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梧身上的火光烧焦了船体,几个混混此时也顾不得船了,直接跳入了水流之中。
船身慢慢消失在洛水之上,冰冷的河水漫过仰梧的眼睛,载着她的身体沉入水底。
第二天。
洛水边围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对着躺在地上的几人指指点点。
钟隐挤进人群里,看见那几个熟悉的黑衣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一脚踩在其中一人胸口,怒骂道:“混蛋,给老子滚起来!”
那人吐出几口河水,慢慢醒了过来。
钟隐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昨晚那个小姑娘呢?”
那人看着钟隐铁青的脸,脑中又记起昨晚诡异的一幕。
他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她……她是个妖怪!”
钟隐一头撞上他的额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她在哪里?”
那人被撞得眼冒金星,看着眼前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昨晚……昨晚我们本想渡过洛水,但那女孩身上突然冒出了火光,然后船就翻了……”
他哀求着钟隐:“大侠,我就知道这些,其他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啊!”
钟隐眼神与他交汇片刻,看他眼里一片惶恐,觉得他也不像说谎,便放开了他的领子。
那人倒在地上大口喘气,像是获得新生一样。
钟隐看着他,勾唇冷笑道:“且不说姑娘的安危,就凭你们在洛水镇里干过的那些好事,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他指了指周围逐渐愤怒的人们,冷眼看着他。
“但是,若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的下场将会比死还惨!”
这几个人甚是愚蠢,仰梧来历不明,就连国君都没有过多说明,这种不能言明的身份,更加显示出她背后复杂的势力。
钟隐勾勾唇,转身走了,从这几个人身上套不到线索,他得赶紧想想其他法子才是。
仰梧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昏昏沉沉的梦,她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水里,她想挣扎,但水底像有一双手钳制住她一样,不断的将她往水底拉……
仰梧觉得身上沉甸甸的,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模糊地听见旁人的低语。
是谁……?
她……还没死吗?
那声音又响起了,似乎在向谁汇报,“……夫人,那孩子还没醒……”
“我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仰梧在心底默默地反驳。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缕若有似无的香气,那气味淡淡的,但只要吸入一缕就直叫人心神沉醉。
一双柔软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吩咐道:“拿我的凿灵刀来。”
……慢着,拿什么?
拿刀?!
第二十三章 薄情
仰梧惊出一身冷汗,她只是睁不开眼睛而已,不是死了啊!
不会要拿她做什么实验吧?
感受到那把带着寒意的刀慢慢靠近,仰梧在心里默默流泪,接受了这个悲伤的现实。
正当她准备好受死的时候,那把刀却只是在她的头上晃了两下,仰梧感觉脑中某个东西被化开了,悬在她身上的压力也随之退散。
仰梧眨巴眨巴眼睛,她可以睁眼了?
她又动动手脚,发现身体也可以活动了。
她惊喜地抬头,待看清眼前之人后,有一瞬间的失神。
……此人极美。
轮廓精致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失了灵气,少一分则缺了韵味。
华发皑皑,五官淡雅,如水墨画般细细地舒展开来。眉间似柔情缱绻,眸中又生远山清寒。
身姿绰约,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仰梧呆呆地望着她,想着天底下竟有如此绝色之人。
美人身旁的女子憋不住了,轻斥道:“你这小丫头,愣着做甚,还不快快叩见洛神!”
洛神?难道……她此刻在水底?
仰梧总算反应了过来,朝美人微微屈膝道,“仰梧见过洛神大人。”
美人淡淡地应了一声,温和地说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拘束,你唤我息夫人便可。”
仰梧连忙再行一礼:“见过息夫人。”
……这丫头,都说了不必拘礼了。
息夫人凑近她,脸上带着些许好奇,“你是如何进入我宫中的?”
这个问题仰梧也想知道。
她如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船只沉了,我感觉水底有一股拉力一直坠着我,然后我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息夫人手指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你还是第一个自己进来的人类呢,真有意思。”
她随后便微笑起来,摆手遣退了侍女,留仰梧单独在房内。
仰梧疑惑地道:“夫人这是?”
息夫人拉着仰梧坐下,眉眼弯弯,竟染上了些天真烂漫。
她撑着双颊问仰梧:“说起来,我许久都未曾见过人类了。我都快忘记我是如何来的了。”
这语气有些伤感,似乎承载了许多故事。
“夫人为何没见过人类呢?”仰梧挠挠头问道。
息夫人笑了笑,轻轻地开口:“人类很难进入洛神宫,因为不得其法,这倒也正常。然而我身为洛水之神,却走不出这座神宫。”
她叹了口气,眉间漾出一丝愁绪。
“千百年来,我一直守在这宫中,每每当我想推开宫门时,那门却仿佛有千斤重般,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其分毫。”
仰梧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连好看的眉心也蹙在一起,其间是化不开的忧愁。
她有些心疼,却也只能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毕竟她只是一介凡人,这神仙之事,她实属无能为力。
息夫人却忽然抬起头道:“小姑娘,你既然能来到我宫中,说明你定然有特别之处。我刚刚探查了一番,你体内似有混沌之气,这是先神的气息,不会有错的。”
仰梧呆了一呆,心中苦笑。
怎么一个个的都说她有这气那气,既然如此神乎其神,那为何她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息夫人握住她的双手,神色中带着祈求,“姑娘,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很想……去外面看看……”
仰梧轻叹,无奈地说道:“夫人,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我到底只是个凡人,恐怕也无甚作用。”
“而且,”她顿了顿,“而且我此行有要事在身,我……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息夫人静默不语,只是蹙眉看了她半天。
仰梧被看的心中发毛,笑容也有些僵硬起来。
“夫人?”
息夫人捂住心口,眉间似有痛苦之色。
仰梧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着急地问道:“夫人,你不舒服吗?我去叫侍女来。”
她刚想起身,衣服却被死死拉住。
她回头看去,甄夫人面色发白,捂住心口不停喘气,虚弱道:“扶我去床上。”
仰梧不敢怠慢,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一是不忍美人受苦,二来……现在房中只有她们两人,甄夫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她估计就别想走出这洛神宫了。
她将息夫人扶到床上,为她掖好云被,候在她身前。
她此刻脸色好了许多,呼吸平顺不少。
息夫人看着仰梧,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姑娘,谢谢你。”
她转过头,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帐幔,语气几度凄惶。
“对不起……只是,你还不能走。我迷惑了数千年,如今终于有了一个解开谜团的机会……”
她摇摇头,表情坚决,“你不能走。”
“何况,你身单力薄,就算走了出去,也难免不会葬身鱼腹之中。”
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仰梧,“若是你死在洛水,不管你之后想见谁,都没有机会了。”
说完她又苦笑一声道:“说是我为了一己私欲也罢……我不想再如此煎熬下去了。待事情解决之后,我会送你出宫。”
仰梧心中本有些生气,但看着她病弱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望着仰梧,眸子似一汪秋水,柔情下是藏不住的愁绪。
“姑娘,你可是去寻你的心上人?”
仰梧心中郁闷,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息夫人看着她幽怨的模样,轻笑一声,“你很爱他?他对你可好?”
“我自是爱他。他待我,也是极好的。”
息夫人淡淡地喔了一声,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想起了往事。
她声音轻柔,“我呀……曾经也有一个极好的情郎。我与他共同患难,琴瑟和鸣……一起走过了漫长的烽火岁月。”
她笑了,笑声凄凉,语调轻轻缓缓,却像针尖一样扎在人的心头。
“后来他君临天下,另觅佳人。我却只能饮尽鸠酒,了却残生。”
仰梧心悸,“息夫人……”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季桓……她待你好吗……”
仰梧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走不出去了。
画地为牢,故步自封。
她自己囚禁了自己,迷失在痛苦的往事之中。
“夫人,你恨他吗?”
息夫人冷笑一声,“我不恨他,可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人,是否真是你的良人?我也曾如你一般,抱着闺阁幻想,可惜,落得个掩面塞糠的下场!”
她声音带着怒意,情绪激动起来。
仰梧怕她又出什么事情,连忙稳住她的心神,“夫人,以后的事情我无法保证,但如今他待我好,我也不能寒了他的心呀。”
息夫人怔愣片刻,轻叹道:“你与我那好友一样,也是个痴人……”
“罢了,你那心上人,不会有事的。你且留在宫中,等为我解决了此事,我亲自送你回去。”
她阖上眼睛,神色不容置疑。
仰梧张了张嘴,拒绝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好。”
第二十四章 放下
“夫人,你先休息一会儿,待身子好些了找我便是。”
仰梧本打算出去,但是那双素白的手再次缠了上来。
仰梧扶额,转过身去挤出一抹微笑,“夫人?还需我做什么吗?”
“留下来陪我吧。”
美人两靥生愁,眼中似有泪光点点,乍一看甚是楚楚可怜。
仰梧握了握拳,想要定住心神,然而当目光触及那莹润的双眸时,她的内心还是软了下来。
“……好吧。”
她自房中搬了个矮凳搭在床前,注视着床上的美人。
息夫人笑了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唉……”
看着她的睡脸,仰梧沉沉叹息一声,索性趴在床边假寐起来。
房内此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低缓均匀的呼吸。
仰梧在水底滞留了半月左右,不仅她颇为无奈,岸上也已经闹翻了天。
钟隐找了好些人寻找仰梧,可他们把洛水镇这块地皮翻了个遍,不仅掘地三尺,就连洛水里的鱼都捞上来了三筐,连仰梧的一片衣角都没寻着。
岸边的渔民可乐坏了,拿了钱还收了鱼,这两天也算没白忙活。
钟隐耷拉着一张脸,心中的苦无处可诉,只好发泄在几个混混身上。
他看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眼中一片阴沉,有狂风暴雨在悄悄酝酿。
几个人看着钟隐欲吃人般的眼神,肠子都快悔青了,本以为只是个好欺负的外地小丫头,谁知道惹上这么一尊煞神。
“钟爷,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就把我们放了吧!”
“是啊钟大侠,我们也不知道姑娘的下落,您关着我们也没用啊!求您了爷……”
几个混混脸上鼻青脸肿,想来之前已被好好“招待”过。
钟隐冷笑一声,“放了你们?若是姑娘找到了,我就放你们一马。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
他将手中棍子捏碎,恶狠狠道:“我就将你们剁了喂狗!”
钟隐没再理会哭天抢地的混混,转身出了门。
他坐在洛水边,想着该怎样跟国君交代。
太阳渐渐落山,他伸出自己的手,仔细看着手掌的纹路,心中微微怆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该告老还乡了。
突然,远处出现一抹白色的影子,是只白鸽,那影子扑闪着翅膀,降落到他的手上。
钟隐取下它腿上的信,鸽子又扑棱棱地飞走了。
他打开信纸,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洛水之事孤已知晓,王女身负使命、吉人天相。卿不必忧心,静待便可。”
钟隐看完便将信纸揉作一团,扔进了水里。
国君既已发话,他便也不纠结了罢。
只是希望王女平安归来,他心中的自责也可少去半分。
洛神宫。
仰梧照常小憩了一会儿,本打算晌午就起来,没想到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
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着眼前层叠的华帐,怔忡了片刻。
身上贴着丝滑的云被,帐外明珠闪烁。
怪不得她会睡得如此舒坦,原来……她怎么跑到了息夫人的床上!
仰梧捂住脸,半晌说不出话。
此时帐帘被掀开,息夫人笑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醒了?来喝碗雪莲羹吧。”
息夫人手中端着一个雅致的瓷碗,碗中冒着丝丝寒气,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仰梧咽了咽口水,但很有尊严地转过了头。
“不喝!你快说,要我怎么帮你?”
息夫人依然盈盈一笑,轻轻坐到床边,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仰梧紧闭着唇,死守阵地。
息夫人动了动手指,仰梧感觉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了。
一勺冰冰凉凉的莲羹滑入口中,像天山上的冰雪般轻柔地化开。
这……仰梧屈服了。
息夫人微笑着望着她,一边给她喂羹汤,一边跟她说道:“仰姑娘,我……其实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好好问问他,当初为何如此狠心……”
她垂下眼眸,语气有些落寞。
仰梧试探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见他呢?是因为找不到他吗?”
息夫人摇摇头,“只要我想,找到他并非难事。只是……我始终迈不出这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早已放下了。但只要一见到他……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