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接驶进后院，张桂亲自请她下车。穿着王府下人统一服饰的美貌侍女们捧着水盆，等他们洗完手又送上布巾。
“一路舟车劳顿，夫人先用饭，老奴这就去禀告王爷。”张桂又转向慧娘，“老夫人饭后消食可以带着侄儿媳看看这锦瑟院的布置，哪里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尽管提，老奴立马就带人改。”
说完他虚掩上门退了出去，似乎也知道自己杵在屋里，赵家人肯定吃不下饭。
屋内四扇人高的屏风，鸟雀花枝活灵活现。博古架上摆放着大块的玉石，精美的花瓶；中间大圆桌上菜肴摆在相应造型的白瓷盘里，五张椅子后背镂空，扶手上都刻着兽首。墙角的四角麒麟香炉里轻烟淡淡，和饭菜的香味泾渭分明。
慧娘，大金和张浓华都看向赵明珠，赵明珠苦笑，“先吃饭，先吃饭。”
这位张公公自称“老奴”，还让她娘看院子里的摆设合不合心意，这是短期内走不了了的意思啊！
既来之则安之，大人可以吃不下饭，两个小孩儿可经不住饿。
“这个牛肉丸子好吃，娘你尝尝看，张爷爷说里面没有肥肉。”赵无忧招呼桌上的人，“这个鱼看着还是整个的，其实刺都挑出来了，文轩弟弟也可以吃。”
“还有这个炸小鱼，骨头都可以吞了。”赵无忧看着菜色很是满意，“都是我跟张爷爷说了好吃的菜。”
赵明珠又想揍人了，在人家家里一共也就吃了两顿饭吧？这就试出了一桌子喜欢的菜？
赵文轩鼓着腮帮子给哥哥捧场：“好吃！好吃！”
童言稚语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慧娘道，“无忧介绍得真没错儿，这丸子吃起来柔韧顺滑，跟之前吃的丸子都不一样。”
赵无忧夹一个炸小鱼给慧娘，“祖母尝尝这个炸小鱼，我最喜欢吃了。张爷爷说吃多了嘴巴疼，一顿只让我吃五个。”
赵明珠：听出来了，这位张公公确实对你不错。不过赵无忧小朋友，娘没教过你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人对你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儿这样周到，你的“防上当受骗常识”学得还不如花花啊！
花花几个正排成一排蹲在桌边呢！赵无忧这会也想起他的护法兼玩伴了，滑下椅子跑到墙边，揭开盆盖，抱起一个一个盆放到狗子们面前。
大金：……
慧娘：……
张浓华：……
赵明月：这齐王府准备得还真周到……
第68章
赵明珠：“上次花朵朵和白小雪也是这样吃饭的？”
刚才还真没注意到墙边这一排盆, 看来齐王府对她家的了解比她想象得还要深……
“是啊。”赵无忧道，“我不吃饭都记得喂花花它们的。”
人家连狗子们的饭都用心准备了……
赵明珠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慧娘和大金，张浓华倒是放心了不少, 人家堂堂王府这样礼遇自家, 多半不是啥坏事了, 要不他们现在该在大牢里才对！
他们刚放下筷子，门被推开, 刚才那一排侍女又端着漱口水来了。赵明珠心说要不是看了红楼梦，她也得以为是饭后茶水。
赵无忧熟门熟路的漱口洗手, 还教了弟弟怎么做。慧娘和张浓华有样学样, 大金心说王府就是气派讲究。
“夫人请随我来。”张桂看看大金, “赵老爷也一起吧！”
“小圆子, 你带着两位夫人和小公子在锦瑟院好好转转。”张桂吩咐边上的小太监, “用心服侍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和小公子请这边走。”小圆子躬身向前笑得和善，引导慧娘和张浓华向右边走，“有事儿尽管吩咐小圆子。”
张桂这才带着赵明珠和大金向左，去往边上的静安院。
静安院书房，齐王心情大好，看着赵明珠满眼的慈祥。
赵明珠心里打鼓：我爹赵大虎据说是父母兄弟全无, 难不成是流落在外的齐王的儿子？
“这块玉珏明珠见过吧？”齐王也不兜圈子, 示意张桂把玉珏递给赵明珠。
赵明珠接过来认真查看，和她儿子现在挂在胸前的那块不能说一模一样, 但绝对是同一块玉石上得来的。玉珏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茶”字, 那块“兰”字玉珏的主人还有个姊妹？
那小姑娘恰好是齐王亲近的后辈，这是看到了赵无忧身上的玉珏, 替自家小辈讨个说法来了？
赵明珠不说话，要不是实在是没有那人的东西, 她也不会脑子一热就给人的定亲信物挂赵无忧胸前了，还说是他爹的东西……
这会她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某年某月因为有人中了药，她被当成了解药，为了之后找人报复，她偷拿了人一块玉珏？
或者说这是赵明月送她的定情信物，她也不知道哪来的？
都没法说，因为她的来历不经查！
她是老和尚带到赵明月面前的，失忆了不记得父母亲族来历。赵明月给她取名赵明珠，当了他的冲喜娘子。这种说辞骗骗普通百姓可以，当着齐王的面可不敢说。
但凡人家找到一点破绽，都可以直接给她来个严加审问。
该死的特权阶级！
好在齐王也不是非要她说话，他笑眯眯道，“我儿除了这块刻了‘茶’字的，还有一块刻了‘兰’字的，就是无忧身上带着的那块。之前本王只是看无忧和我儿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颇为亲近。没想到我儿还能留下子嗣，无忧就是本王嫡亲的孙子。”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大金张大了嘴看向赵明珠。若那人是世子就说得通了，驿站的人说来了大人物，那些护卫身上的气势和带他们回来的王府护卫也很像。
赵明珠：齐王世子死了两年了，所以我的“仇人”已经被天收了？
“我儿自幼有疾，他也没想到会留下子嗣，这几年委屈你们母子了。”齐王郑重道，“明天本王就开祠堂，大开筵席，将无忧记在世子名下，明珠你就是世子妃。正好明珠你这些年少有在外露面，赵家人就是你娘家人，你曾经嫁给赵明月的事也没什么人知道。”
赵明珠双膝跪地：“王爷，民妇当时也没看清那人长相，仅凭一块玉珏就说无忧是世子的儿子，是否太草率了？”
查出了她的身份可能罪不至死，就算是死也顶多是她自己，最多加上慧娘。若是日后发现赵无忧并不是世子的儿子，那她九族都活不了了。
“四年前的五月十八在京城外的那个驿站里若真是世子，当时跟在世子身边的应该还有个叫‘甲十三’的，有个侍卫还给了民妇一块写着‘大理寺卿’的腰牌。”赵明珠这会也顾不上其他了，“还请王爷找出那个侍卫，查清楚那人是否真是世子。”
张桂恍然大悟，原来小公子是皇上的儿子！身边侍卫带着“大理寺卿”的腰牌，“甲十三”，那是皇上身边的人在外行事呀！
小公子长得像世子，其实也是像皇上，那两兄弟小时候确实是像！王爷这是知道那块玉珏是皇上的，要把皇上的儿子认作世子的儿子？
张桂低垂着头，王爷想做什么轮不到他一个下人置喙。
齐王诚恳道：“世子做了这样的事也没将你带回来，若不是他已经不在了，本王定要让他挨顿家法给你出气。”
赵明珠违心道：“那人当时也是中了药，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第二天一早也有侍卫来问民妇是否跟他们一起走，是民妇拒绝了，他才留下那块腰牌……”
“世子去了两年，两个侧妃也被本王打发去了封地，一部分护卫也跟着去了。明珠还记得那护卫的长相么？”齐王问道
“呃，就是普通人的样子。”赵明珠道，“这也四年了，民妇也不大记得清了……不过‘甲十三’这个称呼民妇听得真真的，还有那块腰牌也确是大理寺的牌子。前两天无忧不见了，民妇一时着急，拿那腰牌去了大理寺，刘少卿亲自带人来的。那腰牌刘少卿后来又还回来了，无忧知道在哪个行囊里。”
齐王示意张桂：“让周一现在就去查四年前五月十八那天跟在世子身边的人，是不是世子做了混账事？张桂你去把那块腰牌和小世子带过来。”
张桂会意，就是世子做了混账事！他这就让周一安排妥当了！
“其实也不用等周一他们查的结果。”齐王道，“等无忧到了你就知道了。”
赵无忧到得很快，远远听到那欢快的笑声，赵明珠就知道是他，人未到声先至，“王爷爷，王爷爷，小圆子说这里有个靶场，我能不能去试试。”
齐王笑看着他跑进来，“无忧你撸下袖子看看。”
赵无忧不明所以，但这种事儿不需要疑惑，他直接照办。齐王看到小孩儿藕节似的手臂上那两颗明显的痣时，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齐王也卷起袖子，两只胳膊，一粗一细，一个干枯一个圆润，但在小臂靠近手肘的地方都有两颗痣，一大一小，连排列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赵明珠和大金目瞪口呆。赵无忧手臂上的这两个痣他们是知道的，谁身上还没个痣啊？可现在看着齐王手臂上一模一样的痣，这也太巧了吧？
还有长相，齐王刚才是说赵无忧和他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吧？就算这话有水分，大概率也是很相像了，要不也不会第一次见就把赵无忧带回家……
赵明珠给赵无忧甩了个眼刀过去，小破孩子怎么就不遗传她点？她这样清秀好看的相貌不值得遗传？
“无忧也喜欢射箭是吧？祖父带你去靶场。”齐王得意的看向赵明珠和大金，“你俩也来吧！看看我周家儿郎在箭术上的天赋。”
大金已经懵了，无忧是齐王的孙子？明珠当世子妃？那他岂不是世子的大舅子了？
不对！明珠还是明月的媳妇儿，王爷应该不想见到他这个儿媳妇前夫的大哥才对！王爷又说他们是明珠的娘家人，那他头上的脑袋应该还是安稳的吧……
赵明珠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看这样子无忧改名换姓是必定的了，她难道往后就在王府后院里当所谓的“世子妃”？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口发紧……
赵无忧：“祖父？王爷爷你可别乱说，我有祖父的。”
“你之前的祖父不是你真正的祖父，本王才是你祖父。”齐王耐心道，“你爹不是赵明月，是我儿子，你是我孙子。”
“我真正的爹？”赵无忧眼都瞪圆了，他脑子转得飞快，兴冲冲道，“他在哪呢？咱们先不去射箭了，去找爹去！”
这是知道自己不是赵明月的儿子啊？难得赵家人这么早就告诉他真相了。
齐王嘴角动了动，半晌还是艰难的说出了那句话，“你爹已经不在了……祖父先带你去祭拜你爹吧……”
赵明珠默默跟着，她都要是世子妃了，总得知道世子姓甚名谁吧？不对！去他谁的世子妃，她是去看仇人姓甚名谁！大金已经不会思考了，见赵明珠跟在后头，他也跟上。
“不在了？是跟我赵明月爹一样么？”赵无忧问。
齐王揉揉他脑袋，“是，跟你之前的养父赵明月一样。”
赵无忧扭头瞅瞅赵明珠，他亲爹现在也是女人？不对啊，他亲爹得是男人才行啊！他娘之前扮成男人，难不成他亲爹现在扮成女人？也不对啊，她娘现在变成原来的女人了，爹也应该变成原来的男人才对啊！
赵无忧拍拍脑袋，晕了晕了，还是等会问问娘他亲爹现在是咋回事吧！
齐王世子葬在皇陵，齐王在静安院设了个小祠堂供奉他的排位，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
齐王上了香后示意赵无忧跟着他学，“来，给你爹上柱香，以后每日都跟祖父一起给你爹上柱香，跟他说说话。”
赵无忧上香是熟了的，对着排位说话的经验也有，“你在下头好好的，我和娘会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接着是赵明珠，她看看排位上的周麟，既然你都死了那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你要在天有灵就让你爹少作妖，保佑无忧平平安安长大，顺便也保佑我诸事如愿，就当是赎罪了！
第69章
等大金和张桂也都上了香, 齐王射箭的兴致又来了，“走，祖父给你看看什么叫神箭手！”
“哇, 王爷祖父厉害！无忧拜你为师吧！”赵无忧星星眼, 他祖父太厉害了, 箭箭都能正中靶心！
齐王哈哈大笑，“明天祖父带你去跑马场, 骑在马背上能射中才是真正的本事！来，祖父教你射箭。”
他蹲下来把赵无忧的胳膊往上抬了抬, 跟他说射箭的要领。赵无忧肃着脸, 眼神收拢, 小小的孩子一瞬间气势都变了。
赵明珠远远看着小孩儿蹦跳着欢呼, 围着齐王“王爷祖父”“王爷祖父”的叫, 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
若无忧真是齐王唯一的血脉，只要齐王不是个偏执狂神经病什么的，无忧就站在了这个时代的最顶端。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些夸张，但绝对能享有最顶级的资源，恣意的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就算是做个闲散王爷，在皇室人员这样少的情形下, 也是一辈子荣华富贵权势滔天。除非有人谋反, 武朝成了前朝。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普通百姓不也一样的朝不保夕, 命如草芥？
无忧留下她肯定也得留下, 赵明珠苦笑，现在也不是她想不想留下的问题, 是她压根走不了。
“大金哥，你和嫂子带着文轩回安平县吧。”赵无忧幽幽道, “我不能连累你们陷在这里。”
前路是福还好，是祸就是危及性命的事。虽然离开也不一定就安全，但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在上头的大人物眼里不值一提，离得远远的才是上上之策。
她没有提慧娘，若是真要死，慧娘也肯定是想跟她死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呢？我跟浓华早就定下了要一辈子跟在你和小姑姑身边。”大金道，“荣华富贵我们跟着一起享，若是有人欺负你们，我们就算毫无用处也能在前头挡一挡不是？”
赵明珠狠狠眨两下眼，“好，咱们荣华富贵一起享，要死也死一块儿。”
“王爷要让无忧认祖归宗，你都要是世子夫人了，说什么死不死呢？”大金疑惑，“不就是王府的人看咱们小门小户的，狗眼看人低，使绊子，暗地里克扣这些么？”
“当今无子，王爷认了无忧，若是当今也认定无忧就是世子的子嗣，那无忧就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赵明珠问大金，“你觉得那些眼巴巴等着过继的人家能忍住不对无忧动手？”
“无忧要是有事，咱们也活不了。”大金着急，“若是当今不认无忧呢？若是王爷也不想无忧坐上那个位置呢？咱们无忧就只当王爷的孙儿不行么？”
“若是王爷也想呢？”赵明珠道，“我总觉得他认无忧认得草率了点。”
“王爷还会随便认个孙儿不成？”大金看看周围小声道：“这死了都没法跟祖宗交代啊……”
赵明珠：“但愿如此吧！”呵，历史上为了皇位弑父杀兄的事儿又不是没有，兄弟相残，叔侄相杀的也不少。祖宗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无忧在齐王府待了大半天一晚上，知道他胳膊上痣的位置和样子不奇怪，若是无忧无意间说过那玉珏是他爹的，齐王府要弄出让咱们相信的证据来一点不难。”赵明珠道，“这世上偶有两个完全没有亲缘关系的人格外相似并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