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影只笑着打趣道:“横竖我在府中也是闲着。再者说了,铺中的生意快些旺起来,我便能早些帮林哥儿把茹姐儿给娶回府了。”
谢颐长眸一暗,想起当初知道她被圣上赐婚嫁给忠武侯世子时,自己极度痛心拔脑,关在房中兀自喝了个酩酊大醉。
现下虽知她已嫁为人妇,可毕竟是自己暗慕几年的女子,怎能真的洒脱到说放下便放下。
见他一幅惘然若失的模样,陶知影也不再多呆,麻利地辞别离开了。
第45章
结束一天的奔波,陶知影累得在马车上歪着打盹。
正是似寐非寐的光景便回到了府,刚行到府门口,便见沈同晏正一脸急色地往外赶,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沈同晏一见到她,便竖起了眉,冷厉道:“你这是去了哪里?怎的现下才回府。”
陶知影福了福身:“回夫君的话,妾身今日去铺子里看了看。”
听她如此恭行敬语,沈同晏结结实实地窒了一窒,竟有好半晌说不话来,不由蹙了眉,狠狠地盯着她:“不过是几间铺子罢了,也值得你如此操心,每日巴巴地往外奔走。”
又想到她有个铺子是与那谢颐合开的,下意识又要刺上几句,却见她整个人都恹恹的,眼角眉梢堆满倦意,这才吞了意,轻哼一声便迈开方步出了府。
沈同晏绷着脸策马快要行到宫门时,才想到自己此行之事以及本想嘱咐她的话,待要勒马回转却已赶不及,只得于百忙之中抽空调了些人去守着府中。
御医已探得秦婉姜已体愈,回宫复过命后,嘉宪帝便再传了一道中旨,正式将其入宫的时间定于腊月二十。
入宫当日,陶知影去了秦府相送。
虽已病愈,可秦婉姜还是明显损瘦了一圈,二人见面后,好长一段时间都相顾无言。
陶知影见她心神悲沮,竟是心头一酸便滑下泪来,倒惹得秦婉姜主动开口去安慰她。
赧然之余,陶知影也被自己这突然滚落的眼泪吓了一跳。她绝对算是一个矜持又自强的人,甚少会真情实感的流泪。
上一世是因着没人护着,无人疼惜,她心知再怎么哭也白搭;这一世又多少有些自恃自己是活了两世的人,并非皮相上的小姑娘。这会儿如此情绪充沛,倒着实有些怪异。
想起自己上世有孕时,医士曾说过可能会影响情绪,所以自己在得知肖培之养外室时,情绪格外高涨,肖培之起初也是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可她找他闹的那一场近乎歇斯底里,似是疯魔了一般,半点面子也不给他,这才使得肖培之恼羞成怒,在斥辱了她一番后,干脆将那女子抬回了府。
算算日子,她与沈同晏成婚也有四个多月了,除去分开后的这一个来月,二人同房满打满算也不会少于三个月,他又要得勤,除了自己的小日子外,二人几乎是夜夜欢好…
而她又因着在清泰寺中跳过冰湖后,小日子便开始不准,便是两个月不来的时候也有过,加之最近又有一段时日是昏昏噩噩地过,有一段时间又是忙忙碌碌地过,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
看她流过眼泪又突然发起了呆怔,秦婉姜幽幽道:“又是流眼泪又是发呆的,这是怎么了?我可还好好的呢…”
陶知影回了神,报赧道:“我可能…怀上了…”
秦婉姜惊得站了起来,霎时连自己的事都顾不上了,既紧张又欣喜道:“太好了,这可太好了,恭喜…不对,这可如何是好…”
见她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陶知影好笑道:“是否怀了还未可知,只是我自己瞎猜的,瞧你,着急忙慌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了。”
秦婉姜顿时面染霞色地坐了回去,又呐呐道:“早知道便不邀你来了,你若出了什么岔子,沈世子定不饶我的。”
闻言,陶知影的脸萎了下来,她随即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如今已不愿见我了,想来就算我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挂怀的。况且…他最近日日宿在妾室院中,想来,那位应该就要有好消息了。
秦婉姜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二人…可是闹别扭了?”
陶知影苦笑着点头。
秦婉姜明显不解:“可是生了什么误会?我看世子爷之前一直很在意你的。”
陶知影垂头盯着手帕,心里酸苦,低声道:“是我不对,伤了他的心。”
秦婉姜待要再问,却见宫中派来的宫人带了尚衣局绣制的喜服,且是朱红色的,把秦府的人都骇住了,嘉宪帝竟逾了礼制,在宫中,这大朱喜服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
秦府众人皆不知所措,还是秦侍郎开了口,道既为官家所赐,便只能斗胆僭越了。
一切打点完备,身着喜服华妆的秦婉姜与家人含泪话别,依依不舍。
或是已知无力回天,秦侍郎倒显得异常平静,止了哭得近乎晕厥的秦夫人,只略略嘱咐了秦婉姜几句,便携了一众送嫁的亲朋拜送礼使及众内官。
心情沉重地送过秦婉姜,待陶知影回到忠武侯府,已是暮色四合。
也不知是否因为有了些意识,晚间用完夕食时没多久,陶知影便开始呕吐,简直要将胃都吐空,她难受得眼泪都逼溅出来了。
到底是怀过一次的人,这么大的孕吐反应让陶知影心中有了七八成的笃定,心知请医士也无济于事,大晚上的也不欲兴师动众,便止了急忙张罗着要去请医士的秋照,自己用茶水漱过口后歪在床上平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些精神。
半梦半醒间,忽然被一阵急促又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惊醒,她睁眼屏气静听了一会儿,又仿佛听到不远处还伴随着阵阵铁蹄及金木撞击的混响,如此大的动静让她一骨碌爬起身披了外裳,派人去唤了府中管家来。
管家进了院中回话,答说似乎是皇宫的方向有异动,街上家家户户已门窗紧闭,但世子之前也增派了人手看护侯府,现下几个院子都拔了护卫守着,让世子夫人不必担心。
听得沈同晏早有府防安排,陶知影缓了心神之余又不禁暗自猜想这异动的原由。
和衣沉思间,忽听得府内也传来喧声,陶知影心下一突,少顷,便有守院的护卫传了话来,说是有恶徒刁民趁乱袭府,几处府门都有人在打砸。
陶知影再也无法淡定,她走到院内往皇宫的方向看去,已见那处火光盈天,兵戈声及喊叫声一波赛过一波的激高,更莫提这府内府外的杂乱声响,直教人心慌急跳。
她忍不住在妆奁中抓了一只利钗,想了想,又去后书房取了沈同晏摆在房内的短匕,并吩咐院内仆众皆寻好傍身武器。
若真是恶徒刁民,除了会趁乱盯着高门府第打砸抢外,遇那好色之徒说不定还会盯上后宅女眷,若被掳了去,便是没有遭污,名声却也损了。
正忐忑不安时,管家带着同样满头大汗的府卫头领进来了,说是有贼人闯进府内,摸去了留宴院。
陶知影一惊:“是有哪处门被人破了?”
府卫头领摇头:“每处府门都把得牢牢的,他们当是从哪处无人的院落摸起来的。”
忠武侯府地方大,人却不多,空着的院落少说有上十处是毫无灯火照明的。他们也没有料到这些人武力如此强,倒不似一般的恶徒刁民。
陶知影握紧了汗湿的手心:“留宴院的护卫呢?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摸进去了。”
府卫头领抓耳挠腮道:“世子爷布防时,并未提到那处院子。”
陶知影刚要再说些什么,便听院外一阵喧闹,几个人出去一看,脸都要绿了,原来是崔氏与沈念真带着一群呼啦啦的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陶知影气得咬牙,她疾言厉色道:“你们简直是胡闹,为何不好好在自己院中呆着?这般胡乱走动,万一遇上贼人怎么办?”
沈念真嚷嚷道:“就属你这院里护卫最多,我们当然要过来了,都是这府里的主子,凭什么这么多护卫只保护你一人?”
府卫总领愕然道:“三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按世子爷的吩咐,我们给三小姐和太夫人的院子都安排了同样人数的护卫。”hΤTPS://ωWω.ΚāЙsHūsΗI.cóm/
沈念真强词道:“就算人数是一样的,武力定不如她这院子中的强,况且连你们都在这里守着她!”
管家忙解释道:“太夫人方才一直在佛堂烧香拜神佛,并不理会我等,我等只能来找夫人禀事了…”
崔氏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双手仍是不停转着手中的佛珠。
沈念真理直气壮道:“母亲已年迈,理不了这许多事,为母亲分忧是你份内事!”
陶知影摁住突突乱跳的两侧额角,努力平缓着声音道:“既然来了,就都在这好好呆着,现下已有贼人闯了进来,都需给我当心着点。”
听得有贼人闯入,沈令真这才噤了声。
为了安全着想,陶知影干脆将婆母崔氏与沈念真都安排到自己房中,又遣了护卫总领去将她们院内外的明暗护卫都集中过来,派人去探探留宴院的情况,又叫管家配合着去将厨下的利具悉数派发给府中仆众。
二人领命各自去了。
陶知影也心慌忐忑,她两世都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第46章
提心吊胆的一室人在房内大眼瞪小眼地静默了约两盏茶的时间,府卫总领一脸惶色地来回话,说是留宴院的人都被捉了,那捉人的还点名要陶知影亲自去一趟。
崔氏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耳尖地听到留荷被劫了,顿时起了反应:“留宴院住的可就是二哥儿新纳的那个妾室?”
陶知影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崔氏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听说二哥儿近来都是宿在她院里?”
陶知影沉默不语。
崔氏皱起了眉,十分不悦:“你作为当家主母,怎不护着夫婿房中的妾室?若说你无心我是不信的。况二哥儿既在她院里宿了这么久,指不定她已怀了身子,若是二哥儿的子嗣出了什么岔子,你如何担待得起?”
沈念真听罢,也忙附和道:“母亲说得对,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而且这贼人为何点名要你过去?说不定就你惹来的祸事!”
秋照气不过,欲要回嘴,被陶知影阻止了,她现在心浮气躁,却又不想与人斗嘴,甚至有些沮丧得想哭。
况且崔氏说的话不无道理,她确实理亏。
她不自觉地掐了一下手背,问道:“可摸清了那帮人的来路?大致有多少人?倾府内人手,可否一抵?”
府卫总领道:“观那帮贼人武力,并不似普通的恶徒暴民。因其匿于院内,我等未能摸清他们人数,亦不清楚是否还在暗处伏了人手…”
陶知影冷笑,普通的恶徒暴民怎会点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名,沈令真说的也不算错,这批人是向着她来的,而她在这盛京城中一向与人交好,若非要说与谁生过龃龉…她只能想到丰嘉玉。
沉吟了一会儿,陶知影沉声开口道:“去与他们说,既来府作客,还请一示尊容,况留晏院并非我之居院,若想见我,就到我的院前来。”
府卫总领应声去了,没一会儿,便听得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以及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府卫总领一脸为难地进来:“夫人,他们将留荷娘子也押过来了。”
一行人开了院门,立在门口望去,
不远处被一众侍从围住的人,却见满脸惊惧泪痕的留荷被人捆着跪在地下,而悠然立在她的身边的人,赫然就是丰嘉玉。
丰嘉玉一见到陶知影,便得意地翘起了唇,又踢了踢留荷,傲然道:“把你主母唤过来。”
留荷立马大声向陶知影呼救:“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沈念真愤然道:“肖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这可是我忠武侯府!”
丰嘉玉漫不惊心地对她笑:“真姐儿莫急,我就是解决点跟你嫂子间的私怨,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也不会伤害伯母。”说完,她还对崔氏恭恭敬敬福了个身。
崔氏只怒道:“肖夫人,我忠武侯府与你素日无冤仇,你这番作派,可是半点不顾及王法么?”
丰嘉玉发出刺耳的笑声:“伯母可真是有趣,您当真听不到这城中的铁蹄兵戎声响,看不见大内皇宫那处冲天的火光么?今夜过后,这乾坤,可就要调个个儿了,届时这忠武侯府…也不知还是否能继续存在了~”
崔氏与沈念真皆一窒,她们方才只顾着留意府中的动静,哪想得到这许多…
丰嘉玉又盯着脸色已经相当难看的陶知影,娇声道:“世子夫人,可是怕了?莫要如此胆怯,我原本只是想请你去我府上作客的,怎料手下人误将这小娘认作了你…我心中忐忑,不知世子夫人是否会在意一个低贱的妾室,若是不甚在意,我便帮你处理了她。听说世子这些日子都是宿在她院中的,想来你也是恨煞了这小贱妇罢~”
陶知影冷静道:“肖夫人,你到底是何目的?”
丰嘉玉拿腔作调:“方才已经说过了呀,想请你去我府上作客罢了。顺道向世子夫人请教一下,你上次那件儒裙的质地及花色,我摸着可甚是滑手呢~”
见陶知影静默不语,丰嘉玉变了脸色,她从待从手中接过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留荷跟前掂着晃来晃去,将留荷吓得连声尖叫。
丰嘉玉冷笑道:“看来世子夫人不想应我的邀呢,还是…真心厌恶这小贱妇,想借我的手除掉她?”
她恶意地笑了一下,抬脚将留荷踹翻在地,又令侍从踩住她,双手提了刀便做出一个砍杀的动作——
崔氏急了,她捉住陶知影的手,促声道:“你还不想法子救救她?若她真的怀孕了可如何是好?”
丰嘉玉闻言一顿,留荷翻着眼看向身后众人,急中生智顺了崔氏的话便喊道:“夫人太夫人救我,我腹中怀了世子爷的孩子!”
“慢着!”陶知影向前一步,又肃声道:“是否我过去你便放了她?”
丰嘉玉扔了刀,掩唇笑道:“世子夫人放心,我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一个下贱的妾能换一位尊贵的主母,我还留着她做什么?”
见陶知影真的要以身去换人,秋照连忙抱住了她,惊道:“夫人不要!”
崔氏和沈令真也慌了,再怎么看不惯陶知影,妻和妾的区别她们还是很清楚的。
崔氏嗫嚅道:“你,你也不必如此,想想其它法子就是。”
沈令真也连忙点头,她扬声对丰嘉玉道:“肖夫人,你不过是怨我二哥不娶你罢了,这男女之情向来讲究你情我愿,我二哥对你并无意,你何必强求?何况你现在也已另嫁他人,肖四郎君亦品貌非凡啊…你切莫冲动,不能行差踏错才是啊!”
丰嘉玉面露悲怆:“品貌非凡?他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内里肮脏污秽,有个什么品?”
继而,她看向陶知影,脸色扭曲,眼中恨意迸发:“陶氏!你这个不要脸狐媚子,你何德何能可以嫁给他?若是没有你横插一脚,我才是这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又怎会被这么个下作的东西给盯上!一切的起因都是你,你毁了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