为了生计几处奔波的唐觅茹,偶有遇事不决,也会主动上霍府来找唐觅茹商议。
或许是生理上的不适也容易带动心理,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唐觅茹发现, 自己真的很想霍明瑾了。
就好像现在,这房间里没有了他的气息和身影,她觉得周遭很是枯寂。
虽然在现世已经生活了几个年头,但毕竟敌不过之前的二十多年, 她的观念,早在上世就已经塑造好了。
比如, 在她看来,爱情与亲情友情不同,那不是能双向互通的情感。
在她的认知里, 她对霍明瑾, 更多的, 还是感激。
感激他给了她一份好差事,感激他多次出手相救。
二人阴差阳错成了夫妻,她开慰自己,就照着古代夫妻的相处模式生活下去。
无爱却有情,也能好好地过一辈子。
成婚这么久,床笫间的欢愉虽然是真切的存在,但其实日常交流并不算多。
他是本就寡言,而她却是因为,没有多少与他闲聊的欲望。
换句话说,一直以来,她仗着霍明瑾对自己的宠爱而恣意,却又未曾回应过他的心意,也不肯对他投放同样的感情。
她霸道地不许他纳妾,但因为自己久未有孕,她也曾萌生过要给他选个妾室的想法。
毕竟怀不上孩子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原因,这是她最好的选择,要是纳的小妾也没能怀上,那就再没什么人好说她的了。
只是,每当起了这个念,她的心头莫名就生了些如鲠在喉般的不适,而她一度把那种感觉理解为,不想让妾室给自己添堵。
可是自他走了的这些日子以来,那些无法排遣而又搅得人心神不宁的思念,让唐觅茹意识到,那股子不适,根本就是自己无法接受他的身边出现其它女子。
他虽然话不甚多,但总会努力与她互动。
偶尔,也少不得搜肠刮肚地说些一本正经的情话来逗她开心。
因为经期不准,她每次来月信都疼得直不起腰,恨不能当场穿越回后世,来一颗布洛芬。
见她这么受罪,霍明瑾心里焦灼万分,在私下请教过翰林的医官,得知没有缓解的法子,只能硬抗时,就会整夜给她揉肚子。
偶尔困极了磕睡过去,只要听到唐觅茹稍微哼哼一声,他就立马醒神,继续手里的活。
唐觅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帷幔往事忽而也涌上心间,那人的温柔一股脑垒聚过来。
她委屈得想哭,泪珠瞬间便滑出眼尾,继而湿了两侧的枕巾。
抬手印了眼角,唐觅茹躲在厚软的被子里抽抽鼻子,咕哝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
唐宅。
唐存观坐在小杌子上,右手轻轻推着摇床,左手捏着卷案宗,时不时便会低头看一眼睡得香甜的舒姐儿,眼角的笑满是慈柔,像是一位正在照看女儿的父亲。
现下找唐存观谋写诉状、代讼之人越来越多,可他现在接诉案比以往也谨慎不少,除开早已过了靠多跑接案子提高收入外,唐存观也是怕自己稍有差错,给家人带去麻烦。
毕竟“闻名而来”的人里,不仅有慕他诉辩技巧过硬、口才灵活的,还不乏一些冲他有背景关系的。
毕竟除了霍府外,他还有一位在大理寺任官的兄弟。
到了今时今日,他再不会因着讼师这个身份遭官员胥吏及幕友鄙夷轻视,那些人见着他,反而会恭敬地称他一声:“唐讼师”,而不是随意呼喝,动辄便训斥为难。
孙萦在窗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升起干涩。
“表兄”。她上前唤了声。
“回来了”。唐存观随口应着,眉目间还兜着笑意。
他抬眼觑了下天时,外间斜阳微顾。
“要是往后都像今日一样早些回来,我也就放心许多了。”
听他这么说,孙萦面庞烘热。
往日天色将黑,他便会去丰和楼接她回来,楼里有些促狭的,最喜欢拿这事开她和唐存观的玩笑。
她发羞,不自在地扯开了话题:“怎么劳动了表兄在此看顾,喜香呢?”
“去清洗舒姐儿的衣裳了。”唐存观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舒姐儿的体温,又帮她掖了掖小被子。
话完,唐存观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和动作,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半晌无话,沉默,令二人间的氛围渐渐开始变得暧昧。
唐存观用案宗指了指屋里的炭盆:“外面冷,你坐那处去烤烤火罢,傻杵在这儿做什么。”
察觉到人没动,他掀起眼皮,见孙萦低头拧着眉,脸上似有踌躇,便问她:“有话要说?”
孙萦抿了抿嘴,开口道:“我打算等舒姐儿百日后,便搬出去…”
唐存观眉心一蹙,双眼掠过她光洁的额头,灵秀的鼻子,想起喜香急急带着昏迷的她来找自己的那日…
感觉到他的视线,孙萦的头伏得更低,连鞋尖都不大敢看了。
唐存观收回视线,语调平静地问了一句:“瞧好宅子了?”
孙萦点点头。
铺子里的工役伙计们虽多少也知道些她的往事,但因为唐觅茹有特别交待过的缘故,并没有人讥笑于她。
马掌柜还特别照顾她,听她提了句要找屋宅,便热心替她介绍了自家宅子附近的居所。
赁资虽然不算便宜,但好在唐觅茹给的薪俸不低,再加上她手里也有些积蓄,故而持家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差事虽然有些繁忙,但她乐在其中。比起呆在后院做针绣、习书画,做受人算计与摆弄的、唯唯诺诺的深闺小姐,她更愿意做一名自食其力的平户女子。
唐存观重手捏了下案卷:“舒姐儿还这么小…”
孙萦低声道:“有喜香在,她会把舒姐儿照顾好的。”
唐存观并不赞同:“你和喜香两个弱女子,再加上一名小婴儿,不管住在哪处,都是惹人注目的。且你每日都要出门,屋里便只剩喜香与舒姐儿,若引人生出歹意,出个什么事,届时你再后悔也是枉然。”
唐存观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俱都绷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揉揉额角,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舒姐儿尚在襁褓,听闻婴儿皆体弱,你和喜香又不甚懂得看顾。有母亲在,平时要是生小病发了哭闹,她能帮上许多忙,你且安心在这住着就是。”
孙萦只是固执地摇头:“不了,在表兄家中叨扰了这么久,我实在过意不去…”
良久。
唐存观收起案宗,从杌子上站起:“那便随你。”
唐存观走后,孙萦走到摇床边,碰了碰女儿软嫩的脸颊,尔后双眼定在了摇床上方的一串挂铃上。
那是唐存观在胡市上特意寻来的。
舒姐儿的脖子还是软软的,躺在摇床里时,只有眼睛能转动。她最爱盯着头顶的这串挂玲,每当有人碰了发出叮玲玲的声响,她便张开嘴咯咯地乐个不停,霎是可爱。
孙萦渐渐红了眼眶,她忽然低泣了一声,又迅速转身捂住了嘴,吞下喉间溢出的哽咽。
-----------------
又一年上元佳节。
街市游人如织,处处欢腾游乐,一派富庶安逸的繁华相。
“呀!夫君你瞧,好好看呐!”嘉阳欢呼雀跃地拉着申正初上了石桥。
随行的郡主府护卫十分霸道蛮横,将本在桥上的人悉数赶了下去。
有年纪略大的小贩反应不甚灵敏,顷刻间便被掀了摊子。特意进了好些等着上元节售卖的商货不少都滚落在了地上,或是被抛下了桥,任游人踩踏。
火树银花打开了半空的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的靡丽之下,嘉阳的脸,在烟花的映照里显得白如霜雪。
申正初背着手陪她看了这一场烟花,但神色始终冷硬不改。
“夫君觉得好看吗?”嘉阳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地看着他,眸中满是期盼,像是邀赏的小童。
“郡主喜欢便好。”他平静地回了话。
嘉阳的笑僵在脸上。
变得惘惘然的目光,透露了她心中的扰乱。
她的夫婿,又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
不,倒也不是完全的冷冰冰,至少不像新婚时那样清冷。
他不会抗拒她的亲近与讨好,也会耐心陪她做一切的事情,只是大多数时候,他的一双眼睛淡然无情,时常让她不知所措。
“夫君…你怎么了?”嘉阳小心地问道,两眼露出暗光。
申正初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郡主可还要继续逛?”
这处石桥不仅是观景佳地,更是跨河必经之地,这会儿被他们霸占了,河道两旁来往的人只好驻立在不远处等着。偶尔有些人大着胆子往桥上看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方才遭了损失的老汉伛偻着身子,正呜呜咽咽地抹着泪。
嘉阳使劲憋住险些沁出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府罢。”
见他们下了桥,护卫连忙呼喝着在前开道。
趁所有人都顾着护在嘉阳身侧,申正初略往后滞了几步,扯下腰间荷袋。
石城赶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接过,会意了他的眼神,在经过那老汉身侧时,偷偷塞到了他怀里。
第70章
问脉
-------------
春节过后, 唐觅茹终于得了片刻清闲。
这日去看过林氏,打理完府里庶务后,回了院子便倒头睡起回笼觉, 临近晌午时分才被饿醒。
这一觉是睡得酣畅淋漓, 肚子也咕噜噜叫得欢,饿得她心都有些发慌,待用完正餐,正捧着红豆沙享用时, 郑娘子突然造访。
郑娘子身姿娇小玲珑,眉眼楚楚动人,一眼望去更像位温婉的小家碧玉, 而不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女儿。
因为家境贫寒,她八九岁时就被父母卖到霍府来了。而又因为长得乖巧,分进了霍修诚的院子,长大后偶然被霍修诚看中,开脸给他做了通房。
比起吕氏望夫成龙的功利之心, 她不关心霍修诚的仕途经济,对他一向只有满满的倾慕。
得她一句:“妾身不求您飞黄腾达,只求一生相伴”,让霍修诚倍受感动。
本来抬她作妾, 只是因为与吕氏置气,到了后来, 已然对她生出了真心,尤其是在郑娘子怀了身子后,霍修诚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爱妾。
而郑娘子被抬了妾后, 虽然吕氏另外给她安排了一处院子, 但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院里几乎都是吕氏的人。
兹要是霍修诚不在,她们就变着法儿的欺负她。
郑娘子又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虽然得了霍修诚的宠爱,但别说恃宠而娇了,就是告状下人恶行的事都做不出来,受了再大的委屈,都只会往肚子里吞。
单棠有次给唐觅茹取食时,见到给郑娘子院里备下的都是清汤寡水一般的吃食,问过厨间才知道,是吕氏特别吩咐的,说是自己有经验,孕妇吃得过好,容易胎大难产,生起来受罪。
那日用餐时,听双棠顺嘴说了这事。唐觅茹担心她长期这样,营养跟不上损了胎气,便请示了林氏,以林氏的名义给她略调了下吃食,另外,还在月例中额外给她加了些补品。
郑娘子这次是趁着吕氏回了娘家,特意寻了个空过来的。
她怀胎快四个月了,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见过礼后便一脸忐忑地向唐觅茹道谢。
比起方娘子,郑娘子才是真正低眉顺眼,胆怯懦弱的小妾。
唐觅茹与她话了半晌,又拉着她分食了红豆沙后,郑娘子终于不再过分局促,腼腆地夸赞起这红豆沙的好味道。
唐觅茹笑盈盈道:“我身边几个丫鬟都嫌它甜腻过头,总也不肯和我同品美食,今日倒是难得遇到也好这口的。”
“妾幼时随父母下地,曾种过这美人豆,秋收后也会留下一些淘煮。虽然家里放不起多少蜜糖,但煮出来也是十分软糯沙口的。也许是怀了身子,近来总想吃些甜的。”郑娘子略红了脸,轻声回道。
唐觅茹想了想:“郑娘子既然喜欢,明日起便让厨房多熬一碗。说来这红豆也是补气血的,对孕妇有益。”
郑娘子连忙起身曲膝:“谢过二少夫人。”
唐觅茹也赶忙从凳子上立起,正要去扶的时候,头部忽然一阵眩晕,幸好双繁在旁边及时伸手搀住了她。
“没事,可能是今日睡太久了。”坐回凳子上缓了会儿,见郑娘子似是一脸不安,唐觅茹出言宽慰。
郑娘子咬咬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妾刚怀上时,也曾像二少夫人这样,要是起得猛了,就会头晕眼黑…”顿了顿,她又接着犹豫着问:“二少夫人…这月的月信可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