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纸的一角被攥在一起。
呵。
他在胸腔里闷出一声冷笑,慢慢松开那皱巴巴的纸,用手抚平后夹进了一本随堂测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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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水冲刷着手臂,那种颤栗感渗透全身,身体好像被水流铺展开来。
方早靠在厕所门口,一手拿着餐巾纸,一手拿着手机划拉着校园论坛,“大小姐,我的情书写好了没啊?”
“写好了。”
林枳栩关掉水龙头,水珠顺着手臂淌下来,她甩甩手抽出几张纸随意地擦干水分,“要是老李知道我在自习课上帮你写情书,得气疯。”
“这不是她不知道嘛!”方早将手机收进口袋,身子摆正。
“学校这段时间抓早恋抓得紧,老李正在严查任何苗头。”林枳栩偏头笑,“你当心顶风作案被抓到。”
厕所的穿堂风最为凉爽,衣摆被风鼓起,随着一道白色抛物线落下,她已经走到方早身侧。
方早不以为意地扬扬下巴,“抓到就抓到呗,反正我妈又不会对我怎么样。”
当面假意指责两句就已经算是重的了。
“不管那么多,”她搭上林枳栩的肩膀,搂着她往教室走去,“先给我再说。”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林枳栩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方早的额头。
“知道了,”方早撅嘴,“等会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树影挟着光落在白墙上,像一幅动态的画卷,木桌反射出耀眼的光,散着弧形的光圈。
教室里已经空了,就剩林枳栩她们的桌面还没收拾。
自从上次张书仰的事情被发出来后,班里个别热心肠的同学跳出来主动送他回家,这不,今天轮到那位正义感爆棚的“战士”李琰。
放学铃声一响,张书仰就被他提溜着后颈给送回家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这几日那群“葫芦娃”们也没有出现在学校周围。
林枳栩走到自己位置,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封情书。
“怎么了?”方早已经收拾好,走过去问她。
“奇怪了,”她手撑着额头,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我记得我写好压在这下面的,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方早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这玩意儿就是你越找它,它就越不出来。”
“等你不找它了,它又会自己跑出来。”
林枳栩啧了一声,倒不是觉得可惜这情书,但好歹也是她一字一句诹出来的。
是心血啊。
“行吧。”她也不是过分纠结的人,大不了再重写一份。
“好啦。”方早替她把东西收拾好塞进包里,“等会你不是还要去练舞吗?抓紧的吧。”
方早送她到舞蹈室就离开了,方早跟林枳栩相反,她怕热,林枳栩又不喜欢开空调,要不然她都是陪着自己的。
等林枳栩练完舞出来,太阳接近天际,露出红彤彤的屁股。学校的路灯已经开了,投下一个个小圆圈,有些教室里还亮着灯,远远望过去都是埋头苦读的学生。
今天她没让张叔来接,打了个出租车回霓水湾。
车上的味道太重,林枳栩捏住鼻子摇下了车窗,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扑进来,冲散憋在胃里的呕吐感。
她抠出个耳机塞进耳朵里,点了一首慢节奏的英文歌。
是Timefies的《Nobody has to know》。
林枳栩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那张纸去了哪,从身后拿出包翻了起来。
所有书的夹层都被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她手一摊,无力地靠在车背椅上,书包顺着弧度慢慢滑落在地毯上,很轻的一声闷响。
视线移到窗外,车已经开进了霓水湾。
蓦地,有只淡咖色的小奶狗从草丛里窜出,笨笨的走起来还有些跛脚的样子有些可爱。
“师傅,”林枳栩叫住司机,“就在这儿停吧。”
她付了钱就拿着包赶忙下车,回头一眨眼的功夫,那只小奶狗已经不见了。
林枳栩叹了口气,垂着头往家走去。
“嗷~”耳边传来一声狗叫,她猛地抬头,面前不远处站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宋京辞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已经褪去了校服,换了宽松的圆领白t,脊背挺拔,他身后是绚烂的虹霞。
眼神下移,脚尖在看见他手里那只浑身是血的奶狗顿住了。
第11章
这一幕一下子就将她拉回了那个夜晚,林枳栩心里咯噔一声,停了一会而又很快跳动,她连忙后退几步,因着腿发软还有点站不住。
怎么办?想转身就跑。
事实上是,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可没跑出去几步,就被宋京辞给抓住了,当熟悉的柑橘香沁入鼻尖,林枳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宋京辞,我不是故意看见的。”她连忙解释,害怕被“灭口”。
耳边是风声,还有自己起伏剧烈的人心跳声,快要跳出嗓子眼。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反而被宋京辞抓住的那一块皮肤像被火点燃一样的炙热,一寸一寸地烧过去。
林枳栩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那只奶狗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时不时呜咽几声。离得近了,林枳栩才发现狗狗身上还有许多小籽儿,像是…火龙果。
火龙果?
这么说不是血,宋京辞也没有在虐待小动物。
她看着那小狗被宋京辞举在半空中,一脸无辜地吐着粉舌,让人无语凝噎。
“以为我在虐狗?”宋京辞嗓音磁沉松懒,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无奈,眼里带着清浅笑意地看着她。
林枳栩连忙摇头辩解,有些心虚地说,“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没有才怪呢。
“那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目光步步紧逼,把林枳栩钉在原地不得动弹,像制作蝴蝶标本时用昆虫针将翅膀定位一样。
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对错怪他这么久而心生愧意。
可林枳栩是什么人,她转念一想,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错怪了就错怪了呗。
又没什么,她本来对宋京辞也没好印象和好态度。
他不过就是个寄养的罢了。
想到这儿,林枳栩抬头迎上他的眼神,手挣了一下没挣开禁锢。
她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忍不住加重语气,“宋京辞,松手,谁允许你这么质问我的!”
“你信不信我让我爸把你零花钱扣光!”
宋京辞松开她的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她的炸毛又感到好笑。
“所以呢?”
所以什么?林枳栩嘴唇微微张开,有些怔,不懂他突然的话题转变。
他垂眼看他,漆黑深邃的瞳孔里印着小小的她。
宋京辞顿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着,手上的力度也在加重,嗓音微微喑哑,“为什么要躲…着我?”
路灯在此刻亮起,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虚化了,灯光照着他的发丝,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颗粒在起起伏伏。
恍惚间,耳边有嘹亮的鸟鸣声划过。
“我没有。”林枳栩偏过头去,下意识地反驳。
她的心绪被他搅乱,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四周又静了下来,小狗也看出两人的情况不对,收回伸出去的舌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林枳栩。
宋京辞松开束缚,将狗小心翼翼地放进她怀里,终于妥协,“好,你没有。”
“那以后能不能…”他打着商量的语气。
“别躲我了?”
林枳栩接住小狗,肉垫软乎乎的,她揉揉它的小爪子,一脸慈母笑。
但语气还是执拗,“我说了,我没躲你。”
宋京辞也不跟她辩驳,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从胸腔里漫出一声迁就纵容的“嗯”。
“嗯,好。”
五分钟后,林枳栩走到邻居家门口,狗狗是这家的,主人工作忙没时间带,连院子角落被扒了个洞都不知道,估计这只狗就是从那个洞里偷跑出来的。
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个火龙果,乍一看还真挺吓人的。
林枳栩看着怀里乖顺得快要睡着的奶狗,脑中闪过一丝恶劣的想法,她仰面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宋京辞,我们趁着这个机会把狗偷走吧。”
“来不及了。”宋京辞指了指前面,示意她看过去。
院子的主人已经打开门迎了过来。
“诶哟,我的小宝,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偷溜出去了。”
林枳栩怎么也没想到,来人会是一个长发飘飘,身材面容姣好的……男人?
男人一头金色半卷发,带着一副垂链金丝眼镜,一身宽大的黑衣黑裤,一看就是走文艺青年范儿的。
“小可爱?”男人在她走神的空袭打了个响指,“该把我的小宝还给我了。”
林枳栩反应过来赶忙将手中的狗递给他,神情还有些恋恋不舍。
宋京辞听到男人打趣的语气颇有些不爽,他抿着唇未出一语。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没有丝毫的不恼,有些捉弄性地凑近林枳栩,促狭地眯起眼睛,嗓音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散漫。
“小可爱,有空再来哦。”
而后放轻声音,一脸暧昧,“下次记得别带上这个闷葫芦了。”
意料之中的,宋京辞扯了一下林枳栩的衣领,拉开两人的距离。
“林姨催我们回家吃饭了。”
“小鬼。”男人盯着两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
和小狗告别后,林枳栩转了个弯儿进了自家院子,宋京辞在后面给她提着书包。
宋锡云出差去了,家里就林婉一个人,早已做好饭菜等着他们。
“哇,好香,”林枳栩在玄关处随手脱下运动鞋,换上家居拖鞋,“妈今天烧了什么菜?”
鞋扔得东一只西一只,宋京辞没有怨言地弯腰替她将鞋子摆好。
林婉看到这一幕也只是摇了摇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她也私下里找过宋京辞谈过,不要这么惯着自家女儿。
谁知少年视线挪向楼梯转角的那幅画,神情认真,声音却很轻,轻得像一阵风,“不是惯着,是我想这么做的。”
蝴蝶是宋京辞唯一不会抗拒的昆虫,可现在那只蝴蝶破损了翅膀,在大雨中颤颤巍巍,硕大的水珠坠得她快飞不起来,连飞到芭蕉叶下躲雨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他找了个玻璃罩子,将蝴蝶带回了家中。
……
林枳栩没想到班主任没查到方早,倒查到了她身上。
饭桌上,一片安静,电视里放着时下最火的综艺,林枳栩托着个腮,耳朵里听着声音,心思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
她漫不经心地戳戳筷子,桌子下面的腿一晃一晃的。
宋京辞坐她对面,脚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小腿,惊得身子僵住,不敢动弹。
他看向林枳栩的眸光幽深了几分,眉眼微动。
林枳栩还在那晃晃悠悠的,面对宋京辞投来的警告也只是挤出来个微笑,丝毫没觉得有啥不对劲的。
大屏幕乍然熄灭,林婉按了遥控器的关闭键,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林枳栩的脑袋,似宠溺地嗔骂,“栩栩,好好吃饭。”
她故作无辜地吐了吐舌,但好在安分了许多。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震得桌子都嗡嗡的,林枳栩好奇地瞄了一眼,是班主任老李的电话。
林婉拿起手机,“嘘”了一声,示意两人别出声,而后放在耳边。
林枳栩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听到林婉单方面的回答,“嗯,我是。”“有什么事吗,李老师?”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林婉神色有些不对劲,筷子都放下了,身子往后一靠,抱起胸来。
林枳栩撇了撇嘴,没想太多,倒是宋京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歪头挤了个敷衍的微笑,而后想到什么,搛了一筷子苦瓜放进他碗里。
“哥哥,”林枳栩无声地作了个口型,“苦不死你。”
本以为宋京辞会将苦瓜剔出去,毕竟他是有洁癖的,没想到他却拾进了嘴里。
林枳栩抬抬眉稍,真是有些意外呢。
“好的,李老师,我知道了。”林婉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她转头一脸八卦地看向林枳栩,眼里都是兴奋,“栩栩,沈阅是谁啊?帅不帅啊?”
挂完电话的李恒香要是听到这句话,估计会一块豆腐扑在额头。
不是说好先打听清楚,别问的吗?
“谁?”沈阅?
林枳栩撑起下巴,脑中在搜寻这号人物,也没浮现对上名字的脸。
她眉头一松,确定是不认识的人,摇摇头说:“没听过。”
说这话的时候宋京辞手一顿,状似无意一般将目光投了过来。
“嗯?”这下轮到林婉懵了,本来以为能吃点瓜呢。
“那你班主任怎么跟我说你给人家写情书?”
经她这么一说,林枳栩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张纸不见了,原来进了老李的手里,没有写署名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她写的情书。
可那封情书是怎么去的办公室的呢?
想到这儿,林枳栩抬头看向餐桌对面的宋京辞,心里冷笑一声。
可笑,她就说宋京辞这般睚眦必报的小人,怎么会轻易偃旗息鼓,估计是报她打架喊他名号的仇呢。
林枳栩眸光流转,眼里尽是似笑非笑,一手慢悠悠地用水渍画着圈儿,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情书是我写的。”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盯着宋京辞,果不其然,他幽深地眼眸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瞬间了然,转头向林婉解释,“可是妈妈,那封情书是我替方早写的。”
“方早?”林婉想起来了,那小姑娘没心没肺的,像是会找别人给她写情书的。
“那沈阅是不是很帅啊?”话题又饶回到这上面。
林枳栩有些无语自家母亲的八卦因子,凑近问她,“妈,你难道不好奇那封情书是怎么到班主任手里的吗?”
“对哦。”林婉拍了下桌子,情书还没送出去就被截胡,里面肯定有猫腻。
“妈明天去学校问问清楚。”
宋京辞眉目舒缓了许多,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橙汁,凳子往后一退,起身说道:“我吃好了,先回房间了。”
“诶好,早点休息啊,别学那么晚。”林婉在后面嘱咐他。
林枳栩见状笑了下,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坐了几秒也起身了。
“妈,我也上楼了。”
“诶?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