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李栀主动聊起来:“刚上朝时没看到赵少监,他今日没来?”
“听说告了假。”
“原来如此。”李栀点点头, “估计天气不好,染了风寒吧。”
“听说是为了些其他事。”尚辰想了又想, 欲言又止了半天,干脆直接问, “为了些坊间传言,昭延兄可知道?”
“是说前些时日云游道士算命的事吧。”李栀叹一声,“其实我也心中犹豫,虽说枯骨死草做不得数,但事关靥儿,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他说的坦诚:“双亲去世的早,我一手将靥儿带大,不怕你笑话,我看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两人走着聊着,皆是满腹心事,孙嫲嫲霜降那日跟尚辰说了赵南叙与表妹二人甚为亲密之事,尚辰开始不信,又叫最擅暗访的冷风去查,最终确定此事为真,据说表妹夜夜宿在赵南叙卧房,同吃同睡,与夫妻无异。
他先是震惊,继而愤怒,之后则陷入两难,赵家家风不正,上有赵母蛮横无理,下有表妹不知廉耻,靥儿若嫁过去少不得要受委屈,他接连几夜辗转难眠,想直接指出赵南叙并非良人,又担心李靥用情太深,恐她伤心难过,告诉也不是不告诉也不是,只垂了眸低头赶路,脑子里百转千回。
李栀爱妹如命,云游道士的事情传了好几天,他面上一笑了之,心里却是不安至极,既怕妹妹有丝毫闪失,又怕自己疑神疑鬼误了妹妹好姻缘,兀自长吁短叹。
前面转弯便要出第一道宫门,有撑着伞的内侍候在那里,见人来了,迎上来道:“尚少卿,奴婢可算等到您了。”
尚辰停了脚步,这内侍他认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当下回礼:“不知公公在此等候尚某何事?”
“皇后娘娘托我给您捎几句话。”他示意尚辰靠边说话,又对李栀行礼道,“只几句话,李学士稍待。”
李栀点点头走去另一边,尚辰跟着内侍到屋檐下站定,不解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私事来的。”内侍笑眯眯的,“您的终身大事。”
尚辰:……
见他不说话,内侍也见怪不怪,自顾自聊起来:“这要从哪儿说呢?便从前几日公主殿下来信说起吧,你也知道的,公主殿下就子书小王爷这一个儿子,眼瞅着十八了,自是要张罗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
尚辰点点头,内侍说的是他的舅母婉宁公主跟表弟子书俊,只是舅母要给表弟娶妻,娶便是了,扯上自己做什么?
内侍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轻声解释道:“子书小王爷打小就视您为榜样,事事处处总爱学着您,如今公主催他成亲,他竟放话说表兄不成亲,他也不成亲。”
他几句话说的婉转:“公主殿下应是觉得小王爷对您手足情深不可辜负,遂连夜写信给娘娘,又遣了八百里加急送来,希望能全了小王爷望表兄尽早成家的心愿。”
“劳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有娘娘和公主挂念,臣不胜感恩,更是对小王爷如此关心感激涕零,只是臣——没有这个心思。”尚少卿哭笑不得,婉拒道。
“娘娘知尚少卿一心为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所以也不强求。”内侍还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娘娘为您物色了几家娘子,其中吏部尚书杨尚书的孙女杨梦芝最为合适,杨家娘子今年刚满十八岁,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您可先相处着看看,若是不成,娘娘也不勉强。”
尚辰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爱慕李靥多年,满心满眼都是她,哪能容下旁人:“多谢娘娘好意,婚姻大事臣自有安排。”
“您安排您的,见见也不碍事。”内侍弯了腰,“皇后娘娘的意思,过几日沈将军寿宴,让您接了杨家娘子一起去。”
***
李府绣楼,新修缮好的地板下埋了地龙,今日天气骤冷便烧起来,李靥烘得小脸红扑扑的,窝在床上不肯下来。
“这个时节,就该热一壶上好的甜酒,在暖和的被窝里从早上呆到天黑,等天彻底黑了,就可心安理得再从天黑睡到天亮。”她拥着被子听窗外雨声,又滚两个滚到了床边,梨涡深深,“孙嫲嫲,我说的对不对?”
“那可是对,我们娘子高兴起来,能连着几日不下床。”孙嫲嫲正站在窗边看雨,回头笑道,“多亏了娘子今早坚持让郎君穿那件厚斗篷出门,还戴了伞,不然还真是担心他着凉了。”
她好奇:“你怎的知道今日一定会下雨的?”
“因我能掐会算,是个奇女子!”李靥厚着脸皮夸自己,她当然知道今天会下雨,因为上一世的今日气温骤降导致哥哥的病急转直下,晚上便咳了血。
不过今次不会了,哥哥躲过了秋雨,又吃了司空宫主的药,眼瞧着脸色一日比一日好,原先是个清瘦俊雅的书生,如今竟愈发挺拔英朗,引得那些没出阁的贵门娘子频频示好,风头竟隐隐盖过了东京城第一单身郎君尚少卿,苏姐姐都要吃醋了。
也不知道义兄今日穿的多不多……她隐隐有些担心,今早应该让哥哥多拿一件斗篷出门的,义兄虽是练武之人,但大概是文官的缘故,看起来没有沈大哥跟唐小郎君结实。
其实也挺结实的,上次在南风楼抱着他的时候,感觉衣服下面硬邦邦的呢。
还有前几日巷子口那个抱抱,又暖和,又有力量,又好闻……
李靥满脑子胡思乱想,配合着地龙的热度,整个人简直要烧起来。
她正想的起劲,捂着脸在床上乱扭,刚出去不知做什么的孙嫲嫲又推门进来:“娘子,沈家二郎君求见。”
“沈家二郎君?”李靥坐起来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沈羽,奇道,“这一大早的,是有事找哥哥吗?哥哥去翰林院当值了。”
“我说过了,但人家说就是来求见你的。”孙嫲嫲也觉得奇怪,“前几日才听说沈老将军的二儿子回来了,现在是步军司的什么什么——”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
“对对对,是这个!娘子跟沈郎君很熟?”
“嗯,算熟吧。”一盒点心换了义兄一个抱抱,此等大恩大德,不熟也得熟。
所以尽管李靥想不出沈羽大早上来找她做什么,还是利落地穿上衣服挽起头发,踩着绣鞋冒雨去了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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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羽来过李宅几次,都是在门口,这是第一次进到院里,他一手提了刚出炉的红糖小饼,一手接过小雨端来的茶,好奇地四下打量。
院子不大,布置倒是清雅秀丽,家中佣人不多,四处都很安静,只廊下横木上一只玄凤鹦鹉见来了人,自顾自说着话。
“兄台来啦?”
他瞧着有趣,干脆端了茶凑过去,点头:“嗯,来了。”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谬赞谬赞!”
鹦鹉见有人理它,高兴地扑棱着翅膀,“靥儿是傻瓜!靥儿是傻瓜!”
“你个碎嘴子鹦鹉,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李靥刚从浅云筑出来就听到鹦鹉在骂自己,气得从墙角摸根棍子吓唬它,“快道歉,不然打你!”
“靥儿是傻瓜,靥儿是傻瓜!”
“你给我闭嘴!”
一人一鸟站在回廊下旁若无人地对骂,沈羽笑着看着,喝光了手中的茶:“咳,李娘子。”
李靥这才想起沈羽是来找自己的,连忙放下棍子行礼:“沈大哥万安。”
她应当是刚睡醒,头发虽然梳过,但是挽的很随意,大约过来时候淋了雨,发丝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没有化妆,整个人清凌凌俏生生的,像清晨枝头上刚开的小花。
其实沈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大哥最近总爱找他聊天,说是闲聊,却是句句有所指,李学士的妹妹是个好姑娘没错,但这好姑娘早就许了人家,李家赵家皆是言情书网,门当户对,这几年上元七夕,总有人看到二人把臂同游。
郎有情妾有意,又早已定下婚约,名花已有主,再喜欢也只能放弃。
可他不甘心,赵南叙贪声逐色,流连烟花之地,非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这么好的小娘子,不该受这种委屈。
他那日跟尚少卿说的话,不是闹着玩。
“沈虞候找我有事?”李靥见他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道,“是又要画像吗?”
“不,不是画像。”沈羽否认,将手里的红糖小饼给她,“刚买的,还热着呢。”
李靥接了纸包,有点不知所措。
“咳,其实我是来送请帖的。”他也觉得自己这小饼买的莫名其妙,慌着低头从怀里拿出张请贴来,语无伦次地解释,“父亲生辰,邀请了李学士,也邀请了尚少卿,这一份是我专门写来给你的。”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双手递过去,态度恳切,“父亲五十大寿,还望李娘子拨冗。”
“沈虞候言重了,我一个小女子怎担得起拨冗二字。”李靥见他给得郑重,行了礼双手接过,撒了金箔的请帖上,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瞬间有种被重视的感觉,眉眼弯弯地点头,“我一定去!”
第54章 立冬(二)
连着两日阴雨连绵, 今日总算放晴,太阳照在水渍未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赵府上下一众佣人皆是放轻脚步低头匆匆, 大气不敢喘, 倒衬得花厅里赵母的怒吼声愈发响亮起来。
“逆子!你这个逆子!看你那点出息!”赵母将八仙桌拍的咣咣响,“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啊?”
“孩儿不敢惹母亲生气,实在是生无可恋,苟活世间无益, 不如早日死了, 您也落个清静!”赵南叙坐在桌前, 头上缠着细布, 有气无力。
赵母忍不住哭起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娘没了你可怎么活!那个狐狸精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为她去死?”
“我不管旁人如何看,小靥在我心中就是最好,若不能娶她, 不如去死。”
“你是聋的吗!那活神仙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家财散尽亲人横死, 我看你就是从心底盼着你老娘我横死!”
“母亲大福大贵, 长命百岁。”赵南叙少见的坚持, “算命的胡言乱语根本不可信,退亲一事母亲休要再提。”
“你——!”赵母气得脸色发紫,抓起桌上茶杯就冲他丢过去,“你真是迷了心窍了!”
茶杯砸在头上又弹开,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半凉不热的茶混着茶叶兜头泼下,淋湿了赵南叙额头的细布。
一直站在角落面色苍白的温若蕊走过来, 扑通一声跪倒,不偏不倚跪在摔碎的瓷片上:“姨母, 您不要怪表兄了,外面童谣唱得清楚,前世孽缘今世偿,既是缘分,总是躲不掉的……”
她说着忍不住嘤嘤啜泣,“定是若蕊的错,是若蕊不知羞耻,才让表兄的良缘便变孽缘,明日若蕊便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听到她要离开,赵南叙竟隐隐松了口气:“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我错,不过你离开也好,我会给你补偿的。”
“若蕊不要补偿!”温若蕊摇头,抬起脸来将他望着,泪光盈盈,万千不舍,“若蕊只愿表兄安康,与表嫂恩爱白头,若蕊离开后会寻一处古庙寄身,早晚诵经,与孩子一起祈愿姨母与表兄表嫂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孩子?什么孩子?”赵母表情骤变,“小蕊,你说什么孩子?”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温若蕊揉皱了帕子,咬破了下唇:“若蕊失言,姨母莫怪。”
“我问你什么孩子!”
“是……是表兄的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别跪着快起来!”赵母着急忙慌双手去搀她,这才看到她跪在瓷片上,“呀,膝盖都流血啦!快来人,将娘子扶去东厢房郎君那屋歇着,多加几个软垫,再请个大夫来!”
一群人七手八脚扶走了温若蕊,赵母跟着后面一迭声地喊着小心些,行至门口回头,伸手一指自己儿子:“若蕊现在怀了我宝贝孙儿,你敢再提一句让她走,我就收拾包袱跟她一起回老家!”
说着一甩手,再不管没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的儿子,急急跟去了东厢房。
她不喜欢李靥,这个女子过于聪明又擅媚术,还未过门就将自己儿子弄得五迷三道,将来若入了赵府,必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所以她要留住温若蕊,二对一,胜算才大。
可若说要让温若蕊做正妻,她第一个不同意,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温若蕊都跟李靥没法比,何况李栀如今在朝中风生水起,随时都可能高升,到时必然要帮扶唯一的妹夫。
李栀没有妻儿,只这一个妹妹,这样的人在老家叫做绝户,不吃才是傻瓜。
而且他那个病秧子的样,顶天再活个十几年,到时财产拿到手,再寻个理由把李靥休了赶出去,再重新给儿子娶个年轻漂亮的又有何难。
可如今活神仙说李靥是个扫把星,那便要另做计较,成亲是不可能了,她可不想被克到横死,可就算退亲,也得让李家剥一层皮才行。
赵母皱起眉,眼珠子骨碌几圈,心中有了主意。
东厢房一阵忙乱,温若蕊被人小心翼翼扶到床上,大夫很快就到了,细细诊过之后告知要好生养胎,她斜靠着铺了几层的软缎靠枕,惶恐地像只无辜白兔:“姨母,我……”
“都下去吧。”赵母吩咐所有人都离开,坐到床边拉住她的手,慈祥道,“好生养着,什么都别想。”
“可若蕊是要离开的,表兄不喜欢我,李娘子——也容不下我。”她头一低,眼泪落在手背上,“与其到时被人赶走,不如自己走了体面。”
“只要我在这个家里一天,就没人能赶走你!”赵母冷笑几声,“那个扫把星,休想进我赵家的门!”
“可是表兄喜欢,还为了她去撞柱!”
“他撞死我倒省心了!每日读那么多圣贤书,一点出息都不长,被个女人迷得命都不要!”
“姨母莫说气话,虽说父母之命最重要,但咱家就表兄一个男子,他若是执意要娶,谁还能拦住?”温若蕊细声细语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只是若蕊担心姨母安危,算命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若李娘子当真嫁进来……”
“傻孩子,这世上也就你是真心关心我这老太婆。”赵母抬手给她擦眼泪,凑近了低声道,“其实我刚刚想了个主意,保管那小贱人嫁不进来。”
“什么主意?”
“像李家这种世代读书的,最重名节。”赵母说着回头朝门口看看,确定没人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些,“找个人睡了她,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这可行吗?”温若蕊惊讶摇头,“若是表兄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又如何?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会娶个别人睡过的烂货?”赵母扭曲的脸上带着宣泄的快感,咬牙切齿道,“她清高,她言情书网,她看不起我这不读书的老太婆,哼,我倒要瞧瞧,眼睛长在头顶的李大状元妹妹被几个男人轮番睡了,还狂不狂的起来!”
“总、总归是不好。”
“这事儿你甭插手,我都想好了,到时小贱人失了贞洁,李栀也没脸把她嫁过来,不光不嫁,还得赔咱家一大笔银子,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