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柳V身形瘦削,像是未开刃的长剑。
  但两人站在一处时,柳V竟比胡人出身的段明朔更高一些。
  柳V轻声说道:“段兄谬赞。”
  他气质沉稳,长身玉立时冷峭持重。
  但一开口身上君子如兰般的纤丽便显露出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完美地融于一处,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长公主的身量高,将陆卿婵像护佑小孩子似的挡在身后,仅露出妃色衣裙上模糊的莲花纹路。
  妃色的裙摆摇曳,似流溢着清香。
  不仅挡住了段明朔的视线,也挡住了柳V的视线。
  可越遮掩,越让人想窥见。
  *
  见礼结束后移步外间,因是在蓬莱池附近分散观景,陆卿婵也得了喘息之机。
  放她走前,长公主沉声说道:“你小心些段明朔。”
  陆卿婵屈身行礼:“多谢公主。”
  她心里却知道,段明朔纵然是风流也不会瞧得上她的。
  权势到他们那个地步的人,对贤良恭顺的女子是看不上眼的,他们会青睐的女子,要么美得艳压群芳,要么性子标新立异。
  他是瞧上了王姨娘,方才对她多了个眼神而已,不过这是赵崇要操心的事,与她无关。
  陆卿婵缓步走下高台,没想到赵崇竟候在石阶之下。
  他牵过她的手,笑着将盛着蔗浆的吸杯递给她:“累坏了吧,夫人。”
  陆卿婵的雪肤覆着薄汗,像是浸过水的玉石般柔美光洁,朱唇含住吸杯的吸管。
  冰凉的蔗浆舒畅爽口,她的眼眸微微眯起,饮过一大口后轻声说道:“多谢夫君。”
  许是因为喝过蔗浆,她的声音有些甜软。
  刚刚站了许久,甫一休歇下来,陆卿婵的眼前还有几分模糊。
  当赵崇谦恭地行礼时,她才意识到缓步走过来的人是柳V。
  他正与随扈低声说着什么,半张侧脸俊美如玉石雕琢,唯有眸里流淌着湛湛的蟾光。
  他是来见长公主的。
  意识到这件事,陆卿婵的心中有种莫名的酸涩。
  柳V却似是没有注意到赵崇和陆卿婵,径直走上石阶。
  只是擦肩而过时,陆卿婵的手与他碰到了一处,手背上的伤痕在涂过药后仅余下淡淡的印子,若不是细看几乎是看不出来的,因此她没有再遮挡。
  柳V的手指冰冷,像蛇的信子般轻柔地掠过她的掌心,带起阵阵吊诡的战栗之感。
  两人的指骨在她丈夫的眼皮之下,亲密地交缠又分开,如若缱绻的爱侣。
  “抱歉。”柳V望了她一眼,轻声地说道。
  他连脚步都没有停,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一个意外。
  日光炎炎,炽热灼灼。
  陆卿婵站在原处,却觉察到一阵难言的深寒冷意。
第十章
  因是在外间,赵崇很注意自己的体面。
  他脸上没有行礼被忽视后的不忿,反倒是很关切地问道:“卿婵,你怎么了?”
  陆卿婵的掌心尽是冷汗,连尾指都在打着颤。
  被柳V碰过的地方如同有火焰在灼烧,思绪混乱得没有边际,但更令她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她竟还能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没事。”陆卿婵揉了揉肩头,“节使方才撞到我了。”
  她轻声问道:“都儿那边还好吗?”
  “都儿如今也已及笄,无须你这般操劳注意。”赵崇皱着眉说道,“你今日随扈长公主,照顾好自己就是。”
  他说这话并不是关心她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在内宅做了太久的主妇,不知轻重。
  比起赵都师,长公主自然是重要百倍。
  陆卿婵低声说道:“我知道的。”
  “好了,你先休息吧。”赵崇拍了拍她的肩,“我那边还有事要忙。”
  陆卿婵和他挥手告别:“嗯。”
  她的笑靥温柔,眸里满是不舍,赵崇亦是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落在外人眼里,他们这样定然是缠绵相爱到极致。
  可只有陆卿婵知道,赵崇的动作有多虚,仿佛多碰她一下,就会弄脏了手似的。
  走进休歇的偏殿的刹那,她面上的伪饰便再也撑不住。
  陆卿婵的手腕不住地颤抖着,她简直不敢再去回想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是她多想了。一定是她多想了。
  柳V那般清雅的人,怎么可能会故意撩拨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还是在她的丈夫身边……
  若令他知道,他只是无意碰她一下,她便多想了这般多,恐怕也会觉得荒唐。
  定然是她多想了。
  陆卿婵强令自己放空思绪,阖上眼睛好好休歇,但她还没休息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人来她传唤过去。
  她揉着额头,缓慢地从软榻上坐起。
  殿阁中安安静静的,宫人的动作娴熟干练,很快就将她的衣衫理正,而后引着她快步向外间走去。
  “陆学士,您无须多言。”宫人低声说道,“只消陪在公主身边就是。”
  陆卿婵懵然地跟着宫女走上石阶,才发觉最要紧的几人竟然都在。
  太后,长公主,柳V,还有成德节度使段明朔。
  她下意识地便要走去长公主的身边,可段明朔的手正落在长公主的椅背上,观景台窄小,他的随从又将左边的位置全占据了,而长公主的右边坐的是太后,她不可能走到最中间。
  留给陆卿婵的位子只有最右边,也就是柳V的身侧。
  她强作镇定,提起罗裙向众人行礼,里衣却已被汗水浸湿。
  长公主的神情微顿,柳叶般的细眉渐渐蹙起,像是对陆卿婵挑选的位子很不满意。
  柳V温雅端方,即便对她也颇为有礼,他轻声说道:“学士可想喝些什么饮品?”
  他侧身的这一刹那,恍若寻常,问话更是极谦和君子。
  可陆卿婵却清晰地感受到,她藏在袖中的手被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瞳孔紧缩,目光亦有些涣散。
  “不、不须。”她轻声说道,“多谢使君。”
  陆卿婵极力保持平静的容色,但下一瞬那双逾礼的手再次嵌入了她的指骨里。
  指节交缠相扣,强硬地探入她的掌心。
  陆卿婵轻咬住唇,她试着将手抽回,却被扣得更紧,连细微的挣扎都被制住。
  她目光震颤着看向柳V,他却是神色如常,淡声说道:“好。”
  “使君,劳烦给陆学士拿一杯加了冰的蔗浆。”长公主皱着眉说道,“脸都热红了,若是染上暑气,难受的是学士自己。”
  “嗯。”柳V轻声应道。
  端起杯盏的动作让他不得不松开她,陆卿婵紧忙双手接过:“有劳使君。”
  “卿婵唤使君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叫上了。”太后笑着说道,“你该唤节使一声表兄的。”
  长公主的柳叶眉挑动,脸色不太好看:“那也得使君认我这个表妹才是。”
  她的话是很尖锐的,摆明就是不给柳V面子,不愿同他亲近。
  若说尊贵,长公主自然是极尊贵的,可若比起门第,皇室未必能比得过世代簪缨的柳氏,琅琊柳氏是百年望族,单是在前朝就出了十几位宰相。
  父亲是开国元勋,母亲是高祖嫡长女,从叔都是名扬天下的柳中丞。
  真要论起家世,这满京的世家子都比不过柳V。
  柳V不动声色,既不否认,也不接话,只是笑容温和,像是置身事外。
  少时的他满身都是冷意,拒人千里之外,寡言少语,持重淡漠,如今即便是做出拒绝的态势,也极尽清雅。
  周全圆融,游刃有余。
  段明朔帮着将话题引开,他端起桌案上的乌梅浆:“陆学士也尝尝这些。”
  他的面庞白皙,被日光灼晒得久后泛起红,瞧着有些平易近人。
  陆卿婵抬手想去接,但柳V率先帮她接了过来。
  “方才看见学士与夫君走在一处,真是琴瑟和鸣,令人艳羡。”段明朔若有所思地说道。
  陆卿婵的指节微顿,眼帘低垂道:“使君谬赞。”
  观景台上的气氛很是微妙,她坐在最边缘的地方,却在无形中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然而在无人窥见的黑暗处,她垂落的手指正被人细细地把玩着。
  好在不久后船赛开始,气氛喧嚷起来,风帆高扬,乘云破浪。
  陆卿婵面色绯红,她颤抖着说道:“放开。”
  她被一种吊诡的怒意和恐惧笼罩着,妃色的衣摆飘动,上面的莲纹都似在被波浪席卷着摇曳。
  柳V的身形挺拔,落座时亦有着别样的端正庄雅。
  听到她的低语,他微微地侧过身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间陆卿婵整个人都定住了,幼时她贪玩躁动,在宴席上也很爱闹腾,那时柳V便会这样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
  只须一眼,她就会消停下来。
  陆卿婵的肩头细微地颤抖着,船赛紧张激烈,她却是一点也看不进去。
  “你……这像什么样子!”她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无助。
  柳V的指尖轻轻滑过她手背上的伤处,旧疤脱落后,新生的皮肉娇嫩如雪,他再稍用些气力,她的手背就快要融化开了。
  “怎么伤的?”他声音很轻,低到如同耳语。
  陆卿婵的手臂僵直,趁他碰她手背时手指攥紧,虚握成拳。
  还未能成功,指骨又被强硬地分开。
  柳V端起杯盏,浅浅地饮了些茶水,甚至在太后开口时,能与她聊起船赛的事。
  陆卿婵快要被他逼疯,她哑声说道:“被猫儿抓了。”
  她在长公主面前都没说的实话,竟是说给柳V听了。
  柳V端起一杯清茶,放到她的跟前:“乌梅浆甜腻,越喝越口渴,学士不妨喝些清茶,也好去一去腻味。”
  陆卿婵的脸庞潮红,发丝亦被热汗浸湿,她低着头,连谢都没有道。
  他垂眸不言,片刻后忽然说道:“不对,伤口不该是这样的。”
  “我说了,是猫儿抓的。”谎言被戳破后,她的眼眶慢慢泛起红来,“你还想怎样?”
  重逢那日陆卿婵便料到,她的狼狈是藏不住的。
  但她没想到,柳V会这般直接地来试探她。
  他想要什么答案?难道一定要她告诉他,她过得很不好,整日心情极沉闷,靠撕裂旧痂短暂地放纵自我,柳V才会满意吗?
  陆卿婵有些失态,恰巧船赛结束长公主令她过去,她终于得以逃脱柳V。
  两人指尖打着颤分开,却好似仍藕断丝连地牵着一道银丝,暧昧又缠绵。
  他的目光无声,寂寂地落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伪装都看透。
  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似是有火焰在燃烧。
  柳V无意掩饰,眼中是一种让她感到恐惧的势在必得。
  这一刻陆卿婵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三年不见,眼前的这个柳V已不是她记忆里清雅有礼的少年。
  *
  马上就是大宴,陆卿婵连休整的时间都再难寻到,她沉默地跟在长公主的身边,看着她更衣梳妆,看着她换下璎珞玉钏。
  长公主低声说道:“把那个玉簪子拿给我。”
  陆卿婵愣了一瞬,方才意识到长公主是在跟她说话。
  她的手还没碰到玉簪,长公主就发起了脾气:“是玉簪,不是银簪。”
  陆卿婵低声说道:“抱歉,公主。”
  “闹脾气也要有个度,陆卿婵。”长公主冷声说道,“方才在观景台上人多,你摆脸色我只当没看见,现在你还没闹够?”
  “我知你不想随扈,”她的眉眼凌厉,“可既然来了就别这幅样子。”
  殿里静悄悄的,随侍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能跟随在我身边,你可知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长公主漠然地看着她,“两年来只有你,永远不情不愿。”
  陆卿婵垂首屈膝,眉眼低低地向下压。
  她的体态瘦弱,虽生得雪肤丹唇,却蕴着病气,眸里也常常含着难以说清道明的哀伤。
  纵是将话说得极重,她也不会为自己反驳半句。
  看着陆卿婵恭顺的模样,长公主忽然不愿再多说:“你就在内宅中守着你的好夫婿过一辈子吧,陆卿婵。”
  她拂袖离去,金钗玉簪的声响琮b,像是从异域传来的歌谣。
  然而就在殿门掩上的刹那,陆卿婵重重地倒在了柔软的长毛地毯上。
  宫人尖叫着唤道:“陆学士!”
  陆卿婵昏过去得太快,她全然没能看到长公主回身时震惊张皇的模样。
第十一章
  长公主向来很重仪礼,但那一瞬间连金钗落在地上、发髻散乱都未注意,她急匆匆地赶到陆卿婵的身边,将她扶抱起来。
  “快传御医!”长公主声音颤抖,肃声说道。
  陆卿婵没能听到长公主的话,她的意识昏昏沉沉,身躯像是堕入深重的渊水里。
  肺腑里痛苦在不断地蔓延,像是有一双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脖颈,叫她连气都喘不上来。
  陆卿婵莫名地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她和柳V一起撑着小舟,在宽广的水面上划桨。
  那次他们不小心闯进了藕花深处,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赶在日暮之前出来。
  陆卿婵踩在船舷上,像鸟儿振翅般张开手臂,笑着向垂眸拨水的柳V唱起清歌。
  是很旧的南朝唱词。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那是一次很寻常的出游,但不知为何在梦里,陆卿婵还未开口,就坠入了深水里。
  身躯在不断地向下坠,没有边界,唯有肺腑里的疼痛是清晰且绵长的。
  苏醒的时候,陆卿婵满身都是黏腻的汗水,细长的银针正扎在穴位上,带着阵阵难言的寒意。
  赵崇正满脸忧虑地看着她:“卿婵,好些了吗?”
  看见他的瞬间,陆卿婵就彻底地从梦中挣了出来。
  她仍在便殿里。
  御医将银针拔出,温声问她:“学士可还有什么不适?”
  陆卿婵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尊夫人这是操劳过度。”御医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必须要仔细调养一段时日,若是下次再突发急症,兴许就不是施一回针便能苏醒得了。”
  赵崇的面色沉重,低声道:“您说得是,我这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常常不听劝,每次都是我强令她去休息,她才肯放下手中的事。”
  年长的御医笑呵呵地说道:“那是得劝着些了。”
  这御医的容色看似和蔼,实则连眼底都透着精光,八成是长公主手下很受信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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