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过来,她的侧颜恬静美好,像一幅画。
这么多天过去,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他再没有碰过温若蕊,一个人去凝香阁放浪,他每每喝得大醉,看那些或妩媚或清纯的女子柔软着身段,娇媚着声音,莺声燕语中裙摆飞舞纷扬。
可那些都不是他的小靥,他行错一步,他的小靥就决绝转身,再也不要他了。
李靥并没与发现赵南叙,是小雨告诉她,说那个坏蛋跟过来了。
于是她抬眼去看是哪个坏蛋,然后就笑了。
她笑得很甜,小梨涡就像盛了美酒,赵南叙一时被她笑得呆住了,接过阿凉手里的桂花糕傻笑着就要走过去,才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李靥甜甜地喊了声:“义兄!”
尚辰从远处大步流星走来,越过赵南叙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低首浅笑:“靥儿在买东西?”
“不啊,我只是随便逛逛,当然也买了点东西的,买了瓜子跟核桃。”李靥掏出布袋子里的东西给他看,又指指青云巷的方向,“我是要去鲜果社。”
“好,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她高兴地一口答应,又看看天色,“奇怪,今年封印仪式结束的这样早?还是说义兄偷溜出来了?”
“还剩几处没有封印,不过也差不多了,所以现在离开也不算偷溜。”
“太好了!那咱们去鲜果社砸核桃吧!我还买了麦芽糖,可以做琥珀核桃!”
“好。”
“义兄武功高强,是不是可以徒手把它们咔嚓咔嚓都捏碎?”
“唔,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有锤子的话还是要用锤子的。”
“啊?为何啊?明明上次沈大哥就是徒手捏的。”
“……你把这一大包给沈二郎,他也是会选择用锤子。”
两人闲聊着离开,谁也没往这边看一眼,赵南叙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将手里桂花糕狠狠摔到地上,又用脚踩得稀碎。
他恶狠狠瞪着离开的两个人,面色阴沉可怕,像是要噬人的野兽,“回家!”
***
“任书生居然也这么不仗义,工作都交给我不说,还敢抓义兄的壮丁?”李靥有点抱歉地看着尚辰,“不然义兄去忙正事吧。”
“都封印放假了,哪里来的正事?”尚辰随手从架子上取了根襻膊绑上,笑得眉目舒展,“印刷我不懂,靥儿教我。”
两人进到鲜果社的时候,任海遥正急得蹦高,见到李靥就高兴地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十万火急,一溜烟跑了。
“也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连小报都不印了。”李靥摇摇头,认命的开始排版,“义兄,麻烦你把墨递给我,就在右手边架子上那个瓷盆里。”
尚辰取来墨,在一旁负手而立,看她纤纤十指灵活又准确地找出一个个字模嵌进字盘里,又给排好的板刷上一层油墨。
“今晚夜市上有牛肉出售,限时限量,先到先得。”他说的很正经,“一年只有两次,称得上十万火急。”
“啥?你说任书生这么着急忙慌离开是去买牛肉了?”李靥瞪大眼睛,“怎么不早告诉我,炖牛肉可好吃啦!”
尚辰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笑出声:“我已经拜托任书生了,所以说他去买肉,我们来帮他印这今年的最后一份小报,合情合理。”
“我就说嘛,义兄这么精明,怎可能无缘无故帮忙。”李靥知晓了事情原委,理直气壮起来,比比划划指挥道,“去,给刷子涂上蜡,再把那边的白纸抱过来!”
“好。”少卿大人乖乖听话,抱来一大摞白纸,一张一张递给她。
“义兄不回去过年的话,要在哪里过呀?”李靥一张一张拓印着小报,拓好一张就递给尚辰,尚辰再将小报一一摊开晾干,仔细地收在一起。
两人很有默契的配合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白纸都快用光了,尚辰才轻声问了句:“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能不能跟靥儿一起过年?”
“太好了!”她高兴地抬起头,“就来我家!说好啦!”
“嗯,说好了。”尚辰也抬头,就看见小姑娘一张脸跟个小花猫似的,下意识伸手去给她擦,“笨蛋,印个小报还能印一脸。”
“若是义兄来我家,那就得多准备几道菜,你想吃什么?我让王大厨给你做!”李靥还沉浸在义兄要来家里过年的喜悦中,仰着小脸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东京城过年特别热闹,有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要挂桃符,放鞭炮,还要守岁,等天亮了,就穿上新衣服挨家挨户去拜年。”
小花猫一样的脸上墨痕左一道右一道,尚辰小心翼翼擦着,像在擦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姑娘还兀自讲着过年的各种趣事,丝毫没有发现义兄大人指尖的缱绻留恋。
“这么喜欢过年?”
“嗯!所有的节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她大眼睛亮闪闪的,“而且今年义兄也在,一定是个最好的年!”
暮色四合,夕阳收起最后一点光,临街的商铺灯火渐次亮起,沈羽骑着他的枣红马穿街而过,在临近家门的地方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去路。
“杨娘子?”
第86章 劳燕(一)
临近年节, 东京城一派喜庆忙碌的情景,家家户户都忙着浆洗衣物,扫屋除尘, 裱糊窗户, 很多人家的院门都开着,院子里的晾绳上,挂着灌好的香肠跟各种干货,还有一个个圆形方形的竹篮,蓝花盖布下面飘出一阵阵炸货的香气。
今天是封印的第一天, 李栀早上吃过早饭, 去城南的三元楼买了一些灶糖, 这是李靥嘱咐的, 据说三元楼的灶糖最好吃,灶王爷最喜欢,而且一年只做一回, 一般等不到小年就会卖光了。
等他买完灶糖回到家, 李靥正守着个小风炉做琥珀核桃, 把水跟油混合倒进锅里, 加入麦芽糖、白糖、一小点盐,小火煮到白糖全部融化,再加入核桃跟芝麻,等变成焦糖色了,就倒进一个抹了油的大瓷盘上面, 平铺,晾凉。
寒冬腊月的冷风呼啦啦刮几遍, 核桃很快变成了漂亮的琥珀状,她扭头瞧见哥哥回来了, 开心地跑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哥哥尝尝甜不甜?”
“嗯,又甜又脆。”李栀笑道,“灶糖买到了,还买了靥儿最喜欢的桂花年糕。”
“太好了!我刚刚还跟孙嫲嫲说,哥哥一定会给我买年糕回来的。”
“嗯,一定会买的。”李栀低头刮了下妹妹的鼻子,“因为家里有个小馋猫,每年过年都盼着吃年糕,什么要煎到两面金黄,要浇红糖卤,要把盘子舔干净……”
“哥哥!”李靥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把晾好的琥珀核桃分出一半用油纸包好,抱在怀里扭头就跑,“哼!不理你!”
“你去哪儿?”
“去给义兄送核桃。”
“今日丹景轮值,在南市巡街——就是三元楼门口那条长街。”
李栀点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俊不禁道,“看起来,嗯,心情不太好。”
***
李靥一口气跑到南市,才明白哥哥为什么说义兄心情不太好。
“大家的摊位都往两边收一收,留出两辆马车的距离。”少卿大人面无表情地喊着,喊到哪里,哪里的摊位就象征性的挪一挪,他一走远又马上挪回去。
李靥乐呵呵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像头轻盈的小鹿,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打招呼比较好,是说吃了吗?忙着呢?这么巧?还是直接说我专门来送糖给你吃?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前面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她来不及躲闪,就这样直接蹦跳进他的怀里。
尚辰早就看到她了,小姑娘傻乎乎跟了一路,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他回头正要问问,谁料到这个笨蛋竟然一头撞上来。
“义兄,早啊!”她揉揉被撞疼的脑门,“那啥,吃了吗?忙呢?这么巧?呵呵呵呵!”
尚少卿接住她这一记头槌,揉揉被撞疼的胸口:“吃了,在忙,是挺巧的。”
“嘿嘿,昨日砸好的核桃仁,我做了琥珀核桃。”李靥红着脸解释,“当、当然这会儿也不是特别专程来找你送这个,就是普通的顺路,我是来做正事的,嗯——”
她眼神转了一圈,看见卖莲藕的摊子,“是王大厨让我来买块莲藕,好回去炸肉盒!”
“哦。”他慢吞吞点头,“王大厨厉害了,居然能使唤主家出来买菜。”
“因着我平易近人,是个好女子。”她厚着脸皮夸了自己两句,转身从旁边摊位讨了杯热水,“少卿大人亲自巡街,真是辛苦,快喝杯水润润喉咙,前面且有的喊呢。”
“我从前竟不知巡街原是个苦差事。”尚辰无奈地叹口气,接过水一饮而尽,真就继续喊起来。
往前走了一段,道路越来越堵,竟慢慢走不动了,李靥蹦着往前瞧了几眼,发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堵住了去路,正对着天上指指画画。尚辰不耐烦地皱眉:“都让一下,不要聚集,不要堵住道路!”
他分开人群走进去,发现齐家豆腐坊的屋顶上坐了个人。
“咦,这不是刘娘子吗?”李靥跟在他后面,低声介绍道,“这是豆腐坊的老板娘刘氏,下面那个男子是老板齐二郎,旁边那个抱孩子的是齐二郎的妹妹齐三娘,她怀里的孩子是刘氏跟齐二郎的儿子,叫齐小毛。”
尚辰听她介绍这一大串,侧头:“你怎么那么清楚?”
“都是街坊嘛,这条街上大部分我都认得。”她唠唠叨叨,“隔壁字画店那个书生姓张,再往旁边那个布店两口子是外地来的,孩子在月白书院读书,再往旁边,是调料铺的张大娘……”
尚辰:……
刘氏正坐在屋脊上痛哭流涕:“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每日每日没个好脸色,不是摔摔打打便是不理人,时时刻刻摆一张臭脸,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你!”
齐三娘在一边抱着孩子,急得直劝:“嫂子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别吓到小毛!”
又着急地去碰齐二郎,“哎呀哥,你倒是说话呀!”
“我说什么!她自己做的恶心事,她有脸闹,我还没脸说呢!”齐二郎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屋顶大声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有脸来问我!”
刘氏听了愈发激动,直接在屋顶上站起来:“街坊邻居们都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一年多了!只要一问便这样说我,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做什么好事了!”
“你!你自己心里有数!”齐二郎拉着齐三娘要回屋,“回去,她不嫌丢人,让她自己待着吧!”
隔壁字画店的张书生赶忙过来拦住:“齐老板别动怒,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把嫂子劝下来,她刚生产完不久,当心冻坏了身子。”
齐二郎横眉立目,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东西?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张书生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摇摇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谁知他话音刚落,齐二郎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你骂谁是狗?骂谁是狗?”
“刘嫂子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阴阳怪气的,天天摆张臭脸,平日里和你聊个家常也是连讽带刺,还往我铺子前泼水!刘嫂子跟三娘也真是命苦,摊上你这样一个夫君和兄长!”
张书生被揪住领子,嘴上可是不饶人,劈哩叭啦一顿说,气得齐二郎眼珠上的血丝都爆裂开,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尚辰赶紧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分开:“大街上禁止斗殴。”
又一指屋顶,“快快去把你的妻子接下来,带回家好生安抚,不要在这里妨碍通行。”
这时齐三娘怀里的小毛哇一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齐三娘哄不住,也快落下泪来:“哥!你快把嫂子劝下来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屋说!你这又骂人又打架的,还扯上不相干的人,往后街坊四邻该怎么看咱们?”
“不相干的人?”齐二郎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跺着脚怒吼道,“都是因为这个姓张的,我们家才变成这样的!”
他说着一指齐三娘怀里的孩子,“这不是我儿子!”
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齐三娘大惊失色:“哥!你怎么说这话?你失心疯了吗!”
齐二郎不理她,指着屋顶上呆呆愣住的刘氏喊道:“去年清明回家祭祖,因为你说你不舒服,我一个人回去的,你还记得吗?”
刘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点头:“记得,你说好第三日中午回来,结果一大早便回来了,还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怕黑,紧赶慢赶的第二日晚上便赶了回来,谁知你……你!”齐二郎伸手一指张书生,因为极度气愤,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连着声音都在发抖,“你跟他两个人半夜在家里嬉笑私语,我全听见了!定是那日你们二人做下好事,才有了孩子!”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大家齐齐看向张书生,张书生脸色涨红,羞愤中带着一点不自在,齐三娘先反应过来:“哥,你误会了,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
“我不会听错的!那日院子里传出一个男人轻浮的笑声,就是他!”
刘氏从刚才开始就楞在哪里,这会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想赶我走直接说就好了,凭什么拿我没做过的事情污我清白!那日三娘一直陪着我,她是你亲妹子,你不信我,总该信她!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偷会男人!”
说到这里她脚步前移,“姓齐的,我对天发誓,齐小毛就是你亲儿子!既然你不信我,败坏我名声,那我今日便死在这里,自证清白!”
尚辰看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大喝一声:“别闹了!成何体统!”
又冲着齐三娘喝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齐三娘被他严厉的样子吓得呜哇大哭起来:“我错了!嫂子没有偷会男人,是我偷会男人!那晚跟张大哥在院子里笑闹说话的人是我!”
人们再次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阵惊叹声,李靥也钻进人群,跟着一起哇哦哇哦地惊讶。
张书生涨红了脸,扭扭捏捏走过来深施一礼想要说什么,尚辰捏捏眉心抬手打断了他:“剩下的事情你们关起门来说,先把刘氏接下来。”
屋顶的刘氏觉得自己无端端受了这许多日的冤枉,心里更加委屈,见大家这会儿齐齐看向她,站在屋顶梗着脖子说:“我不下去,你们一家和乐融融便好,这个家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吓唬齐二郎,谁知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仰面摔倒,连着被踩碎的瓦片一起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尚辰便飞身过去在半空接住了刘氏,稳稳落地,李靥带头给他鼓起掌来,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尚少卿神色严肃地叫过齐二郎:“夫妻本该同心,不该妄加猜忌,更不该迁怒无辜小儿,快带着你的妻子妹妹回家去吧,不要阻塞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