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冉的指间带着茧子,手也很有力,三下两下便为她上好了药。
酸痛感强烈,陆卿婵忍不住地低哼出声,眼眶里也盈满了泪水。
她的脸转了过去,贝齿咬着唇,白皙的脖颈裸/露出来,宛若引颈受戮的天鹅。
柳V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缓步走入,低声说道:“我来吧。”
陆卿婵眸里含着泪,懵然地看向他,那眼神像极了蓝膜未褪的幼猫。
安冉行礼告退,将位子让了出来:“是,使君。”
柳V用手抚了抚陆卿婵的脸颊与眼尾,将她的泪水擦净,轻声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他面容沉静,轻轻地继续按揉着她的手臂。
陆卿婵的脸颊却倏然变得潮红,连耳尖都如红玉般染上绯色。
柳V还不如不问。
她微微侧过身子,错开他的视线,软声说道:“不难受了。”
柳V垂眸,轻轻地挽起陆卿婵的衣袖。
他按揉的法子比安冉更高妙,力道也不重,但酸涩的痛意就是在不断地消减,没多时陆卿婵就觉得舒服很多。
外间的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是阴着,冷飕飕的风吹进了居室中。
柳V没有先去拉下窗子的卷帘,而是先将外衣脱下,披在了陆卿婵的身上。
淡淡的冷香如若深冬时节的梅花,带着冰雪般的冷冽之气。
她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柳V。
他歉然地说道:“昨天我太冲动了。”
柳V放低姿态,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带着怜意地抚了抚她垂落的乌发。
他是温柔的,可在某些时候也是严苛的。
想到柳V当时愠怒的神情,陆卿婵的心中还带着些惧意,那是晚辈面对长辈时的天然恐惧。
她没有接受过母亲的关怀,父亲也是失职的,更没和叔伯们打过交道。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兄长般的爱重,会有别样的另一面。
此刻柳V提起来,陆卿婵真想掩住他的唇,让他彻底忘了这件事。
但看向他认真的容颜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没事。”陆卿婵想要装作不在意地说道,话音里还是流露出丝缕的小脾气。
柳V神情微动,轻声错开了话题:“张逢的事……抱歉。”
“此事是我这边出了疏漏。”他缓声说道,“没有觉察到他已然转了心迹,让你遭了无妄之灾,实在抱歉。”
“没事。”陆卿婵垂下眸子,“我也没有意识到。”
一想到这件事,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张逢从来都是长公主的亲信,他们是相知相得的君臣。
无论主谋者是谁,他们会做出这种事都是合情合理的,毕竟她才是那个外人。
至于郑遥知,更是不幸入局的倒霉人,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因为赵崇的事,郑遥知一直很不喜陆卿婵,陆卿婵也不是很喜欢她。
可陆卿婵也没想到,在昨夜那样危机的时候,竟然会是郑遥知救了她……
她还未开口,柳V便似窥透她心中所想一样,低声说道:“那位帮了你的郑姑娘,我已令人送去晋阳。”
陆卿婵长舒了一口气,她轻声说道:“谢谢你,容与。”
这话说的,跟他是个陌生人一样。
柳V将陆卿婵从软榻上抱起,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不要跟我说谢谢,阿婵。”他呢喃地说道,“可以吗?”
前半句还带着些命令的口吻,后半句就过分的温柔了。
像是不管陆卿婵提出什么要求,说出什么话,柳V全都会应允一样。
几日来的慌乱与紧张在听到他这话以后,都化作乌有了。
陆卿婵微微起身,手臂也攀上柳V的脖颈。
她尖尖的下颌抵在他的肩头,默不作声地回抱了他许久。
当柳V觉得陆卿婵可能不太想说话的时候,她的唇间溢出一声细细的“好”。
她好像有点难过,又好像有点茫然。
尽管十来岁时就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但陆卿婵的世界始终是单纯的,她很懂人情世故,也很懂来往交涉,可她并没有真正经历过亲近人的叛离与倒戈。
因为没人好好地善待过她,那些人再怎样伤害她,也都不会让她真正难过。
长公主和张逢却是不一样的。
他们好好地对待过陆卿婵,将破碎的她重新拼凑了起来。
在他自己都在伤害她的时候,他们在保护她。
平心而论,长公主和张逢都是不错的人。
长公主嘴上不饶人,却总是对陆卿婵心软,明明早都可以将人缚在身边,但因陆卿婵不情愿,一直没有真的做出什么。
张逢更是两朝名臣,虽然深受信重,人却总是很和蔼,对陆卿婵更是像待亲侄女一样。
她没怎么体察过温暖,心地又纯善天真。
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要回报十分。
这没什么,陆卿婵是很好的孩子,可柳V自己也清楚这是极有可能带来隐患的。
但这又何妨呢?
他又不是护不住。
然而疏漏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柳V一想到那日接到传信时的情景,便觉得有克制不住的恶欲在叩击理智的边限。
政客间的争斗打得再激烈也是无碍的,但牵扯到不相干的人,总归是让人愠怒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曾经那样信任他们的人。
掌军政多年,柳V做过太多残酷冷血的事,但那是为大局为黎民。
再想到之前助推长公主的事,他只觉得心底作呕。
权欲是会吞噬人心的,是会将人异化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的。
从前风光无限的时候,长公主决计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事。
这半年多来长公主跟太后争斗,被剥夺大权,被囚于宫闱,早不知怀了多少深恨在心头。
她已经不是那个自诩高贵清正的公主,她现今就是个再醇熟不过的政客,跟乱世里的诸位枭雄也没什么分别。
此事的确是他太自负造成的疏漏。
柳V心怀歉意,却听见陆卿婵倏然说道:“我是不是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的头依然垂着,细弱的吐息落在他的颈侧,像是一枚轻飘飘的吻。
“没有。”柳V揽着她说道,“阿婵不要再这样想了,好吗?”
他低声说道:“先前若是没有你,在我病重谣言传出、兄长昏迷的时候,河东早就乱了。”
柳V认真地说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麻烦?”
他让陆卿婵抬起头,郑重地看向她。
“大家都知道我是你的软肋……”陆卿婵垂着眸子,声音有些低弱,“总有人想拿我来威胁你……”
柳V轻声说道:“但这不是你的错,是想伤害你的人的错,更是我自己的错。”
“我不施仁义,方才树敌无数。”他低声说道,“我自负傲慢,方才忽视危机。”
这样的道理,不该由他来讲予陆卿婵的。
然而的确是当年的柳V将陆卿婵养成了现今的模样。
她是他一手浇灌、栽培出来的花,是他让她成为了端庄的姑娘、贤淑的妻子。
彻底离开赵崇,让后者压在她身上的枷锁逐渐消弭,然而前者仍然如影随形。
即便偶尔流露出少许的任性,但更多时候陆卿婵还是压抑、隐忍的。
柳V轻声说道:“阿婵,你是我的软肋,却不是我的附属品,更不应因我的存在抹杀自己的欲念与想法。”
“你做任何事都不必思及我。”他的情绪微微波动,“你只须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做你自己就足够了。”
柳V捏了捏陆卿婵的掌心,声音低缓:“多想想你自己,好不好?”
陆卿婵的眸里仍蕴着些懵懂。
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经年养成的思维惯性并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为自己而活。
这个概念是有些陌生的,摆脱赵崇后,她已经改变了很多。
但现今陆卿婵才渐渐地意识到还有更多无形的锁链,依然缠绕在她的身上。
一圈一圈地盘旋着,让她无法真正自由。
安冉昨日也是这样说的。
即便她被绑架拿来威胁柳V又怎样呢?她人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政客间的争斗,与她是无关的,如何应对是柳V该操心的事,好好地保护自己才是她该做的。
她是独立的个体,而非是拿来置换的器具。
陆卿婵很轻声地应道:“好。”
她的眸光闪烁,似有灿阳在其间映照生辉。
*
陆卿婵既已寻到,众人便再没有在此地继续逗留。
午间一过,柳V就带着人离开了。
陆卿婵靠坐在马车里裹着厚毯小睡,柳V没有打扰她,在另一侧翻看着文书。
现今长公主和张逢已经盯上她了,比起送她回晋阳,倒不如继续带在身边算了。
这是他给兄长回信时写的缘由,不过其间到底藏了多少的私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伊始时陆卿婵睡得还算安稳,可没多久她又蹙起了眉。
额前覆着层冷汗,手心也冰凉冰凉的,似是有些不舒服。
柳V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
直到他想将陆卿婵抱起时,她的唇间倏然溢出一声带着痛意的闷哼,他才明白症结之所在。
她目光朦胧,眼里还带着水意,似是还在半梦半醒间。
当柳V将她抱到腿上时,陆卿婵倏然有些慌乱。
她面色绯红地说道:“你想干什么?”
柳V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问道:“是不是还不舒服?”
这座车驾是临时用的,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狭小,陆卿婵想要挣扎,都寻不到能挣扎的空间。
柳V的手覆在她的后腰上,轻轻地按了按。
陆卿婵受不了这种姿势,更受不了他突然的动作。
她忍不住地发出一声低哼,这直接坐实了柳V的猜想。
他的眉心微蹙,取来暗格里的药膏,便直接撩起了她的裙摆。
陆卿婵的脸皮很薄,此时不仅脸庞是红的,一身雪肤也泛起粉来。
上完药后,柳V没有放开她,换了个姿势将她继续抱在怀里。
陆卿婵的额抵在他的肩上,脸庞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她的声音细弱:“什么时候才好?我想穿上……”
柳V揽着她的腰身,声音有些低哑:“才刚上完药,再等片刻。”
他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把文书也递给她。
柳V轻声说道:“先看会儿文书,好吗?”
陆卿婵的腿根不断地颤抖着,指尖也颤抖着,声音沙哑甘甜地说道:“好……”
弘农与驻军的地方离得并不远,战事刚刚开始,柳V大多数时候在军中,便将陆卿婵暂时安置在了附近的一处宅邸里。
庭院里栽种着许多花树、果树,布置很简朴,但别有一番情调。
虽然处闹市,却偏生极是安静。
“就当是休息一段吧。”柳V轻声说道,“书阁里的书是杜老先生赠我的藏书,他人回了洛阳,书又没法全带走,若是有空的话就看看吧。”
他仔细地跟陆卿婵介绍着。
她这几日奔波得厉害,又淋了半夜的雨,肺疾复发,身子早就不太能撑住,借机让她休息休息,也算是一桩好事。
陆卿婵同柳V一起走进书阁,看清那书页上的名讳时,倏然睁大了眼睛。
她歪着头问道:“这位杜老先生,以前是不是到过晋阳?”
“嗯。”柳V应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他那时自东都而来,在府邸里住过几日。”
“你那时七八岁,正是因他才格外地向往外面。”他缓声说道,“只可惜后来太忙碌,一直没有陪你出游过。”
陆卿婵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等到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会有更多机会的。”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清浅恬淡。
方才在庄子里时天还是灰败的,到了城中后,不知何时突然出了太阳。
阳光和柔,落在她的眼里,那双明眸亮得出奇,愣是让柳V怔了片刻。
柳V唇角微扬,应道:“好。”
*
陆卿婵在这里住下的次日,弘农杨氏便来人了。
柳V将一些亲军和安冉等人留在了这边,加之宅邸里本来的人,拢共算起来人数不少,颇有些声势。
来的人不是旁人,竟是弘农杨氏的现任当家人,陆卿婵的舅舅杨安。
他生得和陆卿婵的母亲杨氏很像,鹅蛋脸远山眉,但作为男人,少了那份冷艳的气势。
到底是曾经前朝尊崇过的世家,杨安并没有摆出明晃晃的阿谀态势,言语间始终带着长辈般的宽和。
陆卿婵能够隐约感觉到,他跟母亲杨氏的关系不太好。
分明是同胞兄妹,这些年却一点走动也没有。
大抵不止是因陆家落魄的缘故,还有些根深的积怨。
“你百天的时候,舅父还抱过你。”杨安温声说道,“没有想到,你转眼都这样大了。”
陆卿婵靠在软椅里,轻声说道:“卿婵闻名舅父已久,没想到竟是在此情此景才见到您。”
杨安明白陆卿婵的好奇,便也直接了当地说道:“从前我迂腐刻板,你母亲一直不太喜欢我这个兄长。”
他的脸上带着宽和的笑意,那是一种带着禅意的、看淡了世事的从容。
杨安笑说道:“因我当年不愿让她嫁予你父亲,更在婚后还百般阻挠。”
陆玉风流,为人又凉薄。
不过他年轻时的确倜傥,杨氏生得美,又出身前朝冠冕士族之家,性子虽然高傲,但待他痴情。
而且杨氏不会放低身段与妾室争斗,能容得下他后来的那些莺莺燕燕。
若非如此,恐怕还是陆玉看不上她的势微。
杨安这样一说,陆卿婵便明了过来。
母亲最重脸面,为了嫁予父亲连亲兄长都弃之如履。
她怎么肯让旁人看见她在这桩婚事里的挣扎与痛苦?难怪她后来性子会越来越怪。
陆卿婵没什么喜忧,她的亲情缘薄,她也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当是听了一桩秘闻罢了。
陆卿婵轻笑着说道:“原是如此。”
两人虽然年岁相差很大,但交谈起来却很是顺畅。
杨安的性格平和,说话也和蔼缓慢,比陆卿婵还没有攻击性,跟他说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用完午膳后,杨安并杨氏的几个子弟与她一起在院中散步。
表兄们年纪都很轻,跟柳V相差不大,但瞧起来就像是大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