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甜鸢【完结】
时间:2023-08-03 14:35:11

  少女的声音很轻,一双眸认真地看着他:“谢欲晚,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第七十八章
  野栀子很白。
  散发着一种浓郁的香, 未曾被细致修剪的枝叶上面有微小的刺。
  昏暗的牢狱之中,青年一身雪袍染着淡淡的血,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持着那一支盛放的野栀子。
  姜O静静地同他对视着。
  许久之后, 听见青年轻声道了一句:“很香。”
  的确很香。
  那股浓郁的香, 甚至一瞬间掩过了这间牢狱之中浓厚的血的腥甜味。像是不经意间, 春雪恍惚化为冰,刺入他的心脏。
  在温热的血液流动之中,冰再化为一滩温热的水。
  青年垂着眸,望着手中的野栀子。
  昏暗的烛火之下, 野栀子上映着少女俯身的倒影。他抬起手,沉默地想要触碰那一片倒影, 却又不太敢用力。
  已经颠簸了一路的野栀子, 沿边的花瓣已经快要掉落了。
  他手中的力道已经用的很轻了,却还是不可控地, 让一片白色的花瓣从外沿脱落。
  花瓣坠落在两人之间。
  姜O蹲下身, 望着地上的花瓣,轻声道:“谢欲晚, 你为什么要杀司礼?”
  她抬起眸, 望向对面的青年。
  她们之间曾有无数的无视和逃避,上一世的一切最终淹没在一场深冬的水里。这一世他们之间一直隔着她无数的惶恐与畏惧,在这半年的光阴之中,她们各自发生了许多事情。
  但如若真正算起, 她们两人甚至从未真正地交谈过一次。
  她不如他聪慧,不如他了解这朝中的形势, 但是起码在司家这件事情之上, 她认为他做的不够完善。
  谢欲晚将手中的野栀子放在她为他带来的那件干净的雪袍上。
  对于司礼,他无从谈起。
  为什么要杀了司礼?
  因为那从寒门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数十位学子, 死在人生最得意之时,尚未金榜题名,已成毒下鬼魂。
  可即便如此,他亦可以再谋划一番。
  司家对于天子而言,只是一柄刀。虽算助力,但并非无可替代。只要他为天子寻到一把更好用的刀,司家便是天子能够随意放弃的存在。
  他的确也寻得到。
  甚至,他本身,对于天子而言,就是最好的一把刀。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他长身玉立,抬头遥望皇座之上的天子。天子苍白着脸,浑身都透着日日殚心竭虑的孱弱。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
  其实也没想什么,就是想起从前。想起天子还不是天子,他还不是丞相之时,想起那日宫殿的屋顶之上,繁星璀璨,万家灯火。
  上一世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发现了有一些事情的端倪。
  只是那时一些事情已经只剩蛛丝马迹,他日日处理朝中事务,实在繁忙。直至这一世,当那些端倪重现在眼前。
  他才恍若他对友人曾付诸的信任,不过云烟。
  他那日望着金碧辉煌的大殿,看着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势的龙椅。在这如出一辙的宏伟和浩瀚之中,龙座上孱弱的身影是如此渺小。
  所以他杀司礼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远山寺那柄射|向少女的寒箭。
  司礼是一个不同于姜禹的疯子,只是因为她砸了那一方玉,他便能够下如此狠手。在司礼眼中,她只如蜉蝣。
  他不能放任司礼这样的人在她身边。
  司礼死的那一刻,他正在皇宫之中,同天子遥望着。
  他忍耐了许久,才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屈身呕吐。马车颠簸起来,毛毯很快就被血染红了,他垂眸休憩了许久。
  是在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的身体越发孱弱了。
  那一场漫天的大雪似乎又开始埋葬他的身体,世间因果不停不息,瞬息的每一刻,他都在缓慢地赴死。
  可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她要如何面对巍峨的礼制,要如何面对浩瀚的皇权。她已经掺入了这些纷争之中,她一介女子如孤萍,要如何全身而退。
  她什么都不懂。
  即便还有莫怀,还有晨莲,还有他暗中留给她的那些势力。但似乎还是不够,只要太子如上一世般登上皇位,她独身一人便只会如鱼俎。
  他要如何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这世间。
  姜家、司家都是太子的爪牙,如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太子仍旧会登基。
  他的小O应该还未明白,她想要对付姜家,所要对付便从来不止姜家。她所要面对的是能够压的她再也喘不过气来的皇权。
  仅凭一个姜家要如何犯下如此多的错事。
  正如于家只是姜家的爪牙,姜家于皇家亦是。这些年姜家所做的事情,得到的利益,大部分其实都流入了皇家。
  上一世太子登基之后,姜禹在朝中的势力被大幅度削弱,姜家失去了作用。故而当他寻出姜禹贪污的证据,一并交给当时的天子时。
  天子惶恐被发现从前他同先帝做的那些事情,故而很快处理了姜家。上一世他虽然发现了一些端倪,但彼时太子已经登基,又有先帝离世前的嘱托。
  太子那片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所要浓。
  故而他想为她铺一条无虞的路。
  这条路不知从哪里开始,亦不知从哪里结束,但是必定会改变上一世的轨迹。例如他不能让太子再登基了,彼时没有他,姜家和司家的势力只会更加猖獗,且不谈天下,他只谈她。
  他不舍。
  谢欲晚望向对面的少女,她眸中此时正映着他身后昏暗的一片。她手中持着一柄烛火,整个人都在柔和的光晕之中。
  无形之中,有什么东西,将他同她分割开了。
  他不愿意她接触暗中的一切,不愿意她卷入这场有关皇权的风波,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都该到此为止。
  可面对少女那日流露出来的心软,他还是无耻地心动。他会想,是不是只要他鲜血淋漓,她眼眸中就会没有防备地流露出心疼。
  即便这些心疼,并不是爱意。
  但已经可耻地让他心满意足。
  两人对视之间,谁都没有垂下头。谢欲晚怔了怔,声音如十二月的雪:“数年前,司礼为了一己私欲,毒杀了数十名学子。”
  很轻,很薄,像一场一戳就破的谎。
  “不能揭露司礼犯下的事情吗,还是没有证据,亦或是司礼被什么人所庇护吗?”姜O的衣裙无可奈何地垂在地上,很快就染了一层灰尘。
  但姜O实在不太在意这些,只是听着青年的回应。
  “嗯,他被人所庇护。”
  姜O望了他许久,突然垂下眸。她很难说清她眸中是笑还是别的东西,只是安静地将烛火放置在两人之间,烛火映亮青年带着细碎伤口的手。
  她的眼神像是潺潺水流,整个人也格外地温柔。
  青年听见她轻声说道:“谢欲晚,你一点都不诚实。”
  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抬眸望向他:“司礼的事情,有什么对我不诚实的必要。那让我猜一猜吧,是同我有关吗?”
  少女的语气已经不是猜测了。
  牢门隔着他们两人之间,原先是隔着光亮和昏暗,但适才她将烛火向他这边送过来了些,故而光亮和昏暗的交界线变得很模糊。
  此时他们似乎处于同一片恍惚不清的光亮中。
  少女眸中映着他的倒影,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们之间有一片野栀子落下的花瓣,纯白的一片。只是可能是盛开得久了,那一片花瓣的边角有些微微的蜷曲。
  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两人之间。
  少女抬起眸,很耐心地将自己送入他的眸中。她未再说什么,只是如同那雪白衣袍上的野栀子一般,安静地等待着。
  青年到底是轻声应了一声。
  似乎应了这一声,剩下的事情便好说了许久。青年望向雪衣上面的野栀子,像是看见了少女最初的模样。
  在所有人都觉得姜家三小姐安静柔软,像是一片静谧的水时,他在书房的屏风后看见了一朵盛放的花。
  可爱的,独属于他的花。
  他淡声道:“远山寺的事情是司礼做的,他会伤到你。”
  他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再平淡一些,就能够掩住话语间对少女的关心了。
  姜O轻叹了一声,甚至带了些揶揄:“原来真的同我有关呀。”
  她望向对面垂眸的青年,即便身处牢狱,烛火还是将他的侧脸映得很好看。牢狱的一切都是脏的,但在眼中,青年是纯白的一片。
  很多记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但她却觉得,这一刻却恍若永恒。
  她手碰了碰木门,轻声道:“谢欲晚,他们不给我钥匙。”是带着些委屈的语气。
  “徐宴时带我来的时候,他们直接将钥匙塞到徐宴时手中了。我同莫怀来的时候,莫怀塞了得有长安一间屋子的银钱,他们还说只给我们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快到了。
  少女抬起眸,望向里面的谢欲晚,轻声道:“谢欲晚,见你一次好贵。”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她没有说出后面一句,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片花瓣,一方蜡烛,还有一道牢门。却好似,比从前最亲密无间的时候都要近上许多。
  少女似乎还在轻声抱怨:“衣裙也要脏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衣裙。祖母倒是送过来许多,但是祖母送过来的那些,我也不是很想穿。我身上这一件,还是上次......徐宴时送我的。”
  青年的眼眸深了一瞬,许久之后,轻声道:“去买。”
  少女似乎也在等着一句话。
  她抬起眸,弯起了眼,像是冬日皑皑白雪之上不该升起的暖阳。
  “可是谢欲晚,我的钱都用来见你了。”
第七十九章
  像是一缕风, 拂过了那方干净的雪袍。
  雪袍被轻轻掀起了一角,蜡烛的光也晃动了些。少女转头望向很远很远的窗户,轻声道:“谢欲晚, 风从好远的地方吹进来。昨日下了雨, 今日外面的空气一定很好。”
  她似乎只是在同他闲聊着。
  青年透过烛光, 一直望着少女。
  他身上的雪袍并不算干净,衣角都透着一层淡淡的血。只是因为野栀子的浓郁香气掩着,同这牢狱之中的气息混在一起,不太能让人察觉出来。
  但他知道, 她应该有有所察觉。
  她转过去寻窗户时,烛光映亮了少女泛着淡淡的红的眼眸。
  一种泛着涩意的感觉在他心中涌起, 他很难说清这是怎么的一种感觉, 只是定眸一直看着身前的人。
  青年的声音很低:“去寻莫怀,他有钱。”
  其实就是他的钱的意思。
  姜O原本在望着远处的窗户, 闻言缓缓转回了头, 她轻声笑了一声,垂下头, 声音低得像是在说一个笑话。
  “莫怀也没有钱了, 商阳那些长老把钱都抢走了。不止钱,你的府邸也没了。”
  她夸张地说着事实,抬眸望向里面的青年,她的眼神中带着些笑, 还有些不能言说的情绪。
  拐角处的晨莲弯眸了一瞬,望向了一旁什么都听不到的莫怀。
  小姐这是在同公子告状吗?
  姜O的确在同谢欲晚告状, 只是语气轻描淡写、温风和煦。她将自己的手穿过牢门, 轻轻地牵住了青年的手。
  不同于谢欲晚的手常年冰凉,她的手是温热的一片。
  她牵住他的手时, 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分毫的抗拒。
  原本因为前世那十年,牵手、拥抱、亲吻于他们而言,便只是如呼吸一般寻常的事情。
  原本该这样的。
  但青年将她的手回握住时,她还是怔了一瞬。幸而他也只是望着他们相牵的手,并没有注意到她一瞬的停顿。
  几乎是一瞬间,她已经平复了那种‘奇怪’的情绪。
  她望着牢狱里面的青年,看着他染出血污的雪衣,轻声道:“谢欲晚,我从前在宴会上吃了一种很甜很甜的糕点,等你出狱了,我让晨莲做给你吃吧。只是晨莲不太会做饭,上次她做的鲜花饼竟然是用鲜花裹着面团,不过这一次是没有馅的糕点,最多也只是用面粉裹着面粉吧......”
  她垂着眸说着,青年也就静静地听着。
  直到一滴泪到了他的指尖,他怔了一瞬,许久之后,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温热的泪珠从他的手掌中摩挲而过,即便未看见少女通红的眸,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悲戚。
  是小声的呢喃和哭诉,她将眼垂上,用脸贴紧青年抚上来的手。
  “谢欲晚,他们欺人太甚。”
  是因为他而生的悲戚。
  谢欲晚只能收紧自己的手,轻声应和着少女的话。
  “嗯。”
  姜O垂着眸,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她是真的为他感到委屈。即便天子能够忘记谢欲晚曾经为他做过什么,那那些长老们呢?
  他们怎么能,又怎么敢这样对谢欲晚。
  从那个奴仆口中,听见‘谢家长老’四个字的时候,姜O只堪堪维持了面上的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听见的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
  这些年谢欲晚为谢家做的还不够吗?
  天子便算了,为什么连谢家都要如此对待他。那些长老们满口仁义道德,控制谢欲晚的情|欲,干涉谢欲晚的人生。
  族中人更是如水蛭一般,蚕食着谢欲晚的一切。
  但是在谢欲晚危难之际,那些长老、那些族人们又做了什么呢?
  明明要四日才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两日便来了长安。世间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两个常年不出商阳的长老们,恰就在谢欲晚出事的那一日,不远千里来了长安。
  又恰巧听闻谢欲晚入狱的消息,上门借着身份占了府邸。嘴上说着府中需要一个住持大事的人,但转手就将莫怀同橘糖赶了出来。
  便是说给三岁小童听,三岁小童也知这是个闹剧。
  他们便是连敷衍一下谢欲晚都不愿意。
  便是拿准了谢欲晚的端方有礼,便是觉得谢欲晚不会欺君罔上。
  便是......欺人太甚。
  她未忍住,低声哽咽了起来。
  青年冰凉的手覆在她的脸上,她轻轻地将自己埋入他的手中,将自己眸中的泪都一并同青年共享。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哭的。
  便当是她帮他哭。
  隔着牢门,青年能够做到事情实在有限。他甚至寻不到一方能够为少女擦拭眼泪的帕子。
  听着哭声,青年的声音变得低哑起来。
  “别哭了。”
  姜O轻声应了应,但是眸控制不止眼泪,但她还是抬眸望向他:“没有哭。”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