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赵崇将她揽住,像长辈似的喋喋不休:“不过是一盆花罢了,我之前赠你的那套点翠头面和嵌玉屏风,哪样不比千瓣莲珍贵?”
  “那都不一样,”王姨娘肩头耸动,眼圈泛红,“我就是想要那花。”
  赵崇温声哄她:“花一定会有的,表妹,我保证。”
  王姨娘破涕为笑,如少女般锤了下他的胸膛,娇声说道:“你不许再骗我了。”
  刚刚还吵得激烈的二人,又亲昵地依偎在了一处。
  他们每次争吵都是如此,赵崇总是要借陆卿婵的力,来转移王姨娘的怨怒,渐渐地倒是她们间有了积恨。
  新婚时陆卿婵还会觉得委屈,现今她是半分感触都没有了,甚至还学会了如何快刀斩乱麻。
  她回身向院里走去,用完膳后就开始习字。
  被柳V握住的右手发烫,隐隐有些僵硬。
  陆卿婵试探着用他纠正过的姿势写字,手腕悬空,刚一开始运笔旧时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在柳V跟前时,陆卿婵太过紧张,指尖打颤,自然写不好,一回府便恢复了往日的行云流水。
  她的心房怦怦直跳,似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操纵,越写越觉得顺畅。
  夜风微凉,吹起桌案上的纸张。
  陆卿婵紧忙用镇纸压在右上角,红烛闪烁,等她从那股奇异的状态抽离,看清纸上的字后,惊得险些要软倒在圆椅中。
  宣纸上所书写的并不是小楷,而是笔走龙蛇的狂草。
  五六岁时,她便随着柳V一起学字。
  那时柳少臣在河东服丧,会顺道偶尔指导他们二人,那时她只觉得这位叔父的课有趣,比柳老先生还善讲习,全然不知他正是先帝口中“钟王再世,难望项背”的柳少臣。
  但陆卿婵没能学好楷书,自幼时她就爱钻研草书。
  学好草书后,更是写不好正楷。
  婚后更是忙于内务,连字都不写。
  陆卿婵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怎样写字,但镌刻在血脉里的习惯,就像是微弱的火苗,只消一阵风便能将荒芜的草地尽数灼烧干净。
  这是怎样掩饰都掩饰不了的。
  陆卿婵攥住那页纸,脊背阵阵地发凉。
  她明白过来破绽出在何处,才会让长公主看出她和赵崇貌合神离的事,就是她的字!
  上回陆卿婵替她临摹帖子,没有写好,叫教习书法的女学士发觉,长公主便令她仔细习字,还叫她用簪花小楷写成的《南华经》做生辰礼。
  长公主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看陆卿婵的字,甚至这生辰礼大抵也是要拿来做把柄的。
  陆卿婵猛地想起赵崇有把折扇,是王姨娘给他题写的的诗,他常常带在身边,逢人便说是爱人所书,他本意是想彰显夫妻二人的琴瑟和鸣,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长公主那般敏锐的人,怎么会瞧不出问题?
  她这贺礼更不能送了!
  不过陆卿婵有些庆幸,若是让赵崇先查出是她这边出的破绽,他肯定日后还要常常翻旧账。
  她急忙遣人去寻赵崇,知他歇在前院,便匆匆过去了。
  明日是礼部大宴,专为众节使接风,即便是他也不敢再荒唐,将写满具体事宜的文书仔细翻看,衣架上是刚刚焚过香的外衫。
  陆卿婵沉声问道:“王姨娘给你的题写过诗的那柄折扇,你是不是在长公主面前用过?”
  赵崇本觉她深夜来访多有不妥,一听陆卿婵说起长公主,神色当即也变得肃穆起来。
  他从架上翻找出折扇,上面的字正是漂亮的簪花小楷。
  王氏是高门,王姨娘也是自幼习得一手好字,她最擅长的便是小楷。
  “你的意思是,公主从这字里看出的端倪?”赵崇神色大骇,张皇失措地将折扇递给陆卿婵。
  她带了上次帮长公主临摹帖子时自己写下的草稿,一比对便发现相差千里。
  陆卿婵低声说道:“你自己想办法处理。”
  她没有多言,烦闷地转身离开,刚走出书阁便有侍从端着木盒呈了上来。
  侍从谦恭地说道:“夫人,这是小陆郎君给您送来的伤药。”
  陆霄?陆卿婵有些讶异,弟弟是如何发觉她受伤的?
  她刚刚接过木盒,那边赵崇便追了出来。
  檀木的匣子精致小巧,上面还系了丝带,瞧着就像是礼物。
  他像是忍不住似的低嘲一句:“前脚刚有人给表妹送礼,怎么?你也叫外间的哪个野男人看上了?”
  陆卿婵冷声说道:“是我弟弟送来的。”
  赵崇有些尴尬,他神色缓和少许,将那侍从屏退,说起正事:“长公主那边你且先按兵不动,字也无须再练,回头我叫人去库里寻一件珍贵物什做生辰礼就是。”
  “至于这折扇……”赵崇沉吟片刻,“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陆卿婵面带温婉笑容,给他想了个绝妙的点子:“郎君不妨将计就计,说这字是自己写的,为帮夫人掩饰字丑的事实,方才谎称是夫人写的。”
  月色下她的容颜柔美,嘲弄起人也不带什么讽意。
  “只是辛苦你要勤练一番小楷。”陆卿婵轻声说道,“也不必临摹帖子,你直接照着王姨娘的字练就是。”
  赵崇脸色铁青,咬着牙关笑道:“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
  陆卿婵懒得再与他唇枪舌战,直接转身离开,胸腔中的沉闷之感消减许多,肩头的重担也好似落下了。
  她心情舒快,回到院落后就将木盒拆开。
  真没想到陆霄竟也会这么细心,她还以为自己一直掩饰得很好。
  陆卿婵心中涌动着暖流,她靠坐在榻上,缓缓地将瓷瓶取出,其实手背上的伤处已经好转许多,今日过后更是只余下了浅浅的痕印。
  但她还是仔细地涂上药膏,等待冰凉药膏化开的空闲里,她无聊地翻看起木盒。
  在看清木盒底部纹路的字后,陆卿婵的手猛地颤了一下,檀木制成的精致匣子落在地上,那沉沉的声响让外间的侍女都吃了一惊:“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陆卿婵高声应道:“没事。”
  她将木匣捡起,心房怦怦直跳,像是拿着块烫手山芋。
  木匣精致小巧,并无特别之处,唯有底部模糊的字纹有些不寻常,像是篆体,又像是倾斜的隶书,乍一看有些困惑,若是看久了便会发觉,赫然是一个“柳”字!
  这不是陆霄送来的,这分明是柳V送来的!
  陆霄自幼深受母亲宠爱,做事都时常有些迟钝,更不善察觉女子的微妙情绪,长到十八岁,连个亲近的侍女都还未有,也就对她这个姐姐上些心。
  陆卿婵低喘着气,将木匣放进暗格的深处。
  她揉着眉心,忽地想起方才的事,成德节度使段明朔出身胡族,素来不顾仪礼,柳V可是名门出身的雅正君子。
  许是她多想了。
  再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柳V是不在乎男女私情的。
  十几岁最血气方刚的时候,他都寡欲得出奇,连歌舞都鲜少会看。
  柳V那样的人,连公主下嫁都不会多思,怎么可能会觊觎一个已嫁的妇人呢?
  陆卿婵自嘲地笑了笑,少年时她就爱多想,总觉得柳V待她是不同的,如今三年多过去了,这旧毛病竟还未改过来。
  她沐浴更衣,侍女将熏过香的妃色夏衣放在架上,笑着说道:“明日您穿这一身,不知要夺走多少人的目光。”
  陆卿婵垂眸一笑,拢干头发后便睡去了。
  翌日一早她便起身梳妆更衣,这还只是节使入朝的大宴,再过些天就是太后与长公主的寿宴,五更起来装扮也是不为过的。
  这类仪礼枯燥,顶着满头的珠钗更是沉重。
  年轻的小娘子爱打扮,纵使脖颈都要累得折断,也要漂漂亮亮的,陆卿婵却没那个精气神了。
  她吃着糕点,静默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端庄矜持,温婉淑静,分明才十九岁,可配上这样的打扮,已经全然看不出半分少女的样子,叫人一瞧就知道是位日日操劳于后院的贤惠妻子。
  涂抹过口脂后,陆卿婵打算出门,却见赵崇匆匆地闯了进来。
  “出大事了!卿婵!”他高声叫道,“长公主的车驾过来了,公主令你今日扈从,现在就启程!”
第九章
  陆卿婵惊愕地看了眼漏钟,连声说道:“她只说了这些吗?”
  “是,公主让张嬷嬷也过来了。”赵崇的神情不比她冷静到哪去,急匆匆地看向侍女,“夫人这样太素净,再换支金簪子。”
  听闻过来的是长公主身边最受信重的张嬷嬷,陆卿婵渐渐镇定下来。
  看来长公主不是一时兴起,是打定主意要她跟过去了。
  长公主十四五时性子偏激,有时脾气上来一定要指定人随扈,如今都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性子沉淀许多,怎么还会突然这样?
  “不必了。”陆卿婵拢了拢衣袖。
  她的手指抚上腕间的玉镯,低声说道:“倒是都儿,让她一个人过去可以吗?”
  两人快步向着外间走去,清晨的薄雾还未消散,日光熹微,泛着绯红。
  赵崇顿了顿,沉声说道:“你先别管她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这边的事,大宴在正午,晚间还有私宴,实在撑不住你就称病,我到时过去接你,顺道也消解了公主的戒心。”
  陆卿婵没说什么,低垂下眼帘。
  “我不是那个意思,卿婵。”赵崇以为她错想,急忙解释道,“我是怕你身子不行,撑不到晚上。”
  他越描越黑,语气里假惺惺的关切让陆卿婵几欲作呕。
  自去年冬天大病过一场后,她的身子便越发的差,可这一切病根的始作俑者正是赵崇。
  “别说了。”陆卿婵轻声止住他。
  她加快步子,赵崇怔了一瞬,他沉默地跟上陆卿婵,衣上的熏香飘散在薄雾里,没有任何声响。
  *
  张嬷嬷眼含笑意,温和地请陆卿婵走上车驾。
  “没有提前告知陆学士,是我们处事不周。”她慢声细语道。
  陆卿婵温声说道:“无妨的,嬷嬷,服侍公主本就是卿婵的职责。”
  她翻开张嬷嬷递来的册子,听她讲起宴席的流程。
  讲完以后,张嬷嬷说道:“您是不必多虑的,左右有公主在,无人敢为难您。”
  这话说的,好像长公主很亲重她似的。
  陆卿婵心里无奈,继续翻看起书册,前面是宴席流程,后面还有贵客的名姓与画像,第一页就是成德节度使段明朔。
  “燕州辽西人,生于承安元年秋。”
  她仔细地看了片刻,张嬷嬷却温声道:“着重看柳节使就可,陆学士。”
  陆卿婵按住书页的手指一顿,她轻声说道:“多谢嬷嬷。”
  “祖籍琅琊临沂,生于承安五年冬。”
  字句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内容,陆卿婵的目光不由地便转向侧旁的肖像。
  “柳节使生得真好。”张嬷嬷轻柔地说道,“学士不这样觉得吗?”
  思绪被打断,陆卿婵的脑中闪过一瞬的空白。
  “嗯……”她轻声应道,“使君天人之姿。”
  红日初升,热意渐盛。
  张嬷嬷将帘子稍稍拉开,慢声说道:“是不是有些热?学士的脸都红了。”
  陆卿婵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还好,嬷嬷。”
  “学士千万别在公主面前这样讲,”张嬷嬷笑着说道,“公主是听不得这话的,她一直同娘娘说是画师受贿,硬将他画得这样好的。”
  “啊……”陆卿婵扣住书脊的手指轻动。
  张嬷嬷接着说道:“其实公主若是能嫁去河东,那也是极好的。”
  这样一声轻轻的叹息比风还幽微,一下子就消逝在了薄雾里。
  陆卿婵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她算是明白太后为何会允长公主强将她拽过来了。
  张嬷嬷是太后放在长公主身边的人,两人八成是因公主的婚事起了争执,太后想要陆卿婵来做这个说客!
  “哎!老糊涂了。”张嬷嬷看了她一眼,“瞧我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没事,嬷嬷。”陆卿婵垂下头颅,“卿婵明白您的意思。”
  胸腔里像是有一头鹿在到处乱撞,她的指尖颤抖,力气不自觉地变大少许,险些将书页折坏。
  一刻钟的功夫过后,车驾直接停在了昭阳殿,陆卿婵抱着书册进殿,她的神情依然那般柔婉,叫人看不出分毫的情绪。
  长公主今日的妆容很盛,朱唇的色泽红而烈,像是薄雾中跃出的朝阳,眉如柳叶,腮若桃李,一双明眸锐利细长,形似丹凤。
  “看书有什么用?”长公主径直将她手里的书夺走,“看本宫。”
  陆卿婵被迫扬起脸,她轻声说道:“公主今日甚美。”
  “你每回都这样说。”长公主睨她一眼,“你那夫君多会花言巧语,你但凡学会一句两句,也不会显得这般木讷。”
  陆卿婵垂眸不言,长公主又忽然说道:“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陆学士。”
  她认真应道:“公主,您说。”
  “也没那么硬,不过就是吃吃酒席罢了,还能有什么事呢?”长公主倏地朗声笑道,“瞧把你吓的。”
  她的笑声回荡在昭阳殿里,震得陆卿婵耳膜发烫,打扇子的侍女也随她一起笑。
  再没有比长公主更阴晴不定的人了,陆卿婵暗暗地想到。
  前朝对节使入京后的仪礼要求严苛,今朝建立后则随意许多,若非要事,位高的节使甚至可以终生不入朝。
  因此陆卿婵对柳V和段明朔入朝的事,感到格外的困惑。
  她一直都是个对朝政不敏感的人,甚至眼皮子底下的暗流涌动都看不清晰,不过也没人会将朝事讲给她听,教导她如何参与其中。
  今日开的殿阁是延英殿,殿里的人无一不是权贵,陆卿婵陪着长公主站在高台上,颇有几分不适应。
  柳V的神情始终很平淡,就像是个局外人,但偏生又不会叫人觉得疏离冷淡。
  倒是段明朔在觐见时,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典型的胡人长相,面容白皙,高颧骨,五官并不精致,长得有些开,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别样的英俊,像是夜间的孤狼,颇有几分野性。
  被那双眼盯久了,会让人不太舒服。
  尤其是段明朔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陆卿婵一直知道自己和王姨娘生得有几分像,尤其是侧脸,赵崇对外也常常宣称,王姨娘生得像夫人,有些合眼缘,又是个能生养的,因此才纳妾的。
  长公主将陆卿婵挡在身后,笑着说道:“久不见节使,使君倒是生得越发俊美了。”
  “哈!”段明朔低笑一声,“公主若是私下这样说,臣也就信了,可您若在柳节使面前这样说臣,臣实在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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