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烟的眼睫颤了一下,过了会儿,轻声说:“你其实不用谢我。”
她刚才敲门的时候,想救的并不是陈苒。
她自觉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不然也不会跟沈纵京鬼混在一处,沈纵京挺坏,但是他的坏有分寸,只是在某些事上的道德感岌岌可危,譬如把他兄弟的妹妹给泡了这件事。
他有自己那根线,听说上学期他们系有个女生追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被同级的几个男生造了黄谣,沈纵京听说后插了一手,那几个男生被收拾挺惨。
她的那根线在哪?
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可能好人眼中这个世界也挺好的,即便不是十成十的好,也总有值得喜欢的地方,而她作了点儿弊,才在刚才那份答卷上得了三十九分。
她从女厕出去的时候,陈苒跟在她后边,有点怯地问:“她们不会找你的麻烦吧?”
黎烟发着呆,从兜里把刚才那根烟抽出来:“不知道。”
火机按动,咔哒一声,她低了点头,黑色长发轻微晃动。
陈苒问:“能给我一根吗?”
“别抽,”她轻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为什么抽?”
“因为没人管我。”
陈苒显然没太理解:“你是附中毕业的吗?听说附中管得都松,四中就特别严,晚自习的时候教导主任得亲自查三四遍,也就林子航敢…”
陈苒停在这个名字这儿,愣了两三秒,没继续,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黎烟摇头。
“那总有喜欢的类型吧,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人帅活好。”
陈苒:“…”
她们这会儿正好路过一个便利店,黎烟往里拐,刚推开店门,鼠尾草的味道跟店里的冷气一起打过来。
心跳漏了半拍,她抬起头,看见柜台旁的沈纵京。
沈纵京还穿着昨晚的那件T,抄着兜,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旁边有几个同学,都是京大跟京艺联合学生会的。
他旁边一个男生正对着门口,最先看见她跟陈苒:“卧槽那个是不是下一级的黎烟,我第一次见真人,太正太纯了。”
一行人的目光都往这边转。
少女的凤眼清澈,眼睫很长,发尾微卷,落在白皙颈侧。
不打眼的漂亮,偏偏一眼之后就叫人移不开视线。
刚才说话的男生戳了下同伴的手肘:“郭子昂,你是不是又抽烟了,有姑娘在呢。”
“抽你妹,我今天连烟盒都没带。”
“那哪儿来的烟味,闻着还有点甜。”
黎烟抿唇,轻轻捏了下拳。
那根烟她在便利店外就灭了,但是没找到地方扔,所以攥在了掌心。
沈纵京原本侧身靠在柜台,视线也落过来,目光懒洋洋扫过她干干净净的指间,轻微蜷起的掌心,眼底带了预料得到验证的笑意。
那个男生操着个老妈子的心,又给京大的几个人介绍:“这个是我们京艺雕塑系的学妹,叫黎烟,全系第二考进来的,高票当选的校花,妥妥三好学生。”
那根烟头还贴着掌心,黎烟抬起头,对上沈纵京渐渐生出意趣的目光。
他的腮缓缓动着,在嚼一粒薄荷糖,左手从兜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
“京大天文系,沈纵京。”
那根烟在她的左手掌心。
他是故意的。
一圈人的目光都盯着这儿,有人热络地给她介绍:“这个是我们天文系的纵爷,跟飞院的周昊齐名,不知道学妹听没听过他俩的名,也都是一等一拔尖的,过两天京大跟京艺不是有场联谊球赛吗,他是队长。”
沈纵京一点儿也不急,左手就那么停在半空,眼底的趣味变成笑,悠哉地盯着她。
她也伸出左手,两人的掌心贴合在一起,半支掐灭的蜜桃双爆被严丝合缝地扣在中间,痒意和酥麻感渐渐扩大,她的指骨曲了一下,但不敢松开。
掌心渐渐发烫,呼吸也跟着生烫,她不习惯这种人前的亲密,即使昨天晚上,在充满水汽的浴室里,浴池的水顺着他掌心搅动,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做的不知比现在刺激多少。
心跳渐渐加速,她的视线瞥开一点,正好跟沈纵京的交错。
旁边一圈不知情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场,还有京艺的人在起哄:“学妹那张入学照可是惊艳了四个年级,那阵女生间风靡白色长裙,就是因为那张照片。”
她的心神全在两人交握的掌心,呼吸不畅,大脑反应也因此迟钝,只听到几个零零星星的词汇。
那条白色长裙,就是昨晚她穿的那条。
现在沾满污痕,被丢在沈纵京家楼下的垃圾桶。
掌心骤然被捏了一下,她回过神,视线重新撞上沈纵京的,他拿口型,慢悠悠地问:“所以今天,怎么没穿裙子?”
明知故问。
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他在她呼吸乱掉前抽回手,烟头也随着这一抽离的动作,从她的掌心换到他那儿。
她的呼吸轻微急促,胸腔在宽松的T下起伏着,思绪还因缺氧而迟缓着,湿腻的掌心被冷气一打,渐渐生出凉意。
而他抽出手,视线也随之收回来,转身扫码,把所有人的单一起买了。
柜台上堆的基本都是为学生会活动准备的零食饮料,他在众人瓜分的时候,独独从底下抽了盒烟出来,边走边轻磕盒底,抽出一支,在便利店外的走廊摸出火机,咔哒一声打烟。
刚才的那个男生说:“刚才是纵爷抽的烟啊。”
有同伴附和:“真蜜桃双爆?我昨天听郭子昂说还不信,不会是他妞的吧?”
黎烟盯着沈纵京压在虎口的火机看了几秒,才想起昨天忘记把那把还他了。
她低头,找出备注为J的聊天框,打字。
【你的打火机还在我这儿】
两三秒后发送成功,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
她下意识把手机压在掌心。
沈纵京的手肘搭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半分钟后回过条消息。
【下次再说】
下次两字但看没什么,放在这个语境中就暧昧至极了。
混蛋。
第4章 刺
黎烟从便利店拿了包创可贴。
结账的时候,学生会的人还没走,在便利店门口聊闲天。
“周末去海豹湾看荧光海吗?”
“那边最近能看到吗?”
“能的,我问沈纵京了,他们常去那一带冲浪,有次周昊翘了训练,我飞院一同学还帮他点了个到。”
“说起来,他真有妞了?谁?陈梦然?”
黎烟扫码结完账,转身往外走。
沈纵京没掺进那个八卦圈,只懒洋洋靠着栏杆,指间夹着的那根烟在空气里袅袅灼烧,偶尔看一眼手机的消息,那件T被他穿得清清爽爽,分外有型。
擦肩的时候,她那件T的下摆碰着他的手臂,他慢悠悠弹了下烟灰,蜜桃和尼古丁的味道混杂,沾上他那件T的领口,沾上他后颈骨的那道抓痕。
相贴的手背生出细小电流。
她骤然收手,握在掌心的创可贴险些掉下去。
沈纵京抽了第二口烟。
抽完灭了,扭头叫了声八卦到兴头那个男生的名。
那个男生霎时收了话茬。
沈纵京撩起眼皮:“海豹湾人多,往东开一段有个野滩。”
就这么轻飘飘岔过了那个话题。
她这时才觉出掌心的薄汗,这就是她跟沈纵京不同的地方了,沈纵京在这件事上毫无道德负担,她有。
这些隐晦缠绵的刺激感,对她而言也是活气的一部分。
半分钟后,手机里进了条消息。
【J:胆这么小】
嘲她刚才一瞬的慌乱。
混蛋。
她轻轻呼了口气,没回这条消息,把刚才买的创可贴给了陈苒。
陈苒的眼睛还是红的,已经没有眼泪了,安安静静地说谢谢,怯懦又坚强的一个姑娘。
黎烟蹲下来,看她手腕的擦伤:“下次还手,报警。”
“什么?”
“忍着不会好起来,只会招致变本加厉。”
往回走的时候,陈苒递了她个创可贴:“你的脖子好像也伤了。”
她的皮肤白,脖颈上那道红痕格外打眼,沈纵京正好跟她们对着走,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继从便利店出来后第一次相碰。
她说:“狗咬的。”
沈纵京无声地笑,胸腔轻震,帅得很,混蛋得很。
黎烟回了寝室。
京艺是三人寝,李曼琪没回来,只有余诗在。余诗跟李曼琪不太一样,李曼琪是标准的小太妹,从高中的时候风评就不怎么样,余诗不算坏,但是没主见,对李曼琪有点怕,保持着讨好的态度。
黎烟跟李曼琪的关系倒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紧张,刚开学的时候,李曼琪试图把她拉进自己的那个小圈,她拒绝了,李曼琪才转而拉上余诗,私下里说她装清高,要做阳春白雪。
关系尴尬,她推门的时候余诗转了下头,很快又移回视线,没说话。
黎烟从柜子里找干净的衣服,她夏天的衣服里裙子最多,基本都是及膝的长裙,在开学的时候生生把京艺辣妹吊带的潮流掰过来一阵。
她随手抽了条裙子出来,微凉的布料磨着指尖,不知怎么,她想起了早上的便利店里,沈纵京的那句怎么没穿裙子。
她轻轻吸口气,把那条裙子丢回去,换了件碎花吊带。
换衣服前,衣兜里的半盒蜜桃双爆被她顺手扣在桌面,哒地一声。
余诗的视线往这边挪了一刹。
“你的烟?”
但显然,她的注意力更多分在烟的牌子上,紧接着问了一句:“蜜桃双爆?”
黎烟轻轻嗯了一声。
余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挺快吞回去了。
她在傍晚的时候才知道余诗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B市高校的论坛上出了两个爆贴。
第一个是李诚的事,之前从他那儿流传的照片在一夜之间删得挺干净,听说他昨天从派出所保释出来的时候,被揍挺狠的,现在还不敢见人。
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第二个帖子的热度明显更高点,但凡沾上沈纵京三个字,热度都挺高。
标题—#沈纵京蜜桃双爆#
下边都在猜到底谁的烟,或者是他是因为谁开始抽的这烟,他以前都抽薄荷冰爆,再有就是美免的几个牌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陈梦然,她追沈纵京追得高调,这事黎烟从周昊那儿都知道了七八分,她高考结束那天周昊来接人,提着打冰饮,说是下午球赛的时候陈梦然送过去的。
挺会撩的,说请整个球队,人没来,跟着外送一块过来的还有盒药油。她没去,她的一群小姐妹都在,那天球场上对方球打得脏,沈纵京也来脾气了,一场赛打得挺凶,他把人给完虐了,手腕扭了一下。
药油这么一送,都知道冲谁。
但是挺快被否认了,陈梦然在沈纵京那儿都不抽烟,他们那个圈长辈之间也都有交集,陈梦然家里管挺严的。
下边的走向就开始五花八门。
沈纵京本人倒是置身事外,他在打那场联赛,球馆里满座沸腾,他一身球衣,出着汗,动作锋利漂亮,无形就成了焦点。
黎烟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盒关东煮当晚饭,刷到最新一条发帖,那些猜测里,没人把她跟沈纵京联系到一起。
偶尔一两层提了她的名,立刻被驳回。
怎么可能,这俩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校内校外连交集都没有。
她吃完最后一个鱼丸的时候,沈纵京的消息发进来,他这会儿应该是打完球了,消息也是一如既往的风格。
【J:小操场】
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但是每一条里的信息都足够劲爆刺激。
她过去的时候沈纵京已经在了,他身上的球衣难得没换,侧身吹着风,身形挺拔得很,她过去的时候他侧了下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的碎花吊带上,挺快就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笑了笑。
笑完又投了第二眼。
她的手臂很细,两条细细的肩带挂在肩头,吊带是白色的,碎花特别浅,偏偏她穿了双马丁靴,反差极为分明,但是不突兀。
小操场上的人不多,仅有的都是出双入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所以两人在这一角倒是不算打眼。
“我今天生理期。”她轻声说。
沈纵京算她生理期算得还挺准的,否则昨晚他也不会有那么一问。
他插着兜,慢悠悠看她一眼:“爷找你就是这事?”
她挺认真地想了想:“不然呢?”
她思考这件事就像解高数课上的一道题,在她思考的间隙,沈纵京徐徐地折弄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纸飞机。
闷潮的黄昏,薄薄的纸面被他弄得轻响,挠人心肺。
她没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你折的?”
“周昊折的。”他看她的视线不动,问,“喜欢?”
“不喜欢。”
“你撒谎的时候眼睫会颤。”
她下意识伸手遮了下眼睛,沈纵京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她这才反应过来被他耍了,耳根倏地红,又觉得他的笑里透着点郁气。
“不喜欢了。”她说。
只差了一个字,但含义全然不同。
确实喜欢过,在她五岁那年,有一次捡到个特别好看的纸飞机,喜欢得不行,拿着玩了半天,后来飞机掉在下过雨的院子里,一角沾了点水。
她把飞机拿回去的时候,被母亲林月如骂了。
时隔十四年,她还能清晰地记得林月如当时紧皱的眉,因愤怒而起伏的胸腔,紧紧抓着她领口的手。
后来才知道,挨骂的原因是,那个纸飞机是周昊的手工课作业。
再后来才知道,有时候挨骂不需要原因。
她出着神,被身后一对笑闹的情侣撞了一下,身子不稳,沈纵京就那么看着,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才抓住她的手腕,转了个方向,她扑在他怀里,额碰着额,而他箍在她腰上的手一紧,把她拉得更近,直到嘴唇相碰。
他毫不客气地占了这份便宜。
混蛋。
身后那对小情侣连声道歉,她被弄得不舒服,想从他身上离开,沈纵京干脆放手,声音贴着她左耳:“猜猜他们先认出来你还是先认出来我。”
耳根被弄得烫红,她停下动作,在这个间隙,沈纵京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她被勾缠着,身体开始软,手臂下意识去勾他的脖颈,他低了下头。
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