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两人醒来时还在下，夜苍苍推开们出去，雪已到了小腿。
苏遇没敢出去，他的状况还是不怎么好，不像昨晚烧的那样厉害，但也没有完全消退，脸色苍白。
夜苍苍依旧铲了雪进来做饭，这才发现昨天村民们送来的不只有葱，还有鸡蛋、菜、豆子、谷子等等，数量不算多，却代表着大家的一番心意。
夜苍苍数了数鸡蛋，算上那天明诚送来的，还有六个，她一口气煮了两个，全都给苏遇吃了，再加上一碗咸香的蘑菇粥，把苏遇撑得直打嗝，后背又出了一些汗。
在小破屋里来回走了数十圈，夜苍苍便让他到床上休息，苏遇不肯去，帮着夜苍苍处理松果。
松果已经成熟，有些紧实的，只要在木盆边缘磕一磕，便会有松子掉出来，有的已经完全张开，昨天被夜苍苍那么一扔，早有松子掉在了竹篓里，幸亏竹篓编得紧密才没有掉落。
两人忙碌着，夜苍苍却有一种自己忘记了什么事的感觉浮上心头。
然而，夜苍苍想了半天，山上山下挨个捋了一遍也没想起是什么事。
她只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和苏遇一起把松子清了个干净。
苏遇依然时不时地咳嗽，低烧了一整天，晚上家里的柴火不多了，夜苍苍把昨天苏遇洗好晾干的地衣收起便和苏遇早早地躺下了。
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夜苍苍依然有那种自己忘了什么事的感觉。
直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被苏遇推醒。
“怎么？你不舒服啊？”夜苍苍一骨碌爬起来，却被苏遇按住。
“你听。”他说。
夜苍苍立刻竖起耳朵去听，刮了一天一夜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此时外面格外寂静，夜苍苍正想问听什么，就听见静谧之中，“咯吱咯吱”的声音时不时地传来，伴随着簌簌的声音。
夜苍苍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什么情况？有狼来了？”
“不是，我觉得……”
苏遇话没说完，一声比之前的“咯吱”声大了一倍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跑！”
夜苍苍大叫一声，飞快地跳下床拖着苏遇就跑。
几乎是两人刚在小院里站定，就听见“轰”一声响。
明亮的雪夜之中，分别只穿着里衣的两个人，看见他们住的那半边小屋房顶整个塌了下来，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房梁在上面架着。
夜苍苍：“……”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使劲儿想了又想却没有想起来都事就是给屋顶除雪。
第15章 你不要管我了
夜苍苍望望苏遇，苏遇看了看夜苍苍，两个人都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雪片落在脖子上，夜苍苍打了个寒颤，匆匆跑到门前抽了一条苏遇昨天捡的树枝，使劲儿把带厨房的这边屋顶上的雪拨拉了一遍。
一天两夜的时间，雪在屋顶也积了厚厚的一层，夜苍苍用树枝拨拉掉靠近房檐的一些，其他的就慢慢划了下来。
不过，等雪掉了个七七八八，门口又被堵住了。
两人合力用树枝拨开门口，重新回到屋子里，夜苍苍手脚都快被冻僵了。
“你怎么样？”她问苏遇。
“你生火继续烧点水吧，我点个火把，去那边找找，争取把被子衣服找出来。”苏遇说。
厨房这半边虽然没有倒塌，但这边也只有生活用品，想要保暖必须得把塌陷下来的东西清除。
“我来吧，你烧火。”
夜苍苍担心苏遇手冷病情会加重，苏遇却很是坚持，甚至亲自动手把夜苍苍按在了土灶边。
夜苍苍只好生火点了几个火把，将昨天仅剩的葱切了切全都洒进了锅里，一边让水烧着，一边过去帮苏遇找东西。
雪、屋顶的泥土，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好在屋子很小，他们知道大致都方位，用木棍扒拉着，先把两人的衣服、被子找了出来。
被子和衣服已经脏了，不过，此时此刻两人也顾不上这些，只摸了摸里面不湿便匆匆套上。
值得一提的是，那张一碰便咯吱咯吱作响的床，在屋顶的侵袭下彻底散了架。
此时正值水烧开了，两人便捧着碗一人喝了两大碗，夜苍苍这才感觉被冷透的身子暖和了一些。
看了看已经塌了一半，不知这一半什么时候也会倒塌的房子，夜苍苍很想叹气，不过，看了看面色青白、郁闷的苏遇，她还是笑了一下。
“幸亏你醒过来了，咱们俩这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先把衣服烤干吧。”
两人围着土灶把衣服烤干，苏遇又烧了起来，坐在灶台边不住打颤。
一开始夜苍苍跟他说话还会回应，到后来便缩在被子里不住哆嗦，不理会夜苍苍了。
夜苍苍心头一紧，心知这不是多喝热水能解决的事了，这么多年身体亏空，他的身体底子太薄了。
这次，她使劲儿推了推苏遇，“你告诉我刘大夫家的地址，我去请他。”
苏遇睁了睁眼，像是听到了夜苍苍的话，又像是没有，总之，他没有说话。
夜苍苍叹了口气，给土灶里填上了一块比较大的木头，正要起身，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拽住了。
“苏遇？”
苏遇没有说话，直到夜苍苍感觉手腕上是自己错觉的时候，苏遇终于开口了。
“你走吧。”
“什么？”
“我估计是好不了了，你不要管我了。先前的包袱里有一块老师送的烟台，许是值几个钱，你带上它，或许有个用处，还有一封我昨天写好的和离书，你一起带上，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夜苍苍：“……”
第16章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不得不说，夜苍苍有些心动。
能甩掉一个病秧子，轻身上路，她的负担一定会小很多。
但不到一秒夜苍苍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在这个地方出门处处都要路引，若想偷渡，抓住便是个死，一旦留在这里生活，有男人和没男人完全是两个层次，何况夜苍苍觉得苏遇还不错，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夜苍苍做不到。
她无语地戳了一下苏遇都脸，“行了吧，我走了，你呢？直接在这里等着凉？”
“我的身体我知道……”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有一种身体越来越空越来越无力的感觉。
以前是为了母亲，后来是为了夜苍苍，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之前还有大哥一家帮忙，现在只有夜苍苍一个人，既要顾及生活，又要照顾他，不知要熬到几时方休。
夜苍苍翻了翻白眼，竖起两根手指，“你知道个毛线，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一起下山去找大夫，要么，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下山去找大夫。”
苏遇直摇头。
“积雪太深，可能会遇上雪窝子，你不要这个时候……”
夜苍苍没理他，直接去先前放包袱的那边翻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朝这边倒塌的缘故，这边积雪比其他地方更厚，夜苍苍找了好一阵才找到。
她从中翻了翻，果然翻到一方烟台和一封和离书。
夜苍苍随手擦了擦，然后把那冰凉的砚台揣进怀里，和离书直接撕掉了。
反正她离不开本地，有没有和离书完全没有意义。
过去拉起苏遇的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连扶带拽，和苏遇一起往外走去。
“你……”
门一开，苏遇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我呢？不怕遇见困难，但我讨厌别人与我唱反调，好端端的明明还有救，为什么要等死？还是你觉得，你就是该死的命？你被你大哥你嫂子作践了这么多年还不够，还要自己作践自己是吗？你要是个男人，就该振作起来，活出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再自怨自艾，不用别人，我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信不信？”
话音未落，夜苍苍被苏遇一把推开。
她踉跄了两下，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遇。
苏遇直摇头，俊秀的脸上一脸颓色。
“你不懂。”他说。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我不怨他们，这么多年，他们被我拖累得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明白不明白？你知道那一碗碗的药喝下去是什么感觉吗？我不是在喝药，我是在喝你们的命！你有什么错，被我家买过来伺候我！”
“我知道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但你就让我死吧，苍苍，我每天看着你太累了，你得熬到什么时候？”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声音也轻了下来。
“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你拿着和离书下山，再找个人，找个健壮的、好人，嫁了吧。”
“没有和离书了，”夜苍苍说，“和离书被我撕烂扔了。”
第17章 你得先低个头
苏遇似乎呆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喃喃道：“你说什么？”
“没有和离书了，苏遇。”夜苍苍重新走回他身边，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冰凉的脸，“你生病没什么，这个大夫看不好，我们再找下一个大夫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们没钱看病，我有办法挣钱，而且是很多很多钱，还不会很累。但是，我是个女人，还是被卖给你的女人，如果你死了，等待我的命运很可能是再被卖一次。房子倒了，我们重新盖就是了，但再被卖一次，那是你想放我走之后给我的人生吗？”
四目相对，苏遇的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那当然不是他想让夜苍苍过的生活，他不想拖累夜苍苍，更不想让别人拖累夜苍苍践踏夜苍苍的人生。
夜苍苍再一次撑起苏遇的身体，扶着他朝外走去。
两人住得不算高，山路不算陡峭，但积雪特别深，每走一步都要陷到膝盖。
天地苍茫，夜苍苍只觉得他们像是这天地之间的两只蜉蝣，渺小极了。
她不住地跟苏遇说话，但肩上的重量还是越来越重，苏遇回答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有那么一瞬间，夜苍苍真的怀疑苏遇会这样死去。
冷不丁地，夜苍苍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侧耳倾听，粗犷的、洪亮的声音不断传来，夜苍苍拍了拍苏遇，“苏遇，你听。”
苏遇晃了晃脑袋，没等两人听出个所以然，山坡上人影一闪，牛头山村的几个年轻人爬了上来。
一见到两人，几人便回头叫了起来，“里长，他们在这儿呢！”
身影再次一闪，里长也爬了上来。
他喘着粗气，到了两人跟前，“苏遇媳妇，遇小子这是怎么了？这是又病了？”
苏遇听见声音，勉强朝几人拱了拱手，却是嘴唇泛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夜苍苍只得说：“昨天半夜房子塌了半边，我们倒是跑出来了，但苏遇受了寒。”
里正一听，立刻挥手，“快快快，你们几个抬上遇小子，咱们现下山给他找大夫。”
说着话又是一声叹息，“造孽啊，这个时候分的什么家啊？”
那几个青壮年上来把苏遇接过去，三人轮流背着，剩下两人扶着，夜苍苍立刻感觉轻松了许多。
她活动了一下已经快要被冻僵麻木的身体，朝里正道了个谢。
“不谢不谢，快点走吧，遇小子的身体重要。”里长摆摆手，顿了一下又道：“苏遇媳妇，你们房子塌了，现在一时半会儿盖不了新房子，咱们村里也没多出来的房子，依我看，你们还是回去住比较方便，你觉得呢？”
夜苍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我们分家时闹得很僵，恐怕大哥大嫂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去。”
最糟糕的是，为了争粮食他们连苏家一族的族长也得罪了。
“这事我去说，但是现在，为了苏遇，恐怕你得先低个头。”里长打量着夜苍苍。
夜苍苍立刻明白孙伯庸的意思了，现在不是与苏成夫妻争长短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有个暂时的安身之地，能够让苏遇有个安身修养的地方。
“没问题。”夜苍苍用力点了点头。
两人商量得很好，夜苍苍甚至都把腹稿打好了，然而，等到了苏成家门口叫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顿时傻了眼。
第18章 他总不能一直赖着我们吧？
“庸叔，怎么办？”背着苏遇的小伙子把苏遇往上颠了颠，皱着眉问道。
“不行我直接爬过去把门打开算了！”又有人说。
孙伯庸皱着眉，他看了看夜苍苍，夜苍苍也看了看他，孙伯庸叹了口气，朝刚才说话的那人说：“去把苏家的族长请过来。”
“这……”
那小伙子看了看夜苍苍，脚下却没动。
“去！”孙伯庸厉声说：“苏家的事，他必须得过来做这个主！”
这时，苏家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孙伯庸一看，立刻说道：“二狗子，快，过来把你叔接进去！”
二狗子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踢了一脚雪才朝这边走过来。
他身上的棉袄松松垮垮地穿着，说话时眼睛时不时斜人一眼，若是嘴里再叼根烟，夜苍苍觉得就和自己记忆中的街头小混混更像了。
“凭什么啊？”他说，“不是已经分家了吗？”
孙伯庸愕然，“二狗子，你叔当年时为了救你才病倒的，一病病了这么多年，身体才越来越差！”
“那又怎么样？”二狗子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们不是照顾了他这么多年了吗？”
“你……”孙伯庸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夜苍苍深吸了口气，努力忍着不去抽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两巴掌的冲动。
“二狗子，不管怎么样，是苏遇救了你的命，这次我们不求你们救他，只让我们有个暂时的安身之地，等他好一点儿，我们就走，可以吗？”
“嘁！”二狗子嗤笑一声，“不求我们救他，难道你有办法救他？你是有钱，还是有啥？”
他的眼神在夜苍苍身上扫了一圈，好像要找出夜苍苍浑身上下哪里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夜苍苍强忍着不适，再次开口道：“这你不用管，我可以当着里长的面向你们保证，这次苏遇看病不用你们出一分钱。”
孙伯庸也皱着眉，“快点，二狗子，快把门打开，让你叔叔进去！”
二狗子目光在夜苍苍浑身上下看了好几遍，觉得没有哪里能够藏东西，干脆地一扭身，说道：“那我可做不了主！”
孙伯庸气极，“好，你做不了主，给我把你爹娘叫出来！里长到你们家，你们非但不出来迎接，还躲着不开门，你们想造反吗？”
这一声怒吼终于让二狗子感到些许害怕，里面的苏成和吴大喜也连忙跑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