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宿敌捡回家以后——七日岛【完结】
时间:2023-08-02 14:35:09

  越是白纸般单纯的人,越容易被他蛊惑,太过轻易地交出信任。
  云秋瑜的目光在褚辛身上,迟迟不动。
  “小六,跟四哥说实话。要学术法的人不是你吧。”
  云笈也不遮掩,坦荡地笑笑:“被你发现啦。”
  许是她的承认显得轻佻,云秋瑜语气肃然起来:“他不过一个半妖,我以为你只是玩玩而已。结果现在,你是准备长久留他在身边吗?”
  “又是为他找书,又是要凛实去教他。”云秋瑜推着轮椅往回走,“半妖修行不易,投入再多可能也是竹篮打水,这你知道吗?”
  云笈跟在后头,低着头小声嘟囔:“知道的。”
  云秋瑜恨铁不成钢一般:“你知道什么呢?”
  他摇头:“若只论修为也就罢了。你须知半妖与人不同,与妖也不尽一样。夏霜和秋蝉可以忠心待你,但换做一只野惯了的半妖,我信不过。”
  云秋瑜说的,云笈都懂。
  云笈还知道,云秋瑜和二哥云书阳、三哥云瀚不一样,所以才会同她说这些。
  他数年深居简出,对权力场极少涉足,隐形人一样住在秋枫苑,钻研傀儡机关之术,只与十二宗门的人往来密切。
  前世,自从与二哥、三哥翻脸以后,云笈被迫离开青霄山,此后经年,再也没有见过云秋瑜,也无从知晓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哪怕此时听见他的谴责,云笈依旧心里发暖:“四哥,我都晓得的。”
  云秋瑜见自己一通埋怨,云笈反而傻兮兮地对他笑,也说不出更多话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罢了,明日起我让凛实过去。说好了,每日只教一个时辰,且你也要跟着温习术法,不能够再如以前一样偷懒逃课。”
  云笈眼睛一亮,声音拔高几度:“谢谢四哥!”
  云秋瑜又让傀儡人拿了几本书给云笈,最后发出女大不由人的感慨:“小六啊小六,你这般耽于美色,我实在没有想到。”
  “诶?”
  云笈呆了,消化着云秋瑜这番话的含义。
  什么美色?
  谁耽于美色?
  她?
  云笈的确不管别人脸色,重来一世,肆意而为的骄纵姿态比以前只多不少。
  更不用说这些日子都在韶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
  对于外界的流言,她半分也不晓得。
  等想明白云秋瑜的意思,云笈“他他我我”地支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脸颊慢慢爬上一层薄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云秋瑜白她一眼,推着轮椅往外走,幽幽道:“罢了,你的确也已到了开窍的年纪,这些事也该慢慢去学了。”
  “不,不是……”云笈要追上去,就被送书的傀儡人拦住,咚咚往她怀里塞了几本书。
  她欲哭无泪,偏偏又被傀儡人拉住走不得,只能抱着厚厚一摞书冲门外喊:“我没有啊四哥,你听我解释!”
第12章
  次日巳时,凛实准时抵达簌雪居。
  书斋已经提前收拾好了,入门可见一张巨大的花鸟图,柜架与书籍摆放整齐。
  房间正中腾出足够摆放三张书案的位置,一张供凛实授课使用,剩下两张书案面朝花鸟图。
  凛实踏入书斋,顿了顿。
  书本和用具都已备齐,书斋的布局也没有问题。
  只是那两张桌子,好像离得远了些。
  一张书案靠近讲师的位置。
  褚辛站在旁边,见凛实进来,对他欠身问候,举止端方有理,更胜一般公子。
  另一张书案是云笈的。
  那书案已经快被她挪到窗边去了,而她坐在书案前晒着太阳,看着窗外,拿着一支崭新毛笔在指尖转个不停。
  凛实顿时有些头疼。
  他示意褚辛坐下,走进了对云笈说:“殿下,秋瑜昨日特意嘱咐过,术法课您也需要上,且课业也同样需要检查。”
  云笈理直气壮回答:“所以我来了呀!”
  “我的意思是,您坐得离剩下我和褚辛太远,我不好教。”
  凛实抽走她的毛笔,手中折扇啪地张开,随性一摇,书斋中顿时响起一片书页翻腾的哗啦声。
  她的书案被凛实唤来的风往书斋正中推。
  那头,褚辛坐得端端正正,玄色衣摆被风吹得往一边飘,看见云笈的桌子朝自己移来,他露出腼腆的笑容,好似欢迎一般。
  云笈臭着脸抱着坐垫站起,不情不愿地跟着桌子走。
  凛实用折扇敲她的头:“殿下,既然要上课,规矩还是得守的。”
  云笈托着下巴扭头,轻轻“切”了声。
  自上回教褚辛挥剑被他气到,她已很不想理他。
  更别提昨日听了云秋瑜的话,她才终于去打听外头的流言——
  夏霜顾左右而言他,安抚道:“无碍的殿下,听说不少贵族子女都豢养半妖。况且您都百岁了,就算有了那种心思也没什么……”
  秋蝉则更直接些:“原来您买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
  原来所有人都觉得她买下褚辛,是有了“那个”意思!
  呸!
  好像谁很稀罕他似的。
  虽然以前的确有很多人喜欢捧褚辛的臭脚,但是她跟那些家伙才不一样!
  云笈越想越气,今日一见褚辛,她就唤出鹤翎,在褚辛面前画出一条线:“你在这里。”
  又后退五步,在自己面前画出一条线:“我在这里。”
  最后拿剑指着他:“跟我保持这段距离,听见没!”
  褚辛点点头,依然是那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她要他近,他就近,她要他远,他就远。
  ——结果这距离保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凛实打破了。
  云笈只能把书挪到桌子角落,坐垫也放得远远的,无声抗议。
  凛实看在眼里,也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云笈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小公主天赋绝伦,样貌亦佳,自小被泡在蜜罐子里宠惯了,在青云横着走。心地良善不假,有点脾气也是真。
  还能怎么着?放着呗。
  反正过不久就会自己消气的。
  他咳了声,翻开书:“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凛实师承前任帝师,在云笈等人尚幼时就曾入宫教习。
  虽然已有多年不曾为人授业解惑,也保留着以前的授课技巧,深入浅出,将复杂的术法讲得简单明了。
  褚辛听得认真,也会随凛实一起练习画符,但半个时辰下来,书本还停留在第一页。
  凛实问:“为何不看书?”
  这位教习先生颇有文人风骨,处事认真,不似会对他人缺点大肆嘲笑。
  且几天下来,褚辛已能面对自己的弱处。
  他坦然道:“先生,我不识字。”
  “不识字?”凛实摸了摸下巴,“你自哪里来?”
  褚辛:“自记事起,就一直在辉焱。”
  凛实思索道:“无怪了。我听闻辉焱有许多妖族保留着使用古篆的习惯,跟其他三国的通用文语言相通,但文字有很大区别。你可也是这样?”
  褚辛颔首:“我的确识得古篆。”
  少年不卑不亢,凛实倏尔对这只半妖生出许多好感。
  他也合上自己的书:“那在你学会通用语之前,我们就不用书了。至于语言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心。通用语和古篆虽有区别,但有更多共同之处,只要殿下愿意……”
  两人同时看向云笈。
  云笈……
  云笈已经趴在书上睡着了。
  书桌角落,几本书摞在一起,恰好是最适合当枕头的高度。
  她埋首其间,呼吸平稳,睡意安宁,睡容格外乖巧无害。
  凛实:“……”太阳穴突突地跳。
  褚辛默然看着云笈,问道:“殿下一直是这样么?”
  凛实叹气,用折扇按着太阳穴,无奈道:“是啊,六殿下自小如此,上剑术课呢,次次冲在前头,上我的术法课,十次有八次是要犯困睡觉的。”
  “罢了,今日时间也快到了。”凛实往窗外看了看,扯出几张纸,画好符胆样式递给褚辛,“这些入门的符样你先记下,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褚辛接过纸:“是。”
  今晨的簌雪居阳光大好,走出书斋时,路过的野猫扑进鸽群,白鸽慌了阵脚,扑簌簌飞走一片。
  褚辛在书斋门前回头。
  花鸟图下,教习先生墨发白衫,温文尔雅,正低着头,用扇柄轻轻敲打少女的脑袋。
  睡意正酣的少女被先生敲醒,不惊不恼,擂着眼睛左右看了看,双目茫然。
  他辨出云笈的口型:“褚辛呢?”
  褚辛折好纸张收入袖笼,转身离开。
  片刻后的书斋内,云笈已经睡意消散,在凛实的逼视下奋笔疾书。
  凛实皮笑肉不笑:“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叫人甚是怀念。”
  云笈笔尖飞快:“你若真是怀念的话,就不要让我写这些莫名其妙的作业。”
  她连画三十张符箓,等到灵力都快承受不住,凛实才让她就此打住。
  “并非是作业,只是甚久未见,想看你如今在术法上修习的进展如何。”凛实拿起符纸一一看过,“从结果来看,好像不需要我过多操心了。”
  他掀起其中一张:“何时学了这些?我不记得曾教过这个。”
  “在不得不学的时候。”云笈说。
  凛实若有所思,最后抬眉:“看来相柳一行,您收获甚多。”
  并非如此。
  这些东西,并非在攻克相柳时学到。
  前世这时,即便已参与征战,她对法术仍旧不感兴趣。换做那时的她,三十张符箓能默写出一半,就是超常发挥了。
  这些,都是她在百年后习得的。
  少时不爱修习法术,是因为天下太平,她可以挑挑拣拣,一切任凭心意。
  可百年后,上古异兽倾巢而出,青云、昆仑的护山大阵接连破裂,仙域上下岌岌可危。
  内忧外患,即便她失去所有、飘零似一叶扁舟,在倾塌的洪流中也显得渺小。
  如果手里只有一把剑,哪怕它是神剑鹤翎,也不够。
  在非常时刻,学习术法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必须。
  不过,既然已经回到百年前,那些就是距离现在很远的事,她放在心里就好。
  云笈合上书,收起纸笔,伸着懒腰站了起来:“那凛实先生,作业你也检查过了,我先走啦。”
  凛实没有在书斋多做停留的打算,随她站起,忽而问:“殿下准备如何待褚辛?”
  “什么?”云笈不解地看他。
  凛实拿起符箓,在手中烧掉一张,看掌中飞出的灵力凝成的鸟儿:“您做事与画符一样,不喜无用的笔墨。
  “留他在此,今后准备如何待他?”
  云笈荡着秋千,看褚辛扫地。
  簌雪居很大,梨树和棠树种了满园,那些傀儡人不再扫地,褚辛一人清扫,就要从早扫到晚。
  但他没有埋怨过。
  云笈在秋千上轻晃,为跳到自己腿上的鸽子顺毛,问褚辛:“凛实今日教了你什么?”
  褚辛回答:“不过都是一些基础的术法罢了。我天资愚钝,不如殿下聪颖,先生教我十分,我只能领悟三分。”
  “那就把那三分给我看看。”
  褚辛放下扫帚,两手掐出清风诀。
  地面飘起一阵风旋,周围的落叶簌簌地往他脚边靠。
  云笈满脸写着“就这?”,扔了鸽子,抱着手走到他跟前:“还有呢?你学这些术法,难不成就是为了扫地方便吗?”
  于是褚辛在她面前演示了召唤雨水打湿地板,再以灵力将水拖进花圃里。
  这样一来,面前的一片地板都干净了。
  做完这些步骤,褚辛眼巴巴地看着云笈。
  好像在无声表示:学这些,扫地真的会方便很多。
  云笈气得想给他一拳。
  “殿下,我有一事想问。”在云笈发飙前,褚辛问,“您为何要为我指导剑术,又是为何要让人教我术法?”
  云笈离他近了,是准备对他发脾气。
  他通晓人情世故,却对云笈的情绪装作不知,低头看着云笈,带着清澈的困惑。
  云笈慢慢放下手,皱眉看着他。
  前世,云笈最后看见的就是这张脸。
  大概得益于此,她如今得以见到许多故人,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褚辛一样让她回忆起前世的记忆,不断提醒她,她如今是再世之人。
  既然已经回到百年前,那么她自然不会与前世走同样的路。
  梨花纷落如雨,她接住落下的花瓣,抬起手,食指按住花瓣,点在褚辛眉心。
  花瓣贴在褚辛脸上,映衬着他明艳的五官,好似女子花钿一般。
  云笈指尖按在褚辛眉间,问:“若我让你不要把它取下来,你会怎么做?”
  褚辛被她逼得闭眼,睫毛不安地扑动:“那么我就不会将它取下来。”
  “若我一直不准你取下呢?”
  “那我就一直不取下。”
  “这就是理由。”
  褚辛睁眼,看见云笈竟然笑了。
  她的确常笑,然而对他的笑容总似促狭,又隐含嘲讽之意:“褚辛啊,你现在这样,太无聊了。”
  准备如何待褚辛?
  她会比前世更强大、自我。
  而褚辛,当然要成为她独一无二的玩具。
  不能是只有美丽外表的玩具。这种东西,傀儡人也可以去做。
  褚辛必须是有灵魂的,能够与她打得有来有回的对手。
  不论现在他的乖巧与弱小是真是假,她都要打碎它们。
  只有这样,将他踩在脚下才会更有趣。
  云笈松手,梨花瓣就在褚辛眼前掉下来。
  她摸下腰间锦囊,取出一件东西扔给褚辛。
  褚辛慌忙接住,摊开手,是一把冰凉的飞鹤匙柄的银钥匙。
  “拿着吧,这是书库的钥匙。我有时想要看书,你得为我找来。”云笈说,“里面的书籍,也一并交由你整理。”
  黄昏时,书库大门轰然开启。
  少年点亮夜明珠。就见藏书浩若烟海,被整齐地标注分类,在暮霭中与灰尘沉默地沉积。
  其中有不少为古篆所著,也能够轻易找到以古篆教习通用语的书籍。
  褚辛抚摸着书脊,听见门外有簌簌声响。
  暮色中,几个傀儡人重新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褚辛盯着门外,凤眸的眼尾沉静地上挑,夕阳在黑瞳倒映出璀璨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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