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思绪太晦暗,也太肮脏。
只是想起,便觉得会玷污了她。
柳V侧过身,将那件单薄的浅色小衣放进衣筐,又从衣箱中寻了件相似的,叠好放在陆卿婵的枕边。
他的动作很快,快得有些急躁。
只有柳V自己知道,直到离开陆卿婵的院落后,他的心神仍有些乱。
陆卿婵对柳V心中纷杂的思绪一无所知,她好好地睡了一整晚。
次日睡醒后,她很惊喜地发觉腰间不再酸痛,腰侧的青紫掐痕也消了许多,只留下浅浅的指痕。
看来这药还是极有效用的。
陆卿婵撑着手肘,从床榻上坐起。
拉开帷帐后,天光倾泻进来,她垂眸看向帐内,忽然发觉枕边放着的小衣,已经并非昨日她脱下的那件。
深绿色的小衣被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未有。
陆卿婵愣怔地握紧小衣的细带,耳根都泛起薄红来。
*
昨日天色已晚,医官来时只看了看陆卿婵腰间的伤处,今日柳V特地请了位善诊治肺疾的胡人游医过来。
她坐在桌案前写字,抄的是《尚书》中的《甘誓》篇。
她烦闷时更爱抄写南华经,但今日书册刚好摊开到了这一页,她便干脆顺着开始抄写。
洋洋洒洒的草书写起来很是快意,可想静心时抄抄楷书反倒更有效用。
柳V带着游医进来时,瞧见的便是陆卿婵安静写字的情景。
冬日细弱的日光透过窗棂,落入内间,照亮她柔美婉约的侧颜。
时光仿佛一下子回溯到了许多年前,他们一道读书习字。
陆卿婵那时话很多,唯有在写字的时候安安静静,有些世家贵女的风范。
现在想想,小孩子还是快乐更重要些。
那样好的时光,全拿来习字背书,也太过辛苦。
柳V缓步走到陆卿婵的身边,轻声说道:“先休息片刻吧,阿婵。”
“嗯。”她抬眸看向柳V,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等到他侧身时,陆卿婵才发觉跟着他一起来的是位胡人游医,他蓄着常常(长长)的白胡子,笑容和蔼,虽然眼眸深邃,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的官话说得不太好,陆卿婵认真地竖起耳朵,也没听懂什么。
柳V便干脆跟游医用胡语交谈了起来,他是节度使,常年要跟边境的诸胡打交道,对各地的胡语也有些了解。
虽不及专门的译官,但也基本够用。
陆卿婵却是第一次听柳V说胡语。
他的嗓音清越,说起胡语也很悦耳。
他们分别了整整三年,她在京兆的内闱与宫廷挣扎,他也在河东与前线常年来往。
陆卿婵神情微动,她倚靠在软椅里,心底倏然生出些柔软的情绪。
语言虽然不通,但把脉和问诊的流程却很顺畅。
她这肺病也算是痼疾了,陆卿婵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上面,然而在游医精确地指出她病因的时候,她忽然生出些希望。
她毕竟还很年轻。
直到游医离开后,陆卿婵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柳V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他低声说道:“明日你回官署,带着小蕴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倏然止住了。
陆卿婵伸着懒腰,见他垂眸,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她才发觉柳V看着的是她的颈侧,披在身上的外衣悄然滑落,露出纤白的脖颈和昭然的深绿色衣带。
内间的地龙烧得热,陆卿婵不喜穿太多衣物。
然而在外衣滑落后她才想起,她里面只穿了小衣和寝衣。
深绿色的细带被系成不甚美观的同心结,松松散散,摇摇欲坠。
像是只须伸指一勾,便能将之扯开。
甚至连沉静的目光,都能使之在顷刻间崩溃倒塌。
第六十六章
松垮的细带摇摇欲坠。
然而在衣带倏然松散下来前, 一双克制的手落了上来。
柳V容色如常,轻柔地帮陆卿婵系好小衣,深绿色的衣带像是垂落的柳枝, 被他白皙的指节勾着, 更显青碧。
透过铜镜, 她能瞧见他垂眸时认真的神情。
他的手很仔细,虽然是在为她系衣带,却连她裸露的肩头都没有碰到。
柳V低咳一声, 继续说道:“这次回官舍的时候,带上小蕴吧,让她帮你煎药, 可以吗?”
他系出来的同心结很漂亮,安静利落地垂在脖颈后。
比陆卿婵自己系的要好看许多。
真神奇, 同样是一双手、两根细带,连系带子的方式都是一样的,为何柳V就能系得更漂亮?
她缓缓地点头说道:“好。”
陆卿婵将视线从铜镜上收回, 而后轻轻地将外衣披上。
羊绒的质地柔软, 将她的脖颈衬得愈加纤细皎白。
唯有后颈处,有点点被衣带压出的红痕, 像是用朱笔轻轻落下的痕迹, 一晃眼便看不见了。
*
游医接下来会待很长一段时间,陆卿婵便没有再担心更多。
她不是在官署处理事务, 就是抱着文书在府邸里看。
文书都是要紧的内容, 但因如今是乱世,便没了那么多的讲究。
二月初的时候又下了场雪, 陆卿婵携薄雪而归,她裹着披风从车驾上下来, 柳V顺势便揽住了她的腰身。
他是刚从外面回来,因此才没有去接她。
“下雪了。”陆卿婵抬起手,笑着说道。
洋洋洒洒的雪花飘忽地往下落,就像是雪白的鸦羽。
柳V的唇也微微扬起,低声说道:“瑞雪兆丰年。”
两人的对话很寻常,但其间蕴着的亲昵和熟稔却叫人无法忽视,若是生人见了,只怕还会将他们当做一对兄妹。
王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缓步走向宅邸,心中莫名地平静下来。
真是奇也怪哉。
他从来不觉得有哪家的贵女能够配得上柳V,更别说是一个甘愿接受娇养的下堂妻。
说的难听些,跟外室也没什么分别。
即便知晓她是公主少师陆卿婵,王若仍没对她生出多少好感。
一个名号而已,再高能高得过河东节度使?
但不知为何,此时见到陆卿婵不再那般排斥柳V,他忽然觉得有些放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使君喜欢就是最重要的。
至于柳V是何时起的心思,是否插手陆卿婵曾经的婚姻,都不是要紧事。
赵崇表现得再情深似海又怎样?
现今在陆卿婵身边的是他们使君,他就算再长袖善舞,这人也是夺不回的。
更何况,两人早已和离,赵崇那宠妾还有了身孕。
王若的眉眼微动,视线又落在了陆卿婵的身上。
相处得久了,王若才发觉她的性子是有些顽劣的,跟小孩子似的。
尤其是在柳V目光未及之处。
此时柳V不过问询了侍卫几句话,她便要踩在花坛的边沿,要去勾枝条上的雪花。
瓷砖干燥时是很经得起踩的,可下过雪后无比湿滑。
陆卿婵只要稍一打滑,就会从花坛上坠下来。
王若瞳孔紧缩,快步上前,扬声向嬷嬷说道:“快将姑娘抱下来!”
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错事,才摊上这么个祖宗?
陆卿婵本来站得稳稳的,被他抬声这么一吓,方才有些失去平衡。
柳V正在与人商谈,见到她站在高处时,他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陆卿婵的身边,攥住她的腰身,直接将她从高处抱了下来。
她的手上还捧着枝头的雪,指尖被冻得通红。
“我就看看。”陆卿婵细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柳V脸色微沉,却到底没能说出责怪的话,只是低声说道:“让旁人去取就是。”
他握住陆卿婵的手,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
等到侍女将手炉递过来时,柳V方才松手。
陆卿婵捧着手炉,慢慢地跟着他往内间走去,雪花摇曳着往下坠落,靴子踩在雪地上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小时候喜欢踩雪,总要绕着院落,踩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但地上滑,不能走得太快,柳V那时便常常要拽住她的手。
如今兜兜转转过了许多年,扣住她手腕的人还是他。
外面的风雪大,走到内间时,陆卿婵白皙的脸庞已经泛起红来,跟她方才冻得通红的手指一样。
侍女端来暖身的姜汤,将晚膳也一并摆了上来。
柳V替陆卿婵解下披风,她将外衣也顺势脱下,宁愿披着薄毯,也懒得再多穿几件厚重的衣物。
好在屋内温暖,门窗也一直紧闭着。
姜汤有些热,陆卿婵捧着瓷碗,轻轻地吹着气,等到她开始喝的时候,唇还是被烫到了。
本就嫣红的唇微微肿起,显得更加饱满,就像是熟透的果实。
她喝得更慢,也更小心。
直到喝完以后,陆卿婵才饮了些凉茶,缓和唇上的肿痛。
柳V给她取了一支药膏,但陆卿婵却摆了摆手:“过会儿再涂药吧,不然怎么用膳?”
“好。”柳V微微颔首。
他的手指微动,抬手将她脸侧的发丝撩至耳后。
陆卿婵微怔片刻,柳V的容色却很是平静,就像是将茶盏递给她一样自然。
她的容颜柔美,安静垂眸时更显清婉。
任谁也想不到她曾是那般任性、骄纵的小姑娘。
陆卿婵没有排斥,但握住杯盏的手指却明显地僵住,带着些突然的滞塞。
她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便执起玉筷,享用晚膳。
无论是菜色还有口味,全都是陆卿婵偏爱的,跟柳V一起用膳是很快乐的,因为他永远会牵就她。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他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喜欢的。
她说要吃什么,他就令人做什么。
以至于陆卿婵到了后来才发觉,她根本不知道柳V喜欢什么。
他是很克制的人,连对佳肴珍馐也没有多大兴致。
柳V会记清楚她喜欢的每一道点心,却不会显露出丝毫自己的喜好,或者说,他的确没有喜好。
他的所有执念好像都系在了她的身上。
兴许是跟柳V一起生活久了,陆卿婵也开始常常忆起旧事。
那些尘封在心底的事,再度被渐渐地打开。
这一感触柳V为她抹药时,逐渐地攀升至顶峰。
陆卿婵的唇瓣很薄,被烫伤后肿起,颇有些难言的艳丽。
柳V动作很轻,蘸着药膏细细地抚过她的唇,他低声说道:“等放冷了再喝,不必那般急。”
他从前也很爱说这样的话。
柳V持重寡言,唯有在跟她讲话时,会像个兄长般说着重复的话语。
“你老是这样说。”陆卿婵禁不住地说道,“还说我聒噪呢,你也总是重复这样的话。”
她的唇微微撅起,略带几分骄纵。
这是陆卿婵第一回 主动地提起过去的事。
柳V的指尖却顿了一瞬,他屈起指骨,将她垂落的发丝又撩起。
他声音和缓地说道:“阿婵说得是。”
药膏是甘甜的桃花香,陆卿婵的唇柔软,又浸透了甜香,其实只要柳V俯下身,便能一吻芳泽。
他们曾亲密至极,也曾剑拔弩张。
然而此刻,柳V倏然有些哑然,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
他不想再吓到她。
也不想让她不高兴。
陆卿婵抬眸,静默地看向他,点漆般的眼里,像是存着一汪清泉。
她也说不清自己方才是怎么开的口。
陆卿婵只知道,此时的氛围是微妙的,是旖旎的,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的。
又乱又纷杂,就像是她十来岁时会做的梦境。
见柳V没有多言,陆卿婵缓缓地垂下了眸。
她盘着腿,手指翻动,搅弄着衣袖上的流苏。
唇瓣上药膏的香气很浓郁,跟含着颗多汁水润的蜜桃一样。
等到上完药后,陆卿婵方才微微启唇,饮了一些水。
她的足尖绷着,随意地将快要垂落的外衣勾了回去,深色的外衣离地面只差一寸,被她的脚背顶着,放回到软椅上。
纤细的踝骨,银色的脚镯。
都在深色外衣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陆卿婵仰躺在软椅中,将厚毯慢慢地盖在身上,她侧过身说道:“你走吧,我要先睡片刻。”
她的身形被隐匿在厚毯下,唯有肩头凸起,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即便是逐客的话,被她的嗓音一说,也显得甜软起来。
但陆卿婵声音里的冷意很明显,她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不能容忍旁人的忤逆和丝毫冷淡。
哪怕仅仅是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来,她便会闹脾气。
柳V的手指抚上她的肩头时,陆卿婵依然紧阖着眼,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你先走吧,我要休息。”
她心里有些烦乱,像是聚在一处的麻,绞来绞去。
陆卿婵打开柳V的手,将厚毯往上拉,盖住自己的面庞。
然而下一瞬,一双手强硬地撑在了她的耳侧。
当唇被倏然吻住时,陆卿婵仍是懵然的。
这个吻并不轻柔,甚至发着些狠,毫无怜意的长驱直入,让她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起来。
柳V带了多日的温和面具,在陆卿婵的手指轻抵住衣襟的刹那,彻底倾倒崩塌。
他掐着她的下颌,将那刚刚上过药的唇吻得更加红肿。
“唔……”她的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像是新生的猫崽般,柔弱,可怜,能够瞬时勾起人的全部恶欲。
陆卿婵是骄纵任性的,是温婉贤淑的,是安静多病的。
然而此刻,她就像是一朵有毒的浓艳花束,连带着哭腔的喘气声都带着惊人的蛊惑。
柳V捧着她的脸庞,嗓音低哑地说道:“之前跟你说过,我们从长计议,你是听不懂吗?非要现今来招惹我?”
陆卿婵的唇肿着,眼眸也泛起红来。
柳V的膝抵在她的腿间,手撑在她的耳侧,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方寸之间。
清澈如水的眼底,满是晦暗的恶欲。
所有克制的礼节都化作了云烟。
在陆卿婵别过脸的瞬间,柳V心中满溢的是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为什么不看着他?
这双漂亮的眼眸,就应该时刻望向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