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印本多少价？”路从白点了点头，问。
“这个数。”杰森把那支雪茄竖到眼前。
路从白毫不犹豫：“我出五倍的价买原本，请你帮我牵个线。无论伍德沃德那边怎么与你合作，我这里佣金另算，绝不亏待。”
“啧，够买块好点儿的石头回去了，撞上运气说不定还能增值。”杰森不置可否。
一道暗光沉在路从白眼底，却依旧难掩锐利：“其实你我都知道，这本笔记里的考察与研究内容并不是什么绝密，买到的人越来越多，只会越来越不值钱。买家不过是觉得或许里头有能些寻找和鉴定陨星的诀窍罢了。而且对其他人来说，原本也不存在任何特殊意义，与其放在手里变成不值钱的纸，倒不如成全了我。我想，暗市的大老板也不会是个死板的人。”
话音落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杰森在这期间又抽了一口雪茄，含上几秒才缓缓吐出，说道：“东西在伍德沃德那里保管，他的行踪我也不知道，只能先替你联系上，问问他的意思。”
“多谢。”路从白看他应下，唇边浮出一丝笑，起身扣好西装。
“路先生可以直接留在这家旅店里等消息，应该很快。空房间不少，我让人带你过去休息。”杰森没有给路从白拒绝的余地，说话间始终守在门边的高个子手下已经在他的眼色示意下打开了门，抬手相请。
第四十四章 长梦有尽日-上（7）
路从白就这么踏出房门，跟在杰森手下身后穿过走廊，在一个装有监控的拐角处停下。高个子刷了房卡，推开门并将卡交给了他：“就是这间了。您收好。”
“嗯。”路从白也不多说，收下门卡就进了屋。身后的门被高个子随手带上，在白松木上踏出的脚步声就渐渐远了。
这是一个看似普通的旅馆单人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路从白靠在卫浴间门边，长臂一伸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而后目光冷冷地环视一圈，最终落在床柜上摆着的那个齿轮电灯上。
这家名叫“牛仔时代”的小旅店内，无论是大堂还是走廊，随处可见的家饰都极具统一，杰森的套间内也是如此，好几张西部牛仔的影片宣传海报贴在墙面，茶几上还立着个正要拔枪的牛仔人偶，彩色木雕，栩栩如生。
而现在摆在路从白床头的这盏灯，样式是很典型的复古工业风，未免格格不入。
他走过去，俯身将那灯拿起端详片刻，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一个纽扣大小的窃听器就嵌在灯座底部，不注意看就会被当做纽扣电池，和座灯走同一个电路，很隐蔽。
果然。路从白在心中冷笑一声，什么也没做，只将灯放回原处，快步回到洗手台前关了水，然后折返床边坐下，打开壁挂电视。
路从白没有在意屏幕中到底在播放什么节目，眉头微敛，抿唇回想刚才自己与杰森的对话细节，确认是否还有疏忽与遗漏。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包括被留在这里。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交易物品与消息买卖的性质是全然不同的，哪怕将阿砳与那本笔记联系起来的说辞再完美，杰森也不可能凭他的一番话就打消全部顾虑。
等待伍德沃德的答复只不过是个托辞，路从白相信自己的阔绰已经让杰森为许诺的佣金心动了。只要杰森通过调查底细彻底放下戒心，就会千方百计地替自己去劝动伍德沃德出手笔记的原本。
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也是杰森行事的谨慎之处，不管是房间门口的监控器，还是床头灯下的监听器，都只是为了掌控路从白的动态，暗中观察是否有异。
现在反而什么都不需要多做，只用静静等待杰森被他自己调查到的信息说服就够了。
思量到这儿，路从白脸色稍松，仰头往后随意一倒，单手枕在脑后，掏出手机，转念想到顾繁星这时候该是还赖在被窝，勾勾嘴角，又作罢地将手机放了回去。
当天晚上，杰森刚在镜子前抹好剃须膏，红毛就快步走了进来：“老板，都查清楚了。”
“说。”杰森从台上取下一把手动剃须刀，将刀头安装到刀架上。尽管这玩意花费的时间远比电动的要长，但他却很享受这个过程。
“据我们安插在那边的人说，这个路从白是从三年前才开始参加图森展会，乔安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独独对他另眼相看。”红毛说到这儿顿了顿，再开口便多出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但路从白好像一直对她很冷淡，拒绝过很多次乔安娜的邀约，今年更是直接带了个女人来参会。虽然因为礼节没有拒绝乔安娜的开场舞邀请，但晚宴还没过半，他就很不给面子地退场了，后来还在拍卖会上溢价拍下了一幅画，当众表示是因为身边的女人喜欢，所以拍下来送给她，乔安娜的面上可不会多好看。”
杰森感兴趣地将手里动作稍停，略一回忆后才说：“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上次他来时候跟着的那个年轻的丫头片子？那双眼睛我还有点印象，刚进来的时候像是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充满戒备的小鹿。”
“对。”
“看来这位路先生是不吃乔安娜那套，喜欢清纯类型的啊。”杰森笑着“嚯”了一声，从镜子里看红毛，“那本笔记的情况呢？”
红毛脸上笑容一僵，忙低了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那毕竟是那位从乔安娜手里偷来的，不好明着打听，而且应该是转手过很多次，我把手里能发动的兄弟都发动过了，但确实是难办，确定不了和那个阿砳到底有没有关系……”
闻言的杰森只哼了一声，倒没发火，反而问道：“那依你看，这笔买卖能不能做？”
“嗨，这买卖做不做还不全是老板您一句话吗？您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我就是个跑腿的——”红毛抓住机会拍了个马屁。
谁知杰森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才急忙收住，转而说：“只不过他和乔安娜看起来没什么暧昧关系，不太可能也没理由冒风险替她办事；又是中国人，只是短期来图森一阵子，应该也不会是警察那边的……可能真的就只是这么巧想追回那本陨石笔记，正好找到了我们？”
红毛分析的这些杰森心中当然有数，也不置可否，又交代道：“你去把科尔叫过来，我要问问今天一天他都听到什么没有。”
“是！”红毛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不敢耽误，很快就把负责在路从白隔壁房间监听的科尔叫了过来，正是白天那个开门带路的高个子。
已经刮完胡须的杰森摸了摸下巴，干干净净，清爽极了，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边冲手边问科尔：“那家伙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两餐都是叫服务生送上来的，他没出过房间，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午睡时间就一直开着电视，也没有和人通话。”科尔长着一张呆板木讷的脸，答起来话语调也没什么起伏。
杰森看中他踏实，做事沉得住气，向来都很放心把这类枯燥的事情交给他做。但要论留在身边驱使，他还是更偏爱红毛这样活络的手下。
听完汇报，杰森沉吟片刻，就用刚擦干的手一挥：“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今晚辛苦一晚上，明天放你回家休息。”
“好的，老板。”
第四十五章 长梦有尽日-上（8）
科尔规规矩矩地应下就退出了房间，红毛观察着杰森的神色，等他往沙发上歪歪一靠，便殷情倒了杯威士忌送上去：“老板，您还是怀疑那个路从白有别的目的？可是按科尔说的，他这大半天也没有可疑的举动。”
“伍德沃德刚在老虎嘴里拔了牙，可这老虎却迟迟没动静……”杰森接过酒杯，翘起脚喝了一口，“不合理。就像他什么都不做一样，反而更让人不放心。”
“但他图什么呢？不缺钱，也不缺女人，不是为了私情帮乔安娜，那也总没可能是为了钱吧？”红毛笑呵呵地说着，又挨上去将酒重新添到原来的高度。
杰森这次没有喝，而是隔着酒杯审视红毛：“我看你今晚这才说出心里话来。怎么？想赚这份佣金？”
长年跟在杰森身边，红毛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老板生气的表现，不由暗喜，顺着话头往下说：“您看，交易价五万，伍德沃德那里咱们拿一成，按这位路先生的豪气程度没准能给到两成，再加上他之前就给过的那就更多了。一本破笔记而已，又不是什么陨石藏宝图，本来就是拍卖会上的低价陪衬，这去哪里找这样的冤大头啊！”
“哈哈哈哈——”杰森听完这话仰头大笑一阵，又猛地收住，眯起的眼里光芒阴戾，“是啊，阔绰些的买主都不止给一成，可我们和伍德沃德合作这都几年了？那老家伙是一点利都舍不得让啊。”
“老板，您的意思是……”杰森很早就想提高分账比例，这红毛是知道的。只不过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都被伍德沃德耍滑头地糊弄过去，不肯松口。
“乔安娜和我之间没什么解不开的过节，要报复也是冲伍德沃德去的，我只拿一成钱，也确实没必要替他操心这么多。我一个做情报生意的，和谁做不是做？”杰森一口闷掉杯里的烈酒，将玻璃杯往茶几上重重一搁，歪头冲红毛挑了挑粗眉，别有深意，“关键是得做得值！”
红毛眼珠转了两圈，当即心神领会地连连称是：“那路从白要只是个单纯的买家也就算了，我们只管拿钱办事。要真有什么别的目的，正好借机让伍德沃德受挫，到时候处在弱势，他要再想合作，那怎么分账还不是您说了算？说不定乔安娜那边也会向老板示好，两头通吃更爽快——”
“所以是你跟在我身边。”杰森听完，笑着拿手点了点他，交代道，“你给伍德沃德去个电话，该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老家伙也知道这东西卖不长久，就是为了压乔安娜一头，肯定会同意出手。”
“他那边自己能查到的，咱们就做个人情告诉他，万一真出事了还留着颜面，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剩下的嘛……”红毛嘿嘿一笑，后面也就不用明说了。
“行，去吧。”杰森放心地挥挥手，红毛就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他收回视线，正好落在沙发靠枕下压着的那本时尚杂志上，随手抽出来，看着那性感妩媚的封面女郎，忽然低笑着自言自语起来：“啧，我还是喜欢乔安娜那种类型的……”
路从白外出的第二天，顾繁星吃完午饭也搭车离开了酒店。
她要去一家首饰加工店，距离“潘多拉”有些远，尽管昨天与老板约定下午两点钟后都可以取货，但她有些迫不及待，就踩着点儿出了门。她想在路从白回来之前，给他准备一个“新年回礼”。
从路从白那晚说可能会离开几天起，顾繁星就在盘算这个计划了。只是路从白看起来什么都不缺，除了陨星外，对其他东西似乎也都不太上心……但就这么愣生生送块陨星，也未免太过生硬，况且贵的陨星她买不起，便宜的又显得没诚意，害得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到了凌晨，烦躁地拍亮床头的灯，看到手链上的陨星折射柔光，才猛地来了灵感。
看路从白也不像是喜欢花哨配饰的人，平日里两边手腕空空，只有进山那段时日才戴着只功能腕表。但顾繁星却清楚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貌似还挺关注自己这条手链。
就这样，顾繁星打定了主意，就用红色手绳串个陨星坠儿，也做个同款简约风的手链送他。
要买做坠子的陨星，公路沿途的露天陨石交易市场自然是首选。顾繁星并没像路从白预料的那样赖床，而是起了个大早，把十几家摊位全都转了一圈，算是拿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学到的全部知识与本事，才从或真或假、好坏参差的陨石以及陨石制品中淘到了一块Seymchan制作的小小切片。
Seymchan陨星是1967年6月在俄罗斯马加丹地区一条名叫Hekandue河的支流岸边被首次发现的，被定类为橄榄石石铁陨石，和顾繁星手链上的是同一品类。Seymchan至今每年仍有较大数量的新发现，因此市场价还在她能消费得起的范围。
买下陨星后，她又在地图上找了几家评价不错的首饰加工店走访，最后锁定了一家门面不大却布置精致的老店。顾繁星进店时，老板并没有出来招呼客人，而是专注地打造着工作台上的放着的那枚银戒。一副老花镜，一绺胡子，长相亲切，有点像画报里的圣诞老人。
顾繁星将店里摆在玻璃柜中的各色首饰看了一遍，而后静静等着老板手上的活计告一段落，才把自己的需要告诉他。
老板眯着眼从镜片后端详了顾繁星腕上的链子，很快就笑着点点头，转身在背后的柜子中翻找了几下，等把几样材料都找齐了，就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并
告诉她明天下午两点以后来取成品。
午后的阳光照进橱窗，檐下的风铃微微摇晃，顾繁星怀揣着期待准时推开了加工店的那扇玻璃门。老板正站在柜台后，将一样东西从工作台上取下来，放进精致的首饰盒中。
因为视线角度的关系，顾繁星没看清那东西，不由快走几步：“老板——”
“下午好，你来得正好。”老板抬头对她露出友善的微笑，把首饰盒调转方向，往她眼前一摆，“链子刚做好，你看看喜欢吗？”
第四十六章 长梦有尽日-下（1）
黑色绒布上的手链乍一眼看去，除了手围不同，几乎和顾繁星手腕上的一模一样，老板没有破坏陨星来串绳，只是在切片上锁了个银质吊坠扣，复古的镂空雕花样式，简单又不失细节的精致感，与陨星表面上特殊的“维斯台登构造”相得益彰。
那是行星每一百万年冷却一次时形成的特殊结构，琥珀般的晶体与泛着银光的镍铁纵横交错，就像是将小行星的“历史碎片”带在了身边。
“谢谢，我很喜欢！”顾繁星情不自禁地将链子取出来，挨在自己的手链边瞧着，眼中溢满了单纯的欢喜。
“好，那我帮你包好。”老板得到肯定，胡子愉悦地抖了抖，等她把手链重新放好在盒子里，便将首饰盒盖上，又取了一段天蓝色的丝带扎上去。
他手法熟练，直到最后打蝴蝶结时，顾繁星才看清那丝带上居然缀着四个银色的英文字母，急忙喊停：“哎——您等等！”
“怎么了？”老板手一顿，诧异地抬眼看她。
“嗯……麻烦您就帮我换个普通的丝带就可以，不用这种带字母的。”顾繁星尴尬地扯扯嘴角，在老板疑惑的目光中又补充了句，“这手链不是送给恋人的，所以用不上‘love’之类的……”
老板听完却面露担忧：“可这链子我是按情侣款做的……您真的满意吗？我可以再为您改动。”
“满意！真的满意！他就喜欢这样简单的链子，所以才让您比着我这个做，但不是特意想做成情侣同款……”顾繁星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解释得有些心虚。
“噢，原来是这样。”但好在老板接受了这个说法，好脾气地把原来的丝带抽掉，换了条纯银色的细带系好，“这样可以吗？”
“可以了，谢谢您！”
仔细将首饰盒放进挎包里，顾繁星结了账，走出店门时嘴角也还抑制不住上扬。
街上飞驰的几辆出租都载着客，一时间拦不下车，顾繁星也并不心急，索性就趁着午后阳光这么好，在街头随意走走，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