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悠,这是给你家下人的,谢谢他们帮忙。”李靥掏出另一个钱袋。
昨日小春鹤酒楼的客人一半都是吴府家丁,要成亲的青年是门房丁小虎,有四个女儿的矮个汉子是家丁刘二,其余还有什么护院洒扫粗使丫头,俱都换了衣服扮做客人配合着,凌尘道长的占算才能百算百灵。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那是我的人,发月钱的时候让管家多发他们几吊便是。”吴思悠将钱袋推回去,“再说了,我爹可是东京城首富,被个小娘子打赏府里下人,他老人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见她执意不收,李靥倒也没勉强,只将钱袋又收起来,点点头:“好吧,那等我有时间了,给他们每人画幅小像,算作谢礼。”
“这个好,他们一准高兴,对了,刚刚我没来得及细问,昨晚赵少监情绪如何?”
“看不出来,就是不说话,脸色阴的跟什么似的,大约是往心里去了。”
“你觉得能成吗?”
“嗯——”李靥也不确定,“一次肯定够呛,最好多来几次,但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且等等看呗。”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去如意楼吃好吃的吧!”
“唔,还是算了,我要去大理寺,昨日答应义兄去找他,若是不去,估计又要生气了。”
“尚少卿还会生你的气?”吴思悠怀疑地侧目,突然福至心灵,“哦——你没钱了!”
李靥被她戳穿,气得用肩膀撞她:“是啊是啊,如意楼那么贵,总不能次次都让你请!”
“沈虞候不是刚结了请咱们破案的酬金?”
“沈大哥的酬金,小报的抽成,还有之前给大理寺画像也挣了些,加上义兄中秋给的彩钱,数额是不小。”李靥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先是在青婆婆那里订了车银丝炭,余下大半与你合伙买了宅子,然后又雇了凌尘道长演戏。”
她唉一声:“花光了。”
“嗐,这还不简单,钱花光了再挣便是。”吴思悠挽起她,“那便不吃如意楼,你请我在路边吃碗馄饨,吃饱了,咱再合计合计怎么赚钱!”
***
晌午过后,少卿值房,发了半日呆的尚少卿终于等来了他相见的人。
小姑娘看起来很高兴,脸蛋红扑扑的,双手捧个点心盒,进门就扑到书桌前,连声喊着义兄。
“义兄万安!吃午饭了没?”
“嗯。”他应了声,拿起笔,开始批改一字未动的卷宗。
“义兄义兄,我刚刚跟思悠吃饭时,想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要不要听?”
少卿大人眼皮都没抬:“说吧。”
“上次帮沈大哥破案,我们探案小分队出师大捷,也给了我启发,是不是可以挂个牌子,专门帮人探案?”
“当然像今次的杀人案还是应该由官府查的,就查查其他一些官府不管或者管不过来的事情,什么寻人啊,调查啊,搜集证据啊,您觉得如何?”
“嗯。”
李靥觉得不对劲,更向前爬了爬,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表情:“义兄怎么了?是不高兴了吗?”
尚辰抬眸,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她 ,比如昨晚小春鹤酒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算命的道士哪里来的,又或者今早街上唱歌谣的孩童所说的大姐姐究竟是不是她,还有沈羽,他们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出那番话?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小姑娘对与赵家这桩婚事究竟满不满意,想不想嫁。
可千言万语从何问起,是个难题。
“义兄是为了公务烦恼吗?”李靥见他沉默不语,干脆将刚刚提过来的点心盒打开,“这是沈大哥给我的,说里面是我喜欢吃的点心,我喜欢吃的点心可多啦,你猜是桂花糕呢,还是海棠酥?又或者是碧涧豆糕跟荔枝饼?”
她笑出两个小梨涡:“不管是什么,我都分给义兄一半!”
尚辰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眼底升起暖意,接过盒盖放到一边,看向盒里的点心。
不是桂花糕,也不是海棠酥,不是市面上普通点心的任意一种,胭脂色的糕点小巧玲珑,似女子的口脂,又似眉间红点,糕点旁还有张撒了金粉的花笺,上书精致秀气的三个簪花小楷:凝香阁。
第52章 算计(尾声)已修】
新鲜的花鲢杀好处理干净, 一剁两段,鱼头部分对半切开,淋上黄酒, 再均匀抹一层细盐, 腌制一刻钟。
锅内放油烧热,将鱼头放进去两面煎至金黄,沿锅边淋入黄酒,烧干。
李靥切了几片姜丢进去一起烧,然后又把一大壶热水倒进锅里, 水开之后换了砂锅, 把豆腐也放进去, 添了两把柴, 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昨日沈羽给了她一盒点心,说是她爱吃的,她没细想便提着去了大理寺, 谁知那点心竟是凝香阁的凝香糕。
义兄看见凝香阁三个字就变了脸, 她又实在无法在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少卿面前解释自己为什么爱吃凝香阁的点心, 干脆落荒而逃。
好在他没追来, 但她也没敢再出门。
“沈大哥这个笨蛋,哪有这么明目张胆送青楼点心的!”她愤愤地又往灶里扔几根柴火,“害死我了!”
火烧的旺,锅里鱼汤咕嘟咕嘟沸腾着,渐渐变成了奶白色, 散发出诱人香气,她转头望望门外, 哥哥说今日要回家吃饭的,怎么天擦黑了还不见人?
鱼汤煮了两刻钟, 豆腐都煮成了蜂窝状,直到四菜一汤端上桌,李栀才带着一身寒气踏进家门。
“哥哥回来啦!”李靥高兴地扑过去,“今日好冷的,快来喝碗鱼汤暖暖。”
她话说一半突然僵住,望向哥哥身后的高大身影:“义、义兄?”
“正巧碰见,便叫了来家里吃饭。”李栀将斗篷交给九官,拉着妹妹坐下,“丹景也坐。”
尚辰也解了斗篷,撩袍坐下:“叨扰了。”
他说着,定定看向跟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坐立不安的小姑娘,意有所指,“靥儿一天都未出门,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是鱼汤……还有几个小菜,不、不成敬意啊义兄。”
李栀被自己妹妹逗乐了:“怎的突然客气起来了?快给你义兄盛一碗。”
“义兄喝汤。”李靥哆哆嗦嗦盛一碗给他,又给哥哥盛了一碗,乖猫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一言不发。
“嗯,鱼汤好香,一闻便知是靥儿的手艺,可是有日子没喝到了。”
“我前段时间只顾着玩,时常不在家,是我不对。”李靥抬眼瞧瞧对面端坐喝汤的义兄大人,再看看明显瘦了的哥哥,低头忏悔,“之后不会了,靥儿每天都在家给哥哥做好吃的。”
司空宫主说了,哥哥的病要靠养,每天吃饱穿暖按时服药,养一个冬天就能大好,寒冬将至,她要放下一切,专心照料哥哥。
“哦,那感情好。”李栀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汤,笑眯眯的,“鲜果小报不办了吗?”
“什、什么小报?”李靥冷不丁听他提起,吓得手里调羹啪嗒一下掉进碗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鲜果小报最近风靡一时,闲暇时粗略浏览过几份。”李栀接过孙嫲嫲递来的帕子给她擦溅到脸上的汤,“我再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妹妹写的文章,画的画,总是能认出来的。”
“唔,还是瞒不过哥哥。”
“写文章又不是坏事,喜欢写便写,还有帮大理寺画像,只要靥儿喜欢,都可以去做。”
“真、真的吗?”
“自然,丹景跟我说,你画的像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李栀说着笑看了好友一眼,“有你义兄看着你,我放心。”
一顿饭吃下来,有说有笑,倒也不尴尬,吃饱后李栀要去书房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公务,嘱咐妹妹送送尚辰。
李靥磨磨蹭蹭不肯送,捧一碗鱼汤喝了小半个时辰,对面义兄大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一副你不送我我就不走的样。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厚脸皮了,李靥又喝一口已经凉透的鱼汤,仗着这是自己家,胆肥道:“义兄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尚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起身:“天色尚早,我去找昭延兄聊聊祭祀用的点心。”
“哎,别别别,我送您!送您!”她慌得放下碗追过去,小手拉住他腰带,被瞪了一眼又赶紧松开,“还是别打扰哥哥了,呵呵。”
她说着,又跟小太监似的弓着腰,做个请的姿势:“少卿大人请——”
少卿大人无语地看她一眼,迈步出了饭厅。
***
月色朦胧,巷子里静悄悄没一点声响,李靥背靠墙站好,像个犯了错被先生责罚的学生,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尚辰站在她对面,倒真像个清冷雅正的夫子,只是看起来脸色不是太好,薄唇抿成一条线,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也跟着绷起来,少见的严厉。
他问了几个问题,小姑娘一个也不答,就只是闷着脑袋靠着墙,小手背在身后,又犟又怂。
他看着看着心就软了,轻叹一声:“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往后还是少去。”
“嗯。”她嗫嚅着答应一声,点点头,“记下了。”
“回去吧。”
李靥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发现义兄还站在巷口,瑟瑟寒风中的高大身影看上去有点寂寥,有点……失望。
是对她失望了吗?是以后都不想管她了吗?是不是觉得她去了那种地方,再也不是好女子了?
她当下心乱如麻,数个让她惶恐害怕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干脆一跺脚又回去。
尚辰目送着她,若说之前还有些生气,如今就只剩酸涩与无力,说起来他也不是她的谁,兄长不是兄长,朋友也非朋友,巴巴贴过去,又小心谨慎保持应有的距离,这似是而非的感情是进是退,是亲密是陌生,全凭小姑娘说了算。
“义兄!”李靥怕他走掉,急急喊了两声跑到跟前,不由分说扯住他袖子,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您,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我也没有跟沈大哥约好,是他去调查丁勇的事情恰巧遇见了而已,您信我!”
她说着又靠近一些,仰起小脸恳切道,“去凝香阁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尚辰愣了一阵,点头:“我知道了。”
“您不要生气,也不要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逛青楼,再也不乱跑,也不乱吃点心了!”想象力丰富的她脑补着义兄生气以后不理自己的画面,越说越难过,竟低声呜咽起来,“呜呜呜是我错了……”
“我没有生气。”尚辰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态度,顿时又心疼又好笑,低头给她擦眼泪,“不哭啊,义兄没有生靥儿的气。”
“那您还管我吗?”
“你喜欢我管你吗?”
“喜欢!虽然您很啰嗦,又古板 ,可我很喜欢!”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重生之后秘密压在心头太重太久,又或者满腔爱意无处宣泄,只能借着汹涌而出的泪水,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喜欢!喜欢!喜欢!”
“好,喜欢喜欢,义兄也喜欢照顾靥儿。”他的声音温柔清润,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离不开,戒不掉。
“那您以后不可以那么凶地瞪我。”
“好。”
“也不能叹气,也不能拿告诉哥哥来吓唬我。”
“好。”他整颗心都泡在小姑娘眼泪里,就是再提千百个要求也会无条件答应,“靥儿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面前如月光般清俊,却又独独对她柔声细语的男子,鬼使神差说了句,“义兄抱抱。”
万物静默,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天上云彩也掩住了朦胧月光,半晌,李靥在一片漆黑中低头,将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我、我的意思是……”
她话没说完,对面那个迟迟未动的身影蓦的覆了上来,清冽的松竹香铺天盖地,将她拢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好,抱抱靥儿。”
他并没有完全贴过来,只弯下腰,双臂将哭个没完的小姑娘轻轻环住,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乖,不哭。”
克制有礼。
可李靥觉得这样就很满足,她不敢去回抱他,只双手捧在胸前,食指偷偷戳着他衣服上的刺绣,哼哼唧唧:“要吃糖葫芦,两串。”
“我现在去买。”
“这会儿不想吃,明天才想吃。”
“那我明日放衙后买了,给靥儿送来?”
“要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
“好。”
“义兄……”
“嗯?”
“您明晚在这里吃饭吧。”她抬头,哭过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小算计的狡黠,“反正也要送糖葫芦的,好不好?”
她想每天见到他,只要他在,呼吸都是蜜糖味。
有脚步声自巷口传来,两人皆是一惊,慌乱中各自退了半步,红云爬上脸颊。
“不、不哭了?”尚少卿难得结巴。
李靥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夜空的星星一样眨呀眨:“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
“嗯,义兄慢走,明天——”
“明日傍晚来吃饭,带两串糖葫芦,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他在夜色中弯起眉眼,“都记下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他都要刻苦铭心地记下。
等她坐上花轿,开启另一种人生,他会祝福她,远离她,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想念一次要吃两串糖葫芦的小姑娘,直至终老。
第53章 立冬(一)
要说这十月的天变起脸来也不比六月差, 昨晚盖被子还嫌热,今早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被风一吹冰碴子似的凉, 直往人领子里钻, 一众刚散早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抱着肩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边走边抱怨这说冷就冷的天气。
李栀裹了件极厚的斗篷,看那鼓鼓囊囊的厚度大约是能抵两床被子,早上来的时候同僚们还都笑他带了被窝来上朝,这会见他打着伞怡然自得走在雨里, 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我说李学士, 你这莫不是能掐会算?明明四更天出门时繁星满天, 怎的就能披了如此厚的斗篷还带了雨具。”有几个路过的同僚问道。
李栀裹得像个球, 一张脸还是清风霁月,带点小得意:“都是家妹准备的。”
旁边为了蹭伞跟他并肩走的尚辰盯着棉被斗篷一直看,满脸艳慕:“靥儿当真体贴。”
“嗯, 有妹如此, 夫复何求。”
“这么厚的棉花, 重不重?”
“可是暖和呀!”
他显摆的表情赫赫然摆在脸上, 尚少卿一时又羡慕又嫉妒,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了紧自己衣服,继续蹭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