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但清醒过来以后,她反倒越发觉得难捱。
  陆卿婵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哀戚,近乎有些悲凉。
  “为了永葆荣华,他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叔父!”她满脸泪水地说道,“都说张商善钻营,可怎么能跟张逢比呢?”
  她这样子很骇人,唇角还是扬着的,眼泪却也已经滚落了下来。
  陆卿婵的声音嘶哑:“他早就知道张商势大,迟早要倒台……”
  “张逢明明有很多种法子结束这一切的,却偏偏选了最阴狠的。”她无力地说道,“明昌三年张商就请辞过的,明昌五年张商病重,加之西南地动再次请辞,可太后要用他,硬生生地将他留着,利用到了最后一刻。”
  陆卿婵抬起眼眸,看向周氏:“直到明昌七年,太后与长公主羽翼丰满,张商彻底倒台……”
  她的身躯颤抖着,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暴雨声冲刷着车厢的顶部,与霹雳般的雷声混在一起,像是一支恐怖又漫长的歌曲。
  抄家前夜父亲与母亲争吵的画面再度浮现出来。
  那是陆卿婵偶然窥见的情景,却跟那夜摇曳的烛火般永远地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卿婵仿佛能够看见杨氏高挑的远山眉,她在厉声说道:“张商若是能早做打算,就不会如此!”
  “他再放权,再宽仁也是无用的!他碍到旁人的位子了,就是不行的!”陆玉暴怒地说道,“现今别说幼帝和我们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何谓忠?何谓奸?
  陆卿婵突然迷惘到了极致,她阖上眼便能想起那混乱的一夜。
  灯火摇曳,哭叫声连绵不断。
  她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在跨越门槛时摔了一跤。
  有一双温柔手掌将她拉了起来,因光线昏暗,陆卿婵一直以为那是位长者。
  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影不正与张逢如出一辙吗?
  他不是要将她救起的人,只是这无数加害者的其中一员。
  “还将我绑来做什么?”陆卿婵声音沙哑地说道,“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拿躯干去恐吓柳V算了。”
  她浑身脱力地靠在车驾里,唇瓣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周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颤声说道:“你多想了,你多想了,卿婵……”
  “府尹他可是一直将你当亲近晚辈看待的。”周氏语无伦次地说着,“你这样好的孩子,他哪里舍得去害你呀!”
  她哀哀地说道:“府尹这样做、这样做,不过是因为公主想再见见你罢了。”
  “你说这样的话,既辱了府尹,也辱了你自己。”周氏抚了抚陆卿婵的后背,“等到了京兆见过公主后,她自会是送你回去的。”
  周氏越说越杂乱无章,声音里的真情也越来越多。
  陆卿婵低喘着气,眼底却愈加清明。
  她捧着手炉,纤瘦的后背颤抖,凸起的蝶骨更显伶仃。
  但陆卿婵的心底却已是出奇的冷静。
  茫然退去,余下的是彻头彻尾的矫饰。
  她还没有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算计的一日,而且拿来算计的唯一手段竟还是自己的病体。
  “真的吗?”陆卿婵故意带着哭腔说道,“真的会放我回去吗?”
第一百零七章
  “一定的, 一定的。”周氏揽着陆卿婵说道,“好孩子,别害怕。”
  周氏柔声细语地说尽好话, 后来是大夫寻到了安神药喂陆卿婵服下, 她才昏昏地睡过去。
  她的眉紧皱着, 身上也尽是冷汗。
  周氏端详着陆卿婵苍白的容颜,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
  感知到那游丝般的吐息后,周氏才放松少许。
  那大夫也揩了一把汗, 说道:“夫人,您心软舍不得喂她服药,可这人心性可怖, 曾在段明朔的手底下都逃出来过,不能将之当做寻常姑娘看待。”
  “您瞧瞧, 她都病成这样了。”他揉着眉心说道,“方才套您话时,还那般娴熟。”
  周氏的手仍落在陆卿婵的额上, 她闭着眼说道:“你说得是, 是我太轻视她了。”
  话是这样说,可那大夫也明白, 是个人看见陆卿婵这幅样子都要心软的。
  年纪轻轻就一身病气, 她虽然生得雪肤丹唇,却一分攻击性也没有。
  眼底含着少许的哀伤, 譬如清水, 叫人看过去的瞬时便软了心神。
  虽然服过药,可陆卿婵还是睡得不安稳, 每过一会儿便会发出些许喃喃的梦呓声。
  带着点河东的口音,叫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声音低弱柔软, 像是个难过的小孩子,在哀哀地恳求着什么。
  外间风雨如晦,马车在暴雨里逆行。
  周氏揽着陆卿婵,用帕子轻轻擦过她的眉眼与脸庞,然后仔细地喂她服药。
  周氏向大夫问道:“喝了这种药,会影响她的肺疾吗?”
  药汁苦涩,车驾里也泛起苦意。
  那大夫解释道:“不会的,只是会让人没了气力而已。”
  周氏点点头,又在陆卿婵的身上盖了一层毯子。
  陆卿婵睡得昏昏沉沉,梦里的情景乱做一团,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她再度苏醒过来已是次日的中午,外间的雨小了许多,但还是淅沥沥地落着。
  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她仰躺着,只觉得身上酸软,连抬起指节的气力都被剥夺殆尽。
  河东距离京兆不远,马车又一路疾驰,依照这个速度行进下去,只怕明日就快能到京兆了。
  周氏用汤匙舀起碗中的清粥,喂到陆卿婵的唇边,她柔声说道:“多吃些吧,再这样你该病倒了。”
  陆卿婵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也不再打算挣扎。
  现今不知走出河东多久,她又被时时喂药,能勉强撑到京兆就不错了。
  用完粥后周氏没有马上喂陆卿婵服药,而是缓声向她说道:“少师且再忍忍,等晚些时候,我们就住到驿站里去。”
  这样的语调与言辞怪诞。
  就好像他们不是将她绑架了似的。
  陆卿婵别过脸,没有言语。
  大夫递来一杯茶水,陆卿婵只浅浅地抿了一些就觉得脑中阵阵晕眩,她一阖眼便晕了过去。
  大夫的眼都看直了,颇有些后怕地说道:“还好用的是新配的药,若是按府尹说的来办,没等到京兆,陆少师便要一命呜呼了!”
  周氏也叹息一声,低声说道:“若是这雨早些停就好了,我听人说肺疾的人不能长期待在密闭的地方。”
  “夫人心善。”那大夫乐呵呵地说道,“但您可要记住在驿站的时候,万万不能让陆少师离您的身。”
  *
  崔昂的喊冤声尖锐,让嘉宁郡主听得脸都要皱起来。
  见晋王与张逢走出来,她急忙迎了上去。
  嘉宁郡主焦躁地问道:“父王,他还是不肯招吗?”
  晋王摇了摇头,众人皆是彻夜未眠,连最重外形的他都满脸的胡茬,瞧着有些憔悴。
  张逢的眉也紧紧地蹙着,他向嘉宁郡主解释道:“崔昂的养子昨日下午就已经离开晋阳,眼下不知是否还在河东。”
  她咬着牙关,敛住眼底的恨意:“怎会有这样疯魔的人?”
  “他既要报复王府,何必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嘉宁郡主的眼睛红红的,“真是天杀的……”
  “郡主,您别太担忧。”张逢缓声说道,“陆少师吉人自有天相。”
  他久久没有休息,也没有好好地用膳饮水,此刻干裂的唇又渗出血来。
  晋王紧忙为张逢倒了盏茶水,郑重地说道:“府尹,您先回去休整一番吧,这里到底还有我们。”
  张逢微微笑了一下,却只是浅抿了些茶水。
  “好。”他缓声说道,“辛苦殿下,那在下先暂时回去一趟。”
  张逢的面容沧桑,背影却仍似年轻人,走路时更是大步流星,隐约有些匆忙。
  晋王愈加愧疚,向侍从说道:“我真是无颜面对容与,更无颜面对世叔!”
  如今陆卿婵失去了音讯,最焦急的肯定还是柳宁。
  昨日下午他就向柳V直接去了信,然后立刻遣人在城门和河东的重要关隘伏兵,一有陆卿婵的消息便立刻向柳V和晋阳这边传递。
  柳宁做事向来宽和,然而此次没有任何的忍让。
  未等张逢这边有进一步地消息,他就直接将薛氏、裴氏并几个大族的主事者都压了起来。
  晋王头一次见柳宁如此雷厉风行,更佩服于他的冷静与果决。
  他本以为柳宁不会立刻将此事告知柳V,怕扰了他的心绪。
  后来晋王才想明白,若是那人是冲着柳V去的,与其让人将陆卿婵送到柳V面前威胁,还不如早些告知于他。
  晋王就是没有想到事由竟然真是在他自己头上!
  眼下证据已经确凿,麻烦的是崔昂死活不肯开口将他那养子的去向说出。
  晋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嘉宁郡主却忽然说道:“父王,崔昂会不会真不知道?”
  她的眉紧蹙着,眼里也有了血丝。
  小小年纪的女孩,连字都还未识全,就认真地翻阅起文书。
  晋王有些惊异嘉宁郡主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牵起女儿的手,带着她向内间走去。
  他向她解释道:“昨日陆少师离开官署后,并没有上马车,是在跟张府尹告别后这短短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失踪的。”
  晋王惆怅地说道:“这当口若是想行绑架之事,必须是在官署里有内应。”
  “崔昂那养子作奸犯科,正是昨日才被从监牢里放出来的。”他继续说道,“崔昂现在官职卑微,但到底也在官署里有一席之地,这才有了可乘之机。”
  “崔昂不太认得陆少师,就知道她跟王府关系亲善。”晋王烦躁地说道,“父王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干出这种混账事!”
  嘉宁郡主却若有所思,她轻声说道:“陆姐姐真的跟张府尹告别了吗?”
  她的丹凤眼带着幽微的冷意,定定地看向晋王。
  “父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嘉宁郡主认真地说道,“是张府尹自己绑架了陆姐姐?”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稚嫩的面孔带着这个年岁少有的沉静。
  那神情几乎与少时的柳V如出一辙。
  晋王也顿住了脚步,他转过头看向张逢饮过的杯盏,上面没有水渍,只有淡淡的血痕。
  他猛地想起张逢办公的那间屋子,桌案上原样摆了两个杯盏,一个是陆卿婵喝过的,一个是张逢用过的。
  哪怕是饮下一点茶水,那上面的血痕也不应是如此清晰的!
  嘉宁郡主看到父亲愣怔,还以为他没有相信,不由地有些丧气,却不想晋王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像年轻人似的快步跑了起来。
  “快去遣本王的亲军,即刻抓捕张逢!”他厉声说道,“还有现在就遣人传讯柳宁,立刻封锁城门!”
  嘉宁郡主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晋王露出如此冷酷的神色,她咬紧牙关继续说道:“可能来不及了,父王……”
  “他肯定早就有了打算。”嘉宁郡主紧张地说道,“而且过去这样久了,陆姐姐肯定已经被带出河东了。”
  雨还在下着,但他们都没有撑伞。
  “前日京兆的和谈破裂了,只怕现下已经开战。”晋王边安排着事宜,边向她解释道,“张逢这老狐狸!八成是想用陆少师的命来换长公主的命!”
  晋王将嘉宁郡主抱进马车里,自己则是直接乘马而行。
  *
  陆卿婵苏醒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黑,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这似乎就是周氏与大夫说的驿站。
  她故意没有饮下太多的茶水,而是直接装作昏迷。
  身上果然舒适了许多,不过四肢还是无力地厉害。
  驿站的居室很小,放着两张床,帘子被拉得严严实实的,烛火的光也分外昏暗。
  陆卿婵没有立刻坐起身,而是转了转手腕,又抚了抚胸前的游鱼玉佩。
  玉佩沁凉,像是一潭清水。
  每每攥住这枚玉佩,她便会觉得拥有无尽的力量,在知晓过这玉佩的来历与用处后,更将其寸步不离身地带在身边。
  否极泰来,再恶劣的态势也总有转圜的余地。
  雨天潮气重,陆卿婵能清楚地闻见泥土与草木的腥气。
  她抚着胸口缓缓地坐直身子,忍不住地低咳了两声。
  周氏和那大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竟过去这么久都还没回来。
  陆卿婵的心思活泛起来,她慢慢地掀开身上盖着的厚毯,端起烛台扫视了一圈这居室。
  她习惯性地寻找杯盏,想搞来一片碎瓷。
  事实上陆卿婵的袖间一直藏着薄刃,上次险些被赵都师挟持后,柳宁遣专人教了她许多防身的法子,柳V回来后更是身体力行地让她学了些格斗之术。
  她现今比过去厉害许多,但周氏和大夫总给她下药,叫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越是底牌,越不敢暴露得太早。
  陆卿婵踮着脚,慢慢地绕着居室的边缘走了一圈。
  她轻轻地敲了下墙壁,惊喜地发现这墙壁竟是中空的。
  驿站的居室很小,陆卿婵弯下腰又摸了摸地板,等到将整个居室都探看过后,她才慢慢地走向窗边。
  帘子厚重,带着股腐朽的潮气。
  她捏住帘子的最边沿,微微地拉出一条缝隙。
  外间的夜色浓黑,加之下着雨,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马匹蹬蹄的声音格外清晰。
  的确是驿站。
  陆卿婵垂着眸子,刚刚躺回到床榻上周氏便回来了。
  她温声问道:“你醒了?”
  周氏的声音柔柔的,她取来了一个幕篱,将陆卿婵扶起后便将幕篱带在了她的头上。
  轻纱垂落,遮掩住她的面庞,继而垂落到腰间,将她的身形都给遮掩住了。
  陆卿婵故作无力,靠在周氏的肩头,轻声说道:“我站不起来。”
  周氏瞧着温柔,气力却并不小,直接就将陆卿婵扶抱了起来。
  “这边的潮气重,居室又闷,”她柔声说道,“你若是待得久了,病疾会加重的。”
  这大夫还有些水平。陆卿婵暗想。
  不过她患的是肺疾,又不是陆霄那样的喘疾,发作起来没有那般急的。
  但这样也好。
  他们越小心待她,她越能寻到破局的法子。
  陆卿婵的手抚在胸前,用气声说道:“又死不了。”
  她的声音细弱,吐息也跟游丝一般,弱得像是将死之人。
  周氏的手顿了一瞬,却没有多言,只是揽着她朝着外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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