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摸黑就要去折树枝, “明儿你们谁也甭拦我，非得好好揍他一顿长长记性不可。他要好好的在院子里玩，人还能进屋里给带走了？”
大金和张浓华都忍俊不禁，每次明珠要揍无忧，还没开打呢，慧娘就要拦着了。该揍就得揍，不揍一顿，大人心里的恐慌惧怕去不干净！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一顿混合双打的赵无忧这会正悠哉悠哉泡澡呢。骑了大半天的马，虽说没怎么跑起来，赵无忧还是觉着腰酸腿酸了。
张桂不放心他一个人洗澡，赵无忧害羞不让侍女帮忙，最后还是张桂亲自给他洗的。
张桂看着小孩儿胸前挂着的玉珏，只觉得好熟悉。这样成色的玉珏，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县令之子身上。
“小公子这玉珏看着真不错。”张桂问道，“能让老奴开开眼么？”
“这是我爹的，当然不错了！”赵无忧自豪，“只给你看一眼。”
小孩儿对玉珏宝贝得很，也不拿下来，倾身过去，还真只让张桂看了一眼。
张桂压下心里的疑惑，认真给他捏腿。这玉珏他想起来了，世子也有一块类似的，曾经还很是喜欢了一阵。
赵无忧洗完澡，穿好里衣，招呼着花朵朵和白小雪一左一右躺床边。还不忘嘱咐张桂，“张爷爷你赶紧去睡，我天天起可早了，明儿天一亮咱们就回去。”
张桂给他关好门，知道王爷去了静安院，让人无要事不要打扰，也按下了心思。去林溪县的人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第二天天蒙蒙亮，赵无忧就催着张桂送他回家。张桂叫厨上送来一个大食盒，带着他上了马车，后边跟着赵无忧喜欢的小白马还有一马车的“赔礼”。
大金天没亮就开了门等着，不时朝两边张望。等了半个时辰，前头出现马车的影子，花朵朵和白小雪跑在前头，大金从昨日就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院子里花花，小二黑几个“汪汪”叫着冲出门，围着马车前后跑。赵无忧听到声音掀开车帘，欢快的给张桂介绍，“这是花花，小二黑，那是白二雪，它们是花朵朵和白小雪的哥哥姐姐，这边的两个是白点点，黑圈圈。”
张桂看着这一圈狗子眼晕，“小公子的狗养得还真不少……”
马车刚停下，赵无忧就跳了下来，大金冲上去一把抱住，“你去哪了？你娘和祖母都要急死了。”
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赵明珠、慧娘和张浓华团团围住赵无忧，捏胳膊捏腿拍背的，生怕他有哪里受伤了。
赵无忧不知死活，“嗐，无忧本来想昨晚就回来的，谁知京城晚上居然关坊门！娘、祖母，昨晚没有无忧在身边，你们没睡好吧？一会吃了早饭睡个回笼觉去。王爷爷说让娘担心是他的不是，送了好多礼物，无忧推辞过了，王爷爷的盛情难却。大伯，我的小白马你让孙爷爷好好照料啊……”
张桂摸摸鼻子，咳嗽两声打断了赵无忧的喋喋不休，上前行礼，“家主一时任性，让赵夫人受惊了，张桂替主人赔个不是。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不要太过于责怪小公子。”看情形，小公子的这一顿揍多半是跑不了了……
赵明珠回礼，“小儿顽劣，打扰贵主人了，民妇在这里替无忧赔个不是，赔礼是万万不敢收的。”
张桂再次行礼，“小公子深得主人喜欢，夫人明日就要回梁州府，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小公子，主人的一片心意，还望夫人不要推辞。”
赵明珠垂眸，“那民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是威胁吧？这是威胁吧？你们全家的动向都在掌握之中……不收别想走？
仆从们训练有序的把各种大大小小的礼盒搬进赵家，小白马的缰绳也送到了孙大手上。张桂没有多话，东西一搬完就行礼离开。
马车刚掉头，门外就传来了赵无忧哭爹喊娘的声音，光听声儿就知道赵无忧正满院子“逃命”呢。张桂嘴角浮起笑意，小公子这样的康健鲜活，真好！
赵无忧没回来时，慧娘连抽人的枝条都准备好了，等赵明珠抓住这小子拍了几下屁股，听他杀猪般哭嚎，她又心疼了。
“好了好了，孩子知道错就成了，也不是他不想回来，这不是那什么主子不放么。”
张浓华也劝，“无忧还小呢，昨晚没回来也不知道这孩子怕不怕。明珠你慢慢跟他讲，他能听得进去的。”
赵明珠打了几下，也没那么气了。这事儿不怪孩子，要怪就怪她无权无势，怪这世道没有人权。
“娘，我天没亮就惦记着回来，还没吃早饭呢。”赵无忧惯会察言观色，他娘不打了就该轮到他诉苦了，“昨晚上我好久都睡不着，想娘，想祖母，想大伯大伯母和弟弟想得睡不着。”
慧娘连忙吩咐：“紫苏，菘蓝你俩先去烧早饭。”
“哎，这就去烧小少爷喜欢的蒸鸡蛋。”紫苏欢快的答道。在赵家三年，赵家人良善仁厚，他们做下人的日子也过得好。小少爷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昨晚上没回来，他们也是一晚上不能合眼。
“张爷爷还给我带了食盒回来。”赵无忧跑去打开那个大食盒，一共五层，每层都装满了各种精致的点心。
赵明珠拆开那一大堆礼物，外面的木盒纹路漂亮，做工精致，看着就价值不菲。
素色的布匹，柔顺亮泽，她们这几天逛的各大布店都没见过有这样好的料子；文房四宝五套，以赵明珠的眼力，件件都是外头买不到的名品；一小盒金裸子，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和葫芦等吉祥如意的样式，世家大族自己熔铸；一箱子科考用的书籍，里头还有详细的注解。
最后还有一盒首饰，翡翠镯子晶莹剔透，头面花丝镶嵌层层叠叠，中间是大颗大颗的绿宝石，堪称为艺术品。这应该就是所谓“惊扰”了她的回礼。
这礼不光厚重，心思也足。这一堆都比他们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底还值钱了，偏偏还都是实用的，这其中的用心，让人的怨怼都消了不少。
反正明天就走了，跟这些权贵大佬们再也不见，人家连名姓都没有留，自然也不用回礼。赵明珠心想，自己这等升斗小民觉得极为厚重的礼，或许在人家眼里就是九牛一毛。
想想一家人担心受怕半天加一晚，赵明珠道，“人家送了咱就收下。这些布匹娘和大嫂给咱们几个都裁一身新衣裳，剩下的以后慢慢用。文房四宝等无忧和文轩大一些了再用。”
“来，文轩和无忧拿去玩。”赵明珠抓一大把金裸子给两个小孩儿。这两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在无忧的带领下，赵文轩小不点一个也知道银子和金子要留在家里收好，铜板才能拿出去花。
两小孩拿着漂亮的金裸子笑得见牙不见齿，这两天心里的不安瞬间就消散了。
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欢乐祥和的氛围，吃了早饭，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准备干粮的准备干粮。慧娘啥也不干，就看着两小孩儿在院子里和花花它们玩儿。
没多久，刘少卿来了。他把那块写着“大理寺卿”的腰牌还给赵明珠，不好意思道，“小公子平安归来就好，这次大理寺没帮上忙，刘某实在是愧疚不已。”
昨晚上他们就查到是齐王带走了赵无忧，大理寺在京中不能碰的就那么几家，齐王府排第一。
顾大人没回来，他也不敢贸然上门。辗转反侧一晚，一得到张公公亲自送赵无忧回来的消息，他就赶来了。
赵明珠连连感谢，“刘大人自谦了，大理寺能帮忙，民妇已经感激不尽了。”刘少卿亲自带队找人，让她的惶恐不安轻了不少。
刘少卿也不多话，告辞离去。跟齐王府扯上了关系，手里拿着“大理寺卿”的腰牌，这事儿还需禀告顾大人。
第67章
一起去梁州府的还有两个小商队, 行路的队伍里除了马还有骡子和牛，一天走不了多远。
赵明珠他们不急着赶路，和这样的队伍一起走更好。商队到各县城会停下买进卖出, 赵家人就能休整休整。
出了京城的城门, 赵明珠只觉得天都高了不少。
再见啦, 京城！
……
齐王府里，张桂在静安院门口转好几圈了, “王爷说什么时候出来了么？”
剑三：“没有。没有要事不要打扰。”
“真是剑疙瘩。”张桂嫌弃，“王爷除了世子刚去那会, 可没待在静安院两晚上过。”
“张公公, 周九和周十回来了。”周大前来禀告, “有蹊跷, 他俩连夜赶回来了。赵无忧的娘赵明珠, 在赵明月死前没在林溪县露过面。林溪县百姓人人都知道她是因为冲喜嫁给赵明月，个个都对赵明珠要给赵明月续命不能见外人深信不疑。”
“这种事儿百姓家喻户晓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周大继续道，“赵明月没找到疑点，聪慧异常，自小体弱，和之前查到的一样。赵无忧自一岁之后, 日日在街面上玩耍, 百姓们都没印象他生过病。但赵无忧是早产儿，没道理比寻常孩童还康健。”
张桂想想那个一刻都闲不下来, 精力无穷的小娃儿, 和早产儿沾不上一点边。赵明珠也不像寻常妇人，穿戴虽然寻常, 但周身的气度比之世家的宗妇也不差……
想想那娃儿的长相，那块水头极好的玉珏, 张桂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难不成赵无忧是哪位皇族旁支的遗珠？当今没有子嗣，宗室都是旁支中的旁支……这事得王爷定夺！
*
整个静安院仿佛隔绝了声音，书房里落针可闻，张桂躬身等着齐王的决断。
“你说那孩子身上有一块你眼熟的玉珏？和世子佩戴过的相似？”齐王拿出一个盒子，“过来看看。”这盒子里装着世子从小到大的所有玉佩。
张桂小心翼翼的翻找，“就是这块！只不过世子这块向右弯，那孩子身上那块向左弯。除了这点，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玉珏的两半。”
“你亲自去把他们带回来，注意掩人耳目，不能伤了他们分毫。”齐王压下声音里的激动，“剑一，剑三也跟着去，定要护着世子妃和小世子母子平安。”
张桂压下满腹疑惑，领命而去。
一个玉珏的两半，那就是兰花儿的玉珏啊！
茶花儿和兰花儿小时候长得就像，只不过一个带着病气，另一个看着康健些。是他和张桂先入为主了，那娃儿应该是更像兰花儿才对！
兰花儿流落在外的儿子？也是，他是知道茶花儿没有留下子嗣的，只觉得那孩子的长相凑巧。但这世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有长得这样相似的人？
他的茶花儿也是自幼体弱，有全天下的名医诊治，有各种珍稀药材养着都没能留下一男半女。
那赵明月也是体弱，都病到要冲喜了怎么还能留下子嗣？若是身子真的无碍了，又为何之后三年再无所出？
普通人家怎么可能将一个早产儿三两年就养得这样康健？所以赵无忧不是赵明月所出，他是足月出生的，兰花儿的孩子！
兰花儿流落在外的儿子让他先找到了……天意啊……哈哈哈，天意啊……
大哥，你的孙儿要记在我儿子名下了，他会唤我祖父，未来还会登上皇位，哈哈哈……
齐王突然觉得心里的郁气都散了，这些年的意难平居然以这种方式结束？比他想象中的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还要叫人畅快……
“周一，叫人把锦瑟院收拾出来，按世子妃和小世子的规制摆放。”齐王道，“你挑些忠心机灵的丫鬟送过去，别叫世子妃住得不顺心。”
周一领命而去，周二小声打听，“咱们世子不是只有两位侧妃，世子去后被王爷送回封地礼佛去了么？这世子妃和小世子？”
“前两天来府上的无忧小公子。”周一提点弟弟，“王爷没公开前少打听。学学张公公，对小公子多上些心。”
张桂：我那是爱屋及乌！
……
出京不到半天就被人带兵围了是什么感受？商队里人人惶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贵人。
赵明珠看着这一队身穿铠甲，手握长枪气势非凡的骑兵，看着那领头的两人直直对着自家的马车过来了！
其中一人前天早上刚见过！
真的有一群马在眼前的草地上跑过来跑过去……
张桂笑眯眯上前，“夫人，我家王爷有请。”
大金乖觉的调转车头。
赵明珠关了车帘子，沉着脸紧紧的抓住赵无忧的手。
“娘，你抓疼我了。”赵无忧小声道。这架势他也觉得不好了，再想想张爷爷是他主动招惹来的，赵无忧偷偷瞟他娘，心虚得左右挪动屁股。
赵明珠回过神来松了手，轻轻吹了吹，“还疼不疼？娘刚才想事儿忘记了。”
“不疼。娘你想啥事儿？”赵无忧问道。娘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事儿他得一起想办法啊！
赵明珠看着小孩儿小声道，“你跟娘再仔细说说是怎么去的王爷爷家，去那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昨天她想着今天就离京，以后和张桂口中的“主人”再不会有交集，下意识的也不想让赵无忧再提起。
那半天一晚的经历让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等级森严，权贵凌驾于律法之上，生杀予夺都只在人一瞬间的社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太过于残忍，她迫切的想要逃离。
而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赵无忧没有大人的愁绪，在他眼里王爷爷大方有钱，张爷爷对他也极好。他只是去做了个客，唯一的意外就是京城天晚了居然关坊门，他只好在人家家里住了一晚。
“我就是看了会小白马，王爷爷说去他家骑马。”赵无忧仔细回忆，“问了我是谁。我说我爹是赵明月，我娘是赵明珠，我是赵无忧。”
他看看赵明珠，一脸你放心的表情：我爹就是赵明月，我记得牢牢的！
“王爷爷家很大，屋子很多，还有跑马场。”赵无忧继续道，“饭菜很多样，有些好吃，有些没咱家的好吃。王爷爷还很好说话，喜欢给人送礼！”
……说了等于没说。
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赵明珠觉得除了静观其变也没其他办法。
城门口都不用检查，张桂只是出示了腰牌，守门小将就毕恭毕敬的让他们先走。
武朝皇室人员数量少得可怜，一向是有封地不就藩。张桂一说王爷，赵明珠就知道了是齐王——现在唯一还活着有王爷称号的就他一人了。赵无忧嘴里的“王爷爷”八成就是这位了。
马车从王府大门进，赵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摊上大事了啊！
权贵之家的大门只有当家做主的几人进出才会开！
张桂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位公公表明身份后就一直笑眯眯的。赵明珠问什么人家都回一句，“王爷自会与夫人说明白。”
这话听得赵明珠心里越发不安，多大的事儿才值得齐王亲自跟她说啊？
有得道高僧看出她的来历了？她“福气大给赵明月续命”的“林溪县传奇”传到齐王耳里且齐王信以为真了？
或者是因为无忧？可齐王那样身居高位的人若是有所怀疑，昨天就不会送他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